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楚斯這種真話假話摻著說,說起假話來比真話還真的人,有時候真的很難分辨他究竟是想幹什麼。
比如現在。
按理說他那副表情應該是在說什么正經事情,但是話語內容實在太不正經,以至於就連薩厄·楊這種跟他打慣了交道的人一時間都有些拿不準。
他那雙透明的眸子微微睜大了一些,看著楚斯怔愣了一秒,道:「親愛的,你這是出於理性的挑逗,還是出於感性的勾引?」
兩句都不是什麼好話,讓人根本沒法選。
楚斯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這動作有點容易引人誤會,不知道的大概以為他在端著架子耍流氓,典型的衣冠禽獸相。
但是這時候再縮回手吧,又顯得有點落人下風。於是楚斯調整了一下姿勢,捏著薩厄·楊下巴的拇指動了動,道:「整張臉都是我捏出來的,多捏一下下巴不犯法。」
說完,他平靜地給了薩厄·楊這慣來流氓的東西一個警告處分:「你那腦子消停點,跟你說正事,再像剛才那樣笑一下。」
氣勢上做足了,他才就坡下驢地鬆開了手,垂下眼皮佯裝正經地理了理自己的襯衫袖口。
「別裝了長官,你那袖口有什麼可理的,一天摸三回。」薩厄·楊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嘴角還帶著一點笑。
真不是個東西。
楚斯理著袖口的手指一頓,乾脆也不裝了,兩手撐著桌沿倚坐著,眯著眼沖薩厄·楊抬了抬下巴,「你就說你笑不笑吧。」
薩厄·楊懶洋洋地說:「也沒什麼可高興的事我怎麼笑得出來,我也不是你那幫小傻子們。」他說著,居然真的一臉百無聊賴地撥弄起了手裡的通訊器。
這是回白狼艦之後,楚斯依照承諾給他配的新傢伙,原本是屬於楚斯名下供其備用的,裡頭各種東西的登錄權限都默認為楚斯自己,許多身份信息也都是自動關聯的。
剛給他的時候,楚斯就對著通訊器全面解鎖了一遍,而後解除了所有公務方面的關聯,其他依然是默認的,也沒那個時間慢慢改。全改成薩厄·楊的信息,被白狼艦的監測網摸到很容易暴露身份。
薩厄·楊破解草稿的時候,藉助的是天眼和通訊器的一些功能,所以此時通訊器一側的指示燈始終一閃一閃地亮著,活像個盯著人的監控儀或是記錄儀。
楚斯瞥了通訊器一眼,沒好氣地提醒道:「小傻子們沒多久也要登艦了,建議你注意一點言行。我總不能開著全艦廣播給所有人洗一遍腦,真有那個能耐,我怎麼不去創個什麼邪·教組織呢?」
這句話也不知道戳到了薩厄·楊哪個奇怪的笑點,他彎起眼睛看著楚斯笑了起來,不是那種暢快的大笑,也不是什麼禮節性的微笑,就是無聲的,從嘴角到眼角都緩緩漾開的那種笑意。這種笑總有股難以形容的奇異的吸引力,就像是他格外清透的眼睛一樣,明亮但又深不可測。
「別動。」楚斯看著他的眼睛,湊近了一些,「就是這個笑……」
這樣的舉動反而讓薩厄·楊的笑意停不下來,眼睛彎得更厲害,清亮的顏色就從彎著的眼眸里透出來,他被楚斯弄得一頭霧水,但也並不打算反抗一下或是問個明白,而是趁著楚斯湊近了看他的眼睛時,順勢偏頭親了一下楚斯的下巴。
楚斯:「……」
「對,別動,就是這個樣子。」薩厄·楊的手已經撐在了他身體兩邊,把楚斯半圈在自己和辦公桌之間。他一邊故意學著楚斯剛才的語氣,一邊讓開了一些,目光又落到了楚斯的嘴唇上。
他又要湊頭吻過來的時候,楚斯沒什麼表情地抬起了手,剛好抵住他。
楚斯的目光從眼角瞥過去,用一種「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的眼神看了薩厄·楊一會兒,道:「很抱歉,這張桌子是用來干正事的,我暫時沒有任何給它開發新功能的打算,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辦公室?嗯?」
幸虧這間辦公室只對來往信號有實時監測,沒裝什麼監視器,否則樂子就大了。
「一般而言,招貓逗狗都要承擔後果,更何況逗人呢。」薩厄·楊道,「你拿我的臉玩了半天了,總得給點好處吧?或者……你是嫌你自己捏出來的臉不夠好看?」
「你夠了吧?」楚斯上身微微朝後仰了一點,看著薩厄·楊的眼睛,突然問道:「薩厄,你認識一個叫艾琳娜的人麼?」
之前在邵老爺子相冊里看到那個姑娘時,他就覺得有些眼熟,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為什麼眼熟,加上他的注意力又被黑天鵝之類的事情分散了,一時間也沒個答案。
這會兒突然看到薩厄·楊的笑,他終於想起來那種熟悉是來自於哪了。
眼睛。
那雙眼睛彎起來含著笑意的樣子,和薩厄·楊非常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樣,也許是眼睛顏色略有些區別?也許是薩厄·楊從來沒有像艾琳娜那樣大笑過。
薩厄·楊被他問得愣了一下,卻連想都沒有想就道:「不認識。」
大概是他回答得太快,楚斯下意識問了句:「你確定?」
「老實說,能讓我記住名字的人不太多,很容易就想完了。」薩厄·楊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聳肩道:「不過既然連名字都沒記住,那也談不上認識吧。」
他回答的時候,楚斯也覺得自己那句純屬多問。在看到薩厄·楊的眼睛時,他其實有點懷疑艾琳娜和薩厄·楊有非常親近的血緣上的關係,比如……母子。
但是,誰會連自己母親的名字都記不住還得再想想。
「也對。」楚斯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沒準是有點神經過敏了,好像那張畢業照上隨便拎個誰出來都跟誰有關係似的。
不過既然提到了這個……
楚斯看著薩厄·楊猶豫了一會兒,張口問道:「你過去是什麼樣的?我是指小時候。」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只是想起來了隨口一問,不想提也沒事。」
其實上一回在去往翡翠港的飛行器里,看見薩厄·楊坐在舷窗邊俯瞰著漆黑的城市時,他就想問這麼一句。但那次只是一瞬間的探究欲,還不足以讓他真的張口說出來。
但是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不一樣了。
薩厄·楊的目光吊在眼角,就那麼似笑非笑地看著楚斯道:「長官別裝了,你只有好奇到實在憋不住了才會問出來。」
楚斯再度發揮了自己身為明君的胸襟,不跟這種熱衷於拆台的混帳玩意兒一般見識,平靜道:「我想你對我有一點誤會,我其實是個非常開明好說話的人。」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去小白臉或者小傻子們面前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一遍,他們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薩厄楊道。
「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現在是我跟你之間的談話,也許可以稱之為閒聊?總之,你不想提也沒關係,我完全可以理解。」楚明君覺得自己這話發自內心,沒有任何問題。
薩厄·楊「噢」了一聲,道:「那好吧,我不想提。」
楚明君:「……」
「非常開明好說話的楚長官,你的臉色有一點點綠。」
「……」
薩厄·楊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完,抵著楚斯的肩膀沉聲笑了起來。他重新抬起臉的時候,眼眸里還有笑意,「逗你的。看在長官你這麼討人喜歡的份上,跟你說實話吧。」
楚斯睨著他。
「不是我不想提,而是我不記得了。」薩厄·楊道,「5歲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也或許是6歲?隨便吧,那時候看不見東西,只能靠聲音分辨,有點弄不清時間了。」
這麼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就多得讓楚斯無法消化,「什麼叫……看不見的東西?」
「字面意思。」薩厄·楊曲起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的。」
楚斯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像是一時間沒聽明白那個詞的意思。他下意識伸手握住了薩厄·楊指著眼睛的那隻手突出的腕骨,蹙起眉問道:「怎麼會?」
「不過我猜測應該不是先天性失明。」薩厄·楊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和平日別無二致,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因為那時候通過聲音分辨出一些東西時,我腦中會有那些東西的大致輪廓,這應該屬於一種記憶殘留下來的本能反應。說明在那之前,我是能看見東西的。」
「我那時候大多數時間應該都被罩在某種儀器里,身上應該還聯通了許多埠。」薩厄·楊眯著眼回憶道,「有藥劑通過那些埠從各個地方輸送進我的身體,我猜想應該是針對肌肉或是反射神經的藥劑,因為我感覺能感覺到四肢,卻無法控制它們,所以動彈不得。我猜那之中應該還有營養劑一類的東西,因為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人給我安排過任何進食,我卻始終精神充足。」
「當然,那時候的精神充足對我來說毫無用處,也就是長時間清醒地呆在黑暗裡,重複地聽著那些滴管和埠中藥劑流過的聲音。」薩厄·楊蹙了蹙眉,又漸漸恢復成沒有表情的樣子,道:「非常……非常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