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遲笙沒想到沈靳知會直接來找她。
也沒想到沈靳知會找到她。
大概是酒局剛結束的緣故,沈靳知手臂上搭著西裝外套,身上穿的還是熨帖平整的白色襯衫,領帶扯松,領口微微敞著,有幾分凌亂感。
此刻他卻絲毫不在意,那桃花眼裡的笑意比夜裡的明燈更甚。
喻遲笙有些走神。
沈靳知難得有這種時候。沈靳知其實不太愛笑,平時即便是笑,眼底也沒幾分溫度,如薄寒的月光,冷淡漠然。
他性格冷清,旁人近不了身,更不會有人發現他原來有這樣的一面。
喻遲笙有時候想,也許是沈靳知在她面前有過太多面,她才不願意放手。
被沈靳知盯得臉紅,喻遲笙才欲蓋彌彰地應:「啊?」
沈靳知看喻遲笙慌張的樣子,覺得還挺有趣:「誇你呢。」
喻遲笙這才反應過來,把頭扭到一邊去,故意不去看他。
沈靳知這樣一點都不像誇人。
沈靳知在她身旁坐下,身子傾過來,忍著笑問:「手機沒電了?」
他身上有幾分殘留的酒氣,混著冷冽的木質香,讓喻遲笙都有了三分醉意。
喻遲笙偏頭回來看他,低低地嗯了聲。
喻遲笙的瞳色淺,不笑的時候顯得清冷,現在似是沾染了醉意,那股惹人憐的勁全都顯了出來。
她像是心情不好,悶悶地撲進他懷裡:「不知道你會來。」
換句話說,要是她知道沈靳知找她,她就不會沒電關機了。
沈靳知突然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還真有了點愧疚感:「剛剛談了點合作。」
喻遲笙不問,只是在他懷裡嗯了聲。
她不去問沈靳知是怎麼找到她的,也不去問掛斷她的電話後他在做什麼。
她一向如此。
沈靳知卻像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嘴唇貼在她的耳廓,語氣很淡,卻多了溫柔的意味:「我送你回去。」
喻遲笙也只是垂眼嗯了一聲。
回喻家的這條路,喻遲笙走過無數遍。
和沈靳知一起,卻是第一次。
他們像普通情侶一樣,在喧鬧的人群中,牽著手走過幾個紅綠燈。
她以前從來不會注意紅綠燈的長短,因為綠燈和紅燈總是交替,運氣好的時候接連幾個綠燈,運氣不好的時候路上遇上的全是紅燈。
她運氣一向差,周微和她出去玩,都拿她打趣這路上接連不斷的紅燈。偶爾她聽不過去也替紅燈和周微爭辯。
周微偏愛粵語歌,那段時間一直單曲循環一首歌。
聽得多了,她依稀記得幾句歌詞。
歌詞很應景。
——當這盞燈轉紅便會別離。
——憑運氣決定我生死。
人一旦有心事,就覺得歌詞都在說她。
喻遲笙第一次看這個紅燈很不順眼。
沈靳知覺察出這小姑娘一晚上都不對勁,不由失笑地拉住喻遲笙,往自己懷裡扯:「怎麼?小狐狸生氣了?」
喻遲笙雖然因為紅燈心情有些不好,她還是乖乖地說:「沒有。」
後來喻遲笙才明白這些對紅燈的莫名抵抗情緒出自哪裡。
是因為沈靳知。
沈靳知從來不信喻遲笙這一套,在燈火和聲色中,他似笑非笑捧起她的臉叫她名字:「阿笙。」
他聲音寡淡,卻故意拖長音,顯得溫和親昵。
說來也奇怪,喝了酒的沈靳知總是變得特別寬容,連同她過分的性子都照單全收。
沈靳知不是個對誰都親切的人,所以沈靳知對她親切的時候,她不會矜持地迴避,也好像只有這時候,她才覺得真實。
「沈靳知,如果我生氣了,跟你吵架了,你會哄我嗎?」
喻遲笙看他,眼神真摯地讓沈靳知發笑。
哪有人在這樣的時候問這種問題。
他見過周彥身邊女伴生氣的樣子,她們那只能算作故意生氣,然後趁機跟周彥談條件。
喻遲笙並不。
她淺色的瞳仁里,滿是赤誠的擔憂,讓人覺得難得。
所以沈靳知也願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地逗她。
他眸間先有笑意,低頭去吻她:「小狐狸也會擔心我們吵架麼?」
喻遲笙不迴避,但話被吻得含糊不清:「會...啊。」
有時候她也會羨慕周微,連吵架都能如此風風火火。
周微不怕不被人愛,而她怕。
所以她只要一點點。
一點點就好。
沈靳知只是笑,似乎很受用喻遲笙坦蕩的回答。
他對她從來不吝惜誇獎:「我的阿笙真可愛。」
他旁若無人地把她抱進懷裡,隔著單薄的襯衫布料,喻遲笙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這時候,他也會恰合時宜地說。
「那我們永遠不吵架,好不好?」
永遠。多稀罕的詞。
她跟魏瑩去求神拜佛的時候,也不敢許永遠和沈靳知在一起這樣的願望。
她知道,沈靳知這樣的人,註定要遠遠望著,才知他的好。
再近就會失了分寸。
但她許的願是,讓我留在他身邊。
沒有永遠。
也讓我留在他身邊。
-
喻遲笙還是沒讓沈靳知送自己回家,沈靳知當然也沒堅持,回來的路上他被一通電話弄得興致全無,那一刻開始,沈靳知又重新是那個沈靳知,淡漠疏離,像鏡中花水中月的幻影。
喻家一如既往的冷清。屋內沒開燈,是混沌的黑。
喻遲笙習慣性地去摸牆角的開關,客廳里的人先出聲。
「捨得回來了?」
客廳燈亮,軟皮質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絲質吊帶睡衣,看著很年輕,未著妝容的皮膚是病態的白,她看向喻遲笙,表情冷淡。
喻遲笙一時沒適應光線,用手擋了下。
她其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魏瑩,但她迴避不了,低聲喊了聲媽。
「先別叫我媽,」魏瑩冷哼了聲,「我們喻家還不至於落魄到讓你去勾引金主。」
就像周彥局上的人不把那聲女朋友當真一樣,魏瑩也誤會她勾引沈靳知。
以喻家的條件,的確不需要她去攀附什麼金主,只要她好好聽話,按著魏瑩鋪的路走,她就能在娛樂圈順風順水。
可這一切,是她毀了。
魏瑩走過來,怒不可遏地扇了她一巴掌,扯著她的頭髮往牆上按。
「那個圈子也是你能碰的?喻遲笙,你想逃離我,不如選別的方法。」
魏瑩的力度不輕,扯得喻遲笙頭皮都疼。但更多時候,魏瑩也會對她好,她此刻的歇斯底里只是因為她發現自己不像她的女兒了。
喻遲笙放棄反抗,也任由魏瑩發泄。
不再像那場生日會過後,魏瑩把年僅十歲的她拉進房間,扯下她頭頂的裝飾皇冠讓她別妄想當喻家的公主當她的女兒的時候,她只是一直哭著求饒,說,媽我再也不會了。
不會什麼。
不會再妄想當她的女兒了。
……
冷靜下來,魏瑩又是一副溫柔的模樣,問喻遲笙:「勾引金主的事是不是真的?」
喻遲笙說:「不是。」
「那就好,」魏瑩鬆了一口氣,歉疚地把喻遲笙頭髮理順,「金主的事我已經讓人處理了,論壇的帖子也不會再出現。」
喻遲笙才知道,原來論壇的帖子是魏瑩找人刪的。
魏瑩又拉著她的手,叫來阿姨給她處理擦傷。魏瑩似乎是透過她的眉眼在看另一個人,語氣更加真摯和心疼:「剛才媽媽不是故意的,媽媽只是太心急了,你還小,媽媽只是怕你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我的寶貝女兒,你能原諒媽媽嗎?」
魏瑩總是這樣,先給一巴掌,再給顆甜棗。喻遲笙已經說不出有什麼別樣的情緒,只是低頭應著。
沒關係的,媽。
-
因為晚上吹風受了涼,喻遲笙的感冒愈演愈烈,在家足足躺了一周。等喻遲笙回學校的時候,論壇果然再也沒有了動靜。不過即便是全部刪除乾淨,也無法堵住悠悠眾口。喻遲笙還是聽說不少八卦,有些還越傳越離譜,就差把現實的七宗罪冠上她的名字。
不過後來某天,校領導下了死命令,要管理員找出傳播謠言的人,勒令學生也不許再提,這件事像秘辛一樣被封殺在校內。
倒真應了那句謠言止於智者。
但終究只有校領導知道經歷了什麼。
拋開這點不說,喻遲笙的確是個安分的好學生,沒認識沈靳知之前,她和其他好學生沒什麼不同,教室宿舍食堂三點一線,日子枯燥又平凡。
沈靳知不在,畢業之前,喻遲笙還照舊是飯點就跑食堂的習慣。
不過她忘了,食堂永遠是八卦聚集地,她聽了幾句就沒了胃口。周微怕她心情不好,又扯著她去便利店解決午飯,好巧不巧遇到何林琪。
何林琪依舊是一身紅衣裙,是某牌的春季高定日常款。
作為國內高等學府,電影學院裡其實沒幾個普通人,不過像何林琪這樣年少成名的人,還是少的。
何林琪是童星出身,高考也沒少受關注,大學之後更是一路順風順水,大半年都在拍戲和接GG。而喻遲笙是被魏瑩封閉式培養的,她經歷乾乾淨淨,有魏瑩鋪路,出道處女作就是名導的電影小女主。
一定程度上她們兩個是競爭對手。何林琪被萬人簇擁著長大,眼裡容不得半點不如意,因此她看喻遲笙自然不順眼。
不過她有她高傲的架子,並不打算搭理喻遲笙。
何林琪在速食貨架上挑挑揀揀,時而不耐煩地回一句,像是和誰通話。
「都這樣了,她不會還有臉參加《雲水謠》試鏡吧?」
見喻遲笙看過來,何林琪才瞥她一眼,繼續說話:「我哪知道,她去又怎樣,這角色還真能內定不成?」
「內定我能怎麼樣呢,她都這麼不要臉地去朋友生日會勾引金主了。你猜那金主會不會把角色給她?」
如果周微在,她一定能聽出何林琪話里滿滿的嘲諷,然後衝上去直接揭穿她。
不過喻遲笙不會這樣,她只是站在貨架前挑選酸奶,對何林琪的嘲諷充耳不聞,連同包裝上生產日期都看得仔細。
何林琪掛斷電話,像是才認出喻遲笙來,發出一聲驚呼:「呀,喻遲笙,你怎麼在這?」
喻遲笙倒依舊是氣定神閒的樣子,她抬頭看回去:「好巧。」
明明兩人都是明艷招搖的長相,但喻遲笙身上卻多了些與長相不符的沉靜內斂。即便被外界推到風口浪尖,她竟然還能在這慢條斯理地選酸奶。
何林琪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隨手挑了個飯糰,態度也不像是在跟喻遲笙說話,自顧自評價道:「還真是跟對了人。」
-
周微回來的時候,喻遲笙的蛋黃醬飯糰已經吃了一半。
飯糰沒加熱,口感不是很好,但喻遲笙不挑食,就著酸奶解決完剩下一半。
剛剛何林琪在的時候,周微碰巧出去接了個電話,兩人沒打照面。周微接完電話臉色不太好,不悅地把手機反扣在桌上。她看到喻遲笙午飯就吃這麼點,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學姐,你吃飯糰肯定又沒加熱!」
「好啦,一天天操心這麼多,小心老得快。」喻遲笙做了個鬼臉,朝她笑。
周微順勢去擠喻遲笙的臉:「就是嘛,學姐你笑起來多好看。我可是好久沒看到學姐笑了。」
周微性格灑脫,情緒都在明面上,話也直來直去,說完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懊惱得不行。
喻遲笙倒是不太在意,反而問她:「怎麼接完電話就不高興了?」
「別提了,我一個高中同學,八卦死她算了。她竟然真的打電話過來問學姐你的事。」周微提到那電話很不耐煩,「我都解釋幾百遍了,那是學姐你男朋友,不是什麼狗屁金主,還有你壓根沒為金主打過胎!她那神神叨叨的,我差點以為是個人說話她都信。」
這也是讓喻遲笙覺得荒唐的八卦之一,傳言沈靳知不僅是她的金主,而且她為了沈靳知打了好幾次胎,這次《雲水謠》就是沈靳知為她開的後門。
喻遲笙聽完,開玩笑說:「她不就沒信你嗎?」
周微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說,學姐你還真是菩薩,這都不生氣。
喻遲笙坦蕩地說,生氣的呀,可生氣只是一時的情緒發泄,證明不了任何東西。
所以無論什麼事,她總要試試才死心。
《雲水謠》的試鏡如期舉行,名單上晃眼地掛著兩個人的名字。
何林琪和喻遲笙。
喻遲笙是意料之外。
大家都沒想到喻遲笙會來。
喻遲笙非但不避嫌,反而明目張胆地來。
有不少來試鏡的人看到這兩個名字,心裡就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大概是又吃了沒加熱的冷飯糰,喻遲笙試鏡當天肚子一直不太舒服,一直往洗手間跑。
剛進隔間,喻遲笙就聽見外邊有說話聲,混著簌簌的水聲聽不真切。
對後面發生的事,她其實有預感。
「你確定這個內部消息準確嗎?」
另一個女人確信道:「肯定沒錯,喻遲笙跟的就是百影的高層。」
「百影打算主推《雲水謠》,高層還派了親近的觀察團來,觀察團那個帶頭的男人是前校花余曉跟過的人。」
喻遲笙也知道余曉。余曉畢業那年,她大一,還沒遇到沈靳知。
那年余曉的事雖然沒鬧大,但知道的人一個沒落。
那個圈子叫跟。
即使她沒從沈靳知那裡要過什麼,在他們眼裡,她和余曉也沒什麼不一樣。
喻遲笙忽地恍神想起何林琪的話。
她不是沒聽進去,而是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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