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君君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李四季在陳立功司機老張的帶領下,也去見了這個一直讓自己看不清的陳老闆。
足足談了兩個多小時。
第二天一大早。
司機老張把李四季送回了魯縣。
李四季從陳立功這裡得到了許多重要的信息。
比如國有企業中,一些企業要在正月十五之後通過協商的形式,開始進行公轉私的改制。
比如李四季最關心的梁窪煤礦,也會在同一時期,進行招投標。
這個過程中,李四季大概也猜出來。
陳立功其實主營業務之一就是煤炭。
而且應該是與平市的平煤集團高層交往甚密,不然梁窪的事情不會知道的這麼清楚,甚至於梁窪煤礦一共被拆分成多少個標段也一清二楚。
這不是內部人員,或者消息靈通的人,一定是不會知道的。
雖然彭父最後依然沒能回到四礦上班。
但是彭君君據說被金胖子因為債務問題私自關押許久之後,總算是安全的。
儘管李四季知道,自己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彭君君了。
事情很多。
李四季不能在一件事情上耗費太多的精力。
他回到魯縣後,第一件事就是通過陳立國,去拜訪縣委副書記,也就是當初自己在陳立國家見到的那個有些消瘦的男人:老黃。
老黃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但是李四季自己很清楚。
吉普212里的香艷。
李四季上輩子就知道,任何一個看似老實的人背後,都有一顆內秀的心,當有了滋養的土地之後,這顆心可能就會在權力和財富的滋養下,不斷的生根發芽,甚至於完全侵蝕一個人。
只是如今自己人微言輕。
甚至於自己所設立的牧野公司,也幾乎是無人可用。
黃書記家。
晚上九點。
對於縣城來說,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沒有過正月十五,所以天氣還是很冷。
縣委家屬院的牆邊。
一株小臘梅纖細妖嬈,只開了一朵花,但是卻探出了半個身子。
在風裡飄搖。
「李老闆,今天來,不是來走親戚的吧」老黃笑呵呵的,完全沒有當初見陳立國時候的嚴肅,似乎給李四季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可這般溫和的背後,他知道,那是無盡的故事。
「黃書記,您說笑了。我倒是想來走親戚,就是沒趕上初二那一趟啊」李四季這時候腦瓜子清明,飛速旋轉。
黃書記呵呵笑。
倒了兩杯茶水。
妻子廖書記不在,家裡只有一子一女,在一旁看著電視。
「聽說你在平市,鬧了點不愉快?」
李四季楞了一下。
這才幾天,而且也不算多大的事兒,這位居然就已經知道了。
如此問,那就代表人家知道的很清楚。
李四季當然也不沒想過瞞著。
「嗨,我就是個孫猴子,也跑不出您的五指山啊。就是一個員工,跟別人有點糾紛。」
黃書記點點頭,笑意更濃。
「你小子啊,怎麼看都不像是二十歲的人。怎麼,這次來找我,還專門讓立國打電話約我,有事?」
李四季聽著黃書記的話,心裡快速的組織語言。
「書記您日理萬機,我也想著為咱魯縣做點貢獻,在平市的時候,陳老闆給指了條明路,我就是怕自己格局太小,想著萬一真有機會了,也能在您身邊多學習學習」李四季說。
「你小子,你小子......」
老黃看了看自己一邊看電視的兒子和女兒。
看起來都是十幾歲的樣子。
李四季秒懂。
「我這小兄弟和小妹,現在讀初中了吧?」李四季問道。
看了看孩子臥室牆上掛著許多筆力不足、但數量頗大的宣紙,似乎臨摹的是瘦金?
「嗯,可不是嘛。他們的媽媽太忙,我也是擔子壓得重,這倆孩子最不讓省心。以後估計是大學都考不上,等我老咯,可指望不上他們喲。」
李四季一邊說著不會的,一邊看了看倆孩子。
計劃生育現在還是很嚴,尤其是黃書記這種基層領導,這倆孩子估計是個雙胞胎,面相上有點隨廖月書記,長的喜人。
「黃書記,我跟這倆孩子年紀相差不大,您看要是放心,回頭寒暑假啥的,您就讓他們找我,還真不瞞您說,我老家前院二爺有個老戰友,家裡那個伯伯,現在是咱們豫省書法家協會的名譽會長,正好,都不是外人,讓孩子去練練字,也是好的。」李四季驚嘆,陳立功真是有點手眼通天的感覺了。
回來之前的那次交談,提前透漏了這些信息,真的起到了作用。
這個書法家協會的名譽會長前院二爺自己知道,那是一根毛的關係都沒有,但是自己這麼說,就算黃書記知道,也不會點破。
黃書喜笑顏開。
更是給李四季添了茶。
「會不會太麻煩了,李老闆」黃書記說。
李四季連忙擺手。
咽下一口熱茶後才說道:「哪會兒啊,這是咱家自己的親戚,有啥麻煩。」
頓了頓。
似乎看出來黃書記有些動心,但尚在猶豫。
接著繼續說道:「而且,您不知道,我老家一個堂姑,現在在京城的那個什麼,對了,京城郵電大學,負責招生。改明兒孩子放假了,我給帶著見見面,我都說了,這倆孩子就跟我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樣,黃書記您要是不認,我可不依啊。」
李四季知道,火候到了,有些話還是要輕話重說,才有效果。
果然。
黃書記聽了,臉上笑意更濃了。
一邊看電視的男孩扭過頭,似乎聽懂了,也似乎沒聽懂:「爸,這個哥哥就是您一直在夸的李老闆吧」
李四季點點頭,站起來蹲在男孩身邊。
「好弟弟,我叫李四季」
話雖這麼說,但心裡也是感嘆。
體制內家庭的孩子,這才十幾歲,一句話的時間,既誇了李四季、又讓李四季感恩戴德,果然是環境影響人呀。
男孩也不再說話,點了點頭。
在黃書記家裡坐了快一個鐘頭。
李四季聽著縣城火車站那裡的大座鐘咚咚咚的響。
十點了。
提的一些沉甸甸的茶葉,黃書記留下了,用李四季的話來說,我是孩子的哥哥,送點茶葉啥的給自己長輩,還是過年期間,這不違反紀律嘛。
也不過是一個小時的交流。
李四季似乎就有些精疲力盡。
幸虧有著兩世為人的經驗,不然任何一句話說的不對,或者沒有在平市時候陳立功的點播和提醒,估計這事兒都有點懸。
所幸,所幸......
過了初七。
牧野公司就開始正常上班了。
如今沒有彭君君,品牌部依然是個空架子,李四季雖然知道品牌的重要性,但是奈何當下智慧財產權和品牌保護的法律極為匱乏,就決定暫時先緩一緩。
李四季心裡念叨著一個名字,緩緩地睡著了。
這個名字是:賴慶和。
這是黃書記看似無意間提到的人物,也是黃書記養的一條狗。
雖然只是一條狗,但是對於李四季如今來說,依然需要拿著主人的令箭,去混個臉熟。
轉眼間,正月十五已過。
如今是1992年,全國各地一開春,就掀起了關於深化改革的風。
當然,魯縣也不例外。
在多倫的磋商和談判中,李四季作為牧野公司法人、實際控制人,以56萬元的價格,拿下了國營菜市場。
其中包括原國營菜市場的工人、菜市場經營權、菜市場的地皮使用權、房屋所有權等等權力。
李四季笑了。
雖然知道這個價格不算低,也就國營菜市場這些房子,基本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了,壓根不值這麼多錢。
但是這個土地使用權可是實打實的。
也就意味著,未來就算是擴建,改建,只要這一張合同在,自己的牧野公司就有這個權力。
同時,所有的菜市場攤位,甚至於菜市場院內的門市攤位,一併都劃歸李四季的牧野公司。
雖然政府提出,要在今年重新返聘僱傭原菜市場職工不低於100人,但是李四季心裡另有打算。
除了李四季全盤接手國營菜市場外。
還有其他一些魯縣、甚至於平市、洛市的民營企業家,單獨或以聯合承辦的形式,分別接手了國有繅絲廠、國有紡織廠、國有浴池等一些原就難以為繼的國營企業。
這場公轉私的分蛋糕盛宴,斷斷續續在今年會一直進行。
但是李四季已經沒有精力再去關注了。
除了對現行的菜市場攤主們進行服務要求之外,就是公布了一系列關於菜市場的整改計劃和建設計劃。當然,這需要時間來穩步推行。
當下,李四季要去見一個人。
這也是關係到自己能不能競標上樑窪煤礦的一個核心人物。
更是關係到,就算競標上,以後能不能穩定作業進行開採的地頭蛇。
賴慶和。
梁窪下莊村人。
1955年出生在一個退伍軍人家庭,父親是韓戰期間的一等功獲得者,但是戰爭結束後,因為傷殘,不得已而退伍轉業回家。
時任縣武裝部主任。
而賴慶和從小因為極度崇拜這個榮獲一等功的父親,所以軍事素養很強,身體素質也很好,更加上從小身邊一起長大的,大多都是退伍軍人轉業回鄉之後的子弟們。
再加上賴慶和從小仗義、而且極有責任,甚至有替自己好兄弟背鍋,從而被收押幾個月的經歷,從而被許多人尊稱一句慶哥。
長大後的賴慶和雖然政治背景不錯,但是因為有一些案底在,所以沒能如願入伍。
轉而成為了梁窪鄉下莊村的村支書。
有一句梁窪當地的話是這麼說的:「鄉政府辦不成的事兒,去找慶哥一準成」
雖然作為村支書,但是背景、人脈、關係乃至於社會口碑,似乎已經蓋過了鄉政府的權威,當然,這些年賴慶和能夠如此順風順水,並且在梁窪當地說一不二的原因,也在於縣委縣政府中一些人的關照。
賴慶和的家,是非常不起眼的一層平房。
不太大的院子,三間房子的宅基地。
大門上高高懸掛著:「一等功臣」的牌匾。
這玩意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讓文官下嬌、武官下馬的東西。
院子裡種著一顆碩大的無花果樹,現在天兒還不穩定,溫度上上下下的,只是冒了些嫩綠的芽孢。
賴慶和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農夫。
手掌寬大,骨節很明顯,手掌有明顯的農活留下的繭子,一張臉上有些滄桑,黑黑的,有些沒刮乾淨的鬍子茬。
和李四季握了握手。
「李老闆喲,走走走,進屋說,進屋說」
賴慶和在李四季的感覺里,似乎應該是一位說一不二、痞氣十足的人,但現實卻恰恰相反。
聊天的前十幾分鐘,賴慶和似乎對今年的莊家更有興趣,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就是:「去年雪大,今年這莊稼應該會有不錯收成」
要麼就是說著一些不相干的話。
比如過年時候誰家的孩子定親了;
比如梁窪的鎮子上新開了一家縫紉鋪子;
比如上莊村(隔壁村)誰家裡生了個二胎,計生辦沒找到等等。
原本李四季還不在意,但是當這一件件事兒說起來的時候,李四季就覺得很恐怖了。
相當於,如今梁窪整個鄉一共十四個行政村,將近三萬人口,一舉一動幾乎都逃不過賴慶和的眼睛。
這不是地頭蛇啊!
這是土皇帝啊!
「賴叔,您真謙虛,您這是革命家庭、軍人家庭的優良傳統啊。我就沒這麼好命了,爹媽早就不在了,也沒個人能遮風擋雨的,看到您啊,就像看到自己親爹親媽一樣」李四季一邊感嘆,一邊有些抽泣。
賴慶和像是看不出來李四季故意這般做作一樣。
坐了過來,一隻大手輕輕的拍著李四季的肩膀。
粗啞的聲音說道:「哎,你也是苦命的孩子啊。咱作為黨員,家風有,那是很好。但是自強不息也是能出人頭地的嘛。小李啊,別難過,叔就是你的親人!」
李四季抬起頭。
悄悄摸了摸眼角。
「叔!」
這一嗓子,似乎有些出乎意料,賴慶和臉上抽了兩下,接著笑呵呵的答應著。
植樹節馬上過去了。
縣裡組織了幹部職工植樹活動,作為今年公轉私成果斐然的縣區,魯縣甚至受到了平市領導的看重,甚至派出一位副市長,親自來到魯縣參加植樹節活動。
而作為承接公轉私的民營企業家,李四季自然也遠遠的看到了這位平市的領導。
正出神。
肩膀被拍了一下。
轉頭發現,居然是陳立功。
「陳總,啥時候回來的」
李四季熱情的問道。
「前幾天,今天咋樣,你那棵責任樹,你可得勤著點澆水,別養不活咯」陳立功笑著說。
「那我得努力了,就是光澆水也不行,春雨貴如油,啥時候下場雨,這樹就更容易活了」李四季聽懂了陳立功的話,當然也知道自己該怎麼說。
看似是說樹,其實是說事兒。
陳立功笑了笑:「快了,快了。你沒看,洛市那邊烏雲都起來了,這幾天都有點涼絲絲的感覺了,等起了風,雨就來了」
李四季點點頭。
陳立功看到了其他人,跟李四季說了一聲,就走開了。
但是李四季心裡卻在琢磨。
上次去賴慶和家裡,不明不白的認了個叔。
剛開始自己還以為,這是自己打親情牌有效果,因為當自己喊出叔這個稱呼的時候,賴慶和明顯給人感覺是有點超預期的。
但是後來仔細再去想的時候,李四季卻發現也許從一開始,自己就在人家賴慶和的情景當中,甚至其中一些話題的引領,看似是自己在找話題,套關係,但實際上甚至不排除是人家原本就設下的交流套路。
「哎,還是草率了」
李四季很清楚,與這些人,不管是從政還是基層土皇帝們,既保持良好的合作和利益,又要保持一定距離是必須的。
貼的太近,雖然很多事情會好辦很多,但是也更容易因為一個人的問題,牽扯到與其相關的所有人身上,這也是李四季謹慎的根源。
只是李四季自從拜訪完賴慶和之後,不過半個月,就有梁窪下莊的村民進城的時候順道給自己帶來的一大袋子老酸棗,他就知道,人家真是認下這個侄子了。
老酸棗,在魯縣也就春天才有。
一般是丘陵地帶的野酸棗樹結果後,專門留在樹上,經過一個冬天的風雪,在來年開春後進行採摘,這個時候的酸棗,因為是去年留下的,又叫老酸棗。
一般這東西酸酸甜甜的,經過一個冬天后,也少了許多野酸棗樹本來的酸澀,是孩子們最喜歡的春季野果子之一。
當然,也有很多上山幹活的長輩,下山遇到了,會用山上的樹葉,摘上一點包起來,拿回家給自己的晚輩們吃。
如今人家送來了老酸棗,其實就代表著,人家認下了李四季這個晚輩。
所以李四季也有些苦笑。
但是既然收下了人家的野酸棗,也就代表了李四季也真正的認可了這種關係,回禮孝敬長輩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李四季乾脆讓牧野公司的倉庫準備了一些上好的山菌乾貨,足足有十幾個禮盒,打發人一併送去,也算是真正的默認了自己作為晚輩的身份了。
這件事過了之後,接下來似乎日子進入到了一個很平靜的階段。
雖然期間姜由每個月都會回來進行工作匯報,但是李四季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而且這個姜由也確實是有頭腦的。
接著不知道從那裡得來的雞毛令箭,如今牧野的山菌乾貨產品和直營店已經如雨後春筍一般開始走出平市,在附近地級市及極個別縣區紮根。
這一次,是多家直營店的開業,姜由再次回到魯縣,在牧野公司的管理幹部大會上進行工作匯報,同時在匯報結束後,單獨找到了李四季。
對於姜由來說,這個李四季從一開始的壓根看不上眼,到如今的心悅誠服,心理的變化不可謂不大。
最初只是一個半大孩子的批發蔬菜生意,自己還真沒看上眼,不過是因為跟菜市場其中一個攤主私交不錯,收了點好處費,這才去噁心一下李四季的。
但結果人家連衝突都沒有與自己爆發,就直接讓自己進去了幾個月。
甚至於到最後,還得自己爹娘帶著去道歉,才消除了心中的恐懼。
想到自己爹娘都是老實人,信奉的是民不與官斗的樸素觀念,但實際上人家確實沒有報復自己,但卻有人收拾了自己。
仔細想起來,姜由就覺得自己奔三十歲的人了,還不如人家李老闆二十歲那般沉穩。
後來,與李四季幾次飯桌上的交情,自己越發覺得這個人有點深不可測的感覺。
甚至於當自己被任命為牧野公司的市場部經理,拿著一個月大幾百塊錢的基本薪資,還能享受新客戶銷售額0.5%的分成,更可怕的是這位李老闆宣布只要干滿7年,自己也有機會成為牧野公司股東。
姜由知道,這種格局的人,以後一定不可能止步於魯縣這個小縣城。
坐在李四季的辦公室里,姜由看著桌子上李四季的老黃皮香菸,心裡也是無限感慨,別人可能不知道這個牧野公司的賺錢能力,但如今馬上一季度要過完了,自己可是比誰都清楚。
雖然喉頭菸癮催的發癢,但是姜由還是忍住了伸手去拿李四季香菸的欲望。
這時候,辦公室門開了。
李四季笑眯眯的走了進來。
姜由的行為,李四季看在眼裡,不由得對姜由也是高看一眼。
「姜經理,李二苟經理說你有事找我?」李四季招呼姜由在會客茶几前的沙發上坐下,遞過去一根老黃皮香菸,說道。
「李總,確實有點困惑,想要找您取取經」姜由接過煙,給李四季先點上,自己的香菸卻拿在手裡。
「嗯,你只管說,沒關係。姜經理的能力我是認可的,想法也很不錯,這次是遇到困難了?」李四季瞥了一眼姜由手裡沒有點燃的香菸。
「李總,咱們預計在四月初八,在平市、洛市、南市以及許市,一共四家直營店要開業。我的想法是仍舊按照其他直營店的習慣,以開業酬賓為主題,採取打折......」姜由侃侃而談,看起來年後這幾個月,確實是有不小的成果。
「稍等」李四季沒等姜由說完。
姜由心裡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