梁氏四姐妹,梁賽珍、梁賽珠、梁賽珊、梁賽瑚,梁賽珍曾是上海灘有一定知名度的電影演員,與阮玲玉有一定的私交,兩人因為唐季珊這根紐帶,做過一段時間的「姐妹」,後面更是捲入阮玲玉的自殺風波。
1935年,梁賽珍將三個妹妹帶入電影圈,拍了一部《四姊妹》,然後在電影方面就沒有什麼音訊。到了1937年,梁氏四姐妹積極參與抗日,加入紅十字會當護士,做舞女為抗日籌款。
1939年,抵達新加坡,謀畫移民美國之餘,全力參與抗日募款和策劃主辦宣傳演出的活動。
二戰之火蔓延到新加坡,梁氏四姐妹因為參與抗日被小鬼子列入黑名單,只好再度準備逃難。轉移了現金存款到澳洲後,四人卻來不及登船,只好滯留新加坡。
誰知造化無常,不想該船被小鬼子擊沉,逃過一劫的四人只好四處躲難,以防被小鬼子逮住。
這一待就待到現在,梁賽珍在南天大酒店七彩龍鳳舞宮當總經理,梁賽珠在這裡,另外兩個妹妹不太清楚。
點好菜,水仙一邊燙碗筷,一邊說道:「老爺,我剛來星洲的時候,吃了好幾個月的豉油拌粥,一根鹹菜都沒得吃。」
「你才是花信年華,憶苦思甜稍嫌早了點,等到了古稀再回憶不遲。」冼耀文環顧四周,目光很快鎖定疑似梁賽珠的女人。
「我不是憶苦思甜,我是想……」水仙欲言又止。
冼耀文轉回臉,問道:「想什麼?」
水仙靦腆一笑,「我想成立一家水仙醬園,生產水仙牌豉油。」
「不是為了賺錢?」
「當然要賺錢,但我最著緊的不是賺錢。」水仙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只是想有一個自己的豉油字號。」
冼耀文淡笑道:「不用這么小心翼翼,我們賺錢的目的是什麼?無非就是為了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創一個豉油字號,去做就是了。
只不過我有一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生意就是生意,買衣服首飾不用考慮回報,只要你喜歡,買多少都行,但生意不行。
做生意必須考慮盈利,錢投下去之前,必須想好生意該怎麼做,投多少錢,什麼時候能回本,等等,所有的問題都應該考慮好。
所以,千萬不要說第一目的不是為了賺錢這種話,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賺錢,如果不賺錢,你建立在生意上的一切設想只會成空。」
水仙小臉一癟,嘟嘴道:「要不要搞得這么正式,我只是想開一家小小的醬園。」
「做生意嘛,自然要正式。」冼耀文在水仙的手背上拍了拍,「豉油我稍微懂一點,傳統的工藝採用大缸發酵的方式,春準備,夏制曲,秋翻曬,冬成醬,經過選豆、蒸煮、發酵等環節,遵循大自然的規律,經日曬夜露,一茬醬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
這種豉油是最好的,我們要吃就吃這種豉油。
你的水仙牌可以分高中低三檔,高檔的可以採用傳統工藝,不惜成本,釀出最高品質的豉油。
落實到具體做法上,你要去順德,四川合江,浙江紹興、湖州,東洋千葉縣野田地區,參觀學習,購買釀造工藝、重金聘請大師傅,然後聘請食品化學專家,經驗學加上科學,通過幾年的摸索,總結出一套自己的釀造方式。
中檔呢,還是要去東洋學,中國的豉油現代工藝大規模生產技術師承東洋,採用純菌種制曲,代替天然制曲,發酵則採用人工保溫法,以縮短發酵周期,而且生產不受季節限制,一年四季均可生產。
小鬼子當年盤踞東北,在經濟上實行東洋化,摧毀中國品牌,推行東洋品牌,就是豉油也不例外。
當時在瀋陽有一間株式會社奉天醬園,釀造的豉油是用來搞經濟掠奪的,但諷刺的是,奉天醬園釀造的豉油品質卻超過什麼民族企業家、工業家所出產。」
冼耀文頓了頓,接著說道:「說到低檔,你要從蘇聯學,蘇聯有一套固態無鹽發酵的速釀技術,不僅釀造速度快,半個多月就能出一茬豉油,而且可以用麥麩代替麥子,對豆子的品質要求也不高,成本能壓到很低。」
「蘇聯豉油好吃嗎?」水仙眼睛一亮。
「你覺得呢?」冼耀文睖了水仙一眼,「固態無鹽發酵的豉油只適合賣給窮苦人,解決他們沒有的問題,也可以用來以孬滅好。
低檔醬油不要用水仙的牌子,研究一下勾兌工藝,稍稍提高口感,低價衝擊市場,傳統釀造時間長,壓錢厲害,一茬賣不出去,小醬園基本就沒有第二茬了,連續兩茬虧本,大醬園想撐住也難。
前五年一邊衝擊市場,一邊研發水仙牌新工藝,一邊兼併醬園,五年一過,水仙的工藝成熟,分釀造基地和市場也布局完畢,水仙可以一飛沖天。」
「老爺你短短几句話,說起來輕巧,做起來可就難了。」
「做生意哪有不難的。」冼耀文點上雪茄,幽幽地說道:「我從做生意開始,一直在另闢蹊徑,做的都是沒什麼競爭的生意,說好聽點是在引領行業,不好聽的就是我在儘可能躲避競爭。
就說做衣服,我一直在欺軟怕硬,實力強勁的競爭對手所在的市場我繞著走,專挑軟柿子捏,而且我現在的生意模式是無壓力型。」
水仙打斷問道:「什麼是無壓力型?」
「一般人有十元錢就會做至少八元的生意,十元的生意,甚至是十五元、五十元的生意,拼命加財務槓桿,容錯率非常低,稍稍出錯,滿盤皆輸。
這不是他們蠢,而是無奈之舉。」冼耀文輕敲桌面,「就說這家店是幾個廣府人合股開的吧?」
「嗯。」水仙點點頭。
「他們為什麼合股?」
「一個人錢不夠咯。」
冼耀文頷了頷首,「初創業者只有少數有家族蒙蔭,可以從容建立一番事業,絕大多數人在創業之前是什麼狀態?
不管是街邊擺攤的頭家,還是開小作坊的頭家,做生意的錢有幾個是自己的積蓄,多數都要向親戚朋友借一點,甚至是找大耳窿借高利貸。
欠錢起步,遇到了壯大的機會又不想錯過,全下或者繼續負債壯大,每分鐘都有破產的風險,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我呢,雖然四面開花,但一直在用一百元做四十至五十元的生意,面對加四五倍財務槓桿的競爭對手,我的容錯率非常高,即使出了幾個昏招,依然可以從容糾正錯誤,我的壓力自然不大。」
冼耀文搖搖頭,「壓力不大只是針對失敗風險,其實我的壓力不比任何人小,我的公文包你也見過,什麼時候裡面沒有報紙、工具書。
去年一年,我在報紙、書籍方面的開銷46,32元,這個數字還不包括不太好界定的開銷,不然還要多出一兩萬。
就說豉油的知識,我只是在調研味之素的時候順便了解了一下,儘管這樣,也比你這個想要創立水仙牌的水仙知道得更多。」
冼耀文點了點水仙,「以後不要跟我說做事有多難,有多辛苦,天底下哪有不辛苦的事,想讓自己輕鬆一點,就學會把重複的工作交給別人做,但前提是你必須非常了解這個工作,清楚怎麼樣算是好,怎麼樣算是不好,不要受人矇騙。
就說水仙豉油,坐在辦公室吹冷氣看文件之前,你必須全程跟蹤機器購買、釀造、包裝、銷售,對每個環節了如指掌,不然看文件只能是裝腔作勢,糊弄人。」
冼耀文做出看文件的架勢,「這個月營收100萬,買黃豆45萬,買麥子25萬,發了工資還能剩下20萬,嗯,不錯,不錯,這個月比上個月賺得多。
這樣看文件只能糊弄鬼,你根本察覺不到有人在吃裡爬外,負責採購的人裡應外合,以次充好,一次坑你幾萬輕輕鬆鬆。」
水仙哼了一聲,「老爺你小看人,耀薏投資我不是管理得好好的。」
「你呀,不要強詞奪理。」
見夥計端著菜過來,冼耀文停下了話頭,等夥計放下菜盤,他從盤裡夾了一片鮑魚片送到水仙的菜碟,「白汁崑崙斑,我在香港酒樓吃著味道不錯,不知道這裡的師傅手藝怎麼樣。」
水仙嘗了一口,「挺好的。」
兩人吃了幾口菜後,冼耀文說道:「說起豉油,我覺得楊協誠有點意思,你可以找機會認識一下楊天恩,如果楊協誠擴大經營缺錢,聊聊投資。」
「你看好楊協誠?」
「看好它未來二十年的發展,長期不看好。」
「為什麼看好又不看好?」
冼耀文放下筷子,慢條斯理道:「楊協誠的創始人楊景連是老來得子,到了五十多才一連生了五個兒子,現在楊天恩三十多了吧?」
「好像是三十八。」
冼耀文頷了頷首,「就算現在楊景連還活著,也是九十多歲的人了,管不了事,加上他沒有過番,新加坡的楊協誠應該是楊天恩說了算,但我聽說楊天恩兄弟五個都在楊協誠做事?」
「上次王律師陪我去參加中華總商會的活動,楊家五兄弟都在,王律師給我介紹過,五個人都在楊協誠。」
「呵,親兄弟,又是處於擴張期,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在他們五兄弟這一代,楊協誠的發展還是有盼頭的,但等到下一代成長起來,你說楊天恩會立誰為太子?堂兄弟會不會服這位太子?」
「會服就怪了,在鄉下幾分田兄弟之間都要爭得頭破血流。」水仙不屑道。
「這就是家族企業的弊端,服天服地,就是不服自家兄弟,哪天楊家第二代進入楊協誠做事,也就是楊協誠盛極而衰的開始。當然,這個說法是建立在楊協誠發展順利的基礎上。」
水仙尋思片刻,說道:「老爺,你說有沒有可能太子爺力挽狂瀾,把皇親國戚全部拿下?」
冼耀文搖頭,「可能性不大,太子爺又不是真太子,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由著他的性子來,就股份分散在五房這一關,太子爺十有八九過不去。
如果太子爺敢下狠手,即使法律上的麻煩能解決,口碑也不好搞,對自家人心狠手辣,那些合作夥伴誰又會不擔心自己被吃掉。」
「也是啊。搭一段順風車,然後賣掉股份?」
冼耀文拿起筷子,說道:「如果這趟車不錯,可以多占幾個座位,我們掌握著楊協誠需要的銷售渠道,有的談。」
「什麼渠道?」
冼耀文提了提人民零售,然後結束了話題,轉到風花雪月。
「喝點?」
「喝什麼?」
「喝米酒好了,順便叫三個舞女,你兩個,我一個。」
「老爺你真好。」水仙剜了冼耀文一眼,抬手喊夥計。
少頃,紹興酒被送過來,疑似梁賽珠的人後腳帶了兩個舞女過來,忽略水仙,沖冼耀文笑道:「這位老闆,以前沒見過,在哪裡發財呀?」
冼耀文嘿嘿一笑,「最早大家叫我竹升仔,稍微大一點叫我褲腳仔,等我出來做事,大家又管我叫姑爺仔,你說我在哪裡發財?」
「梁賽珠」浪笑道:「老闆你的白話說得這麼好,哪裡會是竹升仔,不過,姑爺仔……老闆你儀表堂堂,一表人才,如果想吃這碗飯,不要太輕鬆。」
「是嗎?那梁小姐你願不願意往我的碗裡添點菜?」
對梁小姐的稱呼,梁賽珠沒什麼反應,只是指了指身邊的兩個舞女,「我人老珠黃了,換不了什麼好菜,我這兩位姐妹年輕漂亮,讓她們給老闆添菜。」
她的話音剛落下,兩個舞女扭著腰來到冼耀文身邊,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
「老闆,我來幫你夾菜。」
「老闆,我幫你倒酒。」
「老闆,你慢慢坐。」梁賽珠說一句場面話後離開。
冼耀文擋住夾菜舞女的手,沖水仙努了努嘴,「你的老闆是那位。」
「她?」夾菜舞女驚呼,「女的?」
「女的怎麼了,過來陪我喝酒。」水仙將懵逼的夾菜舞女叫了過去,很快聊了起來。
冼耀文端起桌面的酒杯,手往倒酒舞女的方向一伸,倒酒舞女見狀,端起酒杯,手伸過冼耀文的手腕,嬌滴滴地說道:「老闆,我敬你一杯交杯酒。」
冼耀文直視倒酒舞女的雙眼,輕笑一聲:「誰敬我?」
倒酒舞女笑眼彎彎,如一瓣新月掛天邊,「佩蘭敬老闆。」
「佩蘭,好名字,乾杯。」
兩人喝下交杯酒,冼耀文淡然享受佩蘭的夾菜餵酒服務,中間也聊上幾句,穿插著了解了梁賽珠的情況。
另一邊,李家。
李光前正在招待幾個客人,最重要的一個是陳六使。
陳六使和陳嘉庚是本家,剛過番時在陳嘉庚的謙益樹膠廠做搬運工,繼做領班,一步一步往上爬。
其勤勞刻苦,聰明好學,工余潛心鑽研橡膠種植和經營之法,稍有積蓄後自立門戶創建益和樹膠,經過數十載,益和成為與李光前的南益並執新馬膠業牛耳的橡膠企業。
李光前是陳嘉庚的女婿,陳六使是老臣子,兩人共事過幾年,且深受陳嘉庚的影響,算是志同道合的同志,關係一直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