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微的電話恰時響起。
門外說話聲戛然而止。
只有簌簌的水聲,襯著死籟的靜。
在死籟的寂靜中,喻遲笙推開隔間的門,走到兩人身邊洗手,然後她關掉水聲,看著他們驚愕的表情,對電話裡頭的周微說:「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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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遲笙已經記不清她是怎麼在周微的催促下進了試鏡廳。
導演副導演坐在中間,編劇在旁,算上百影的觀察團有七八個人。
喻遲笙其實沒什麼試鏡的經驗,她不像何林琪是童星出身,從小在劇組長大。雖然魏瑩嚴格培養她,但那些理論都停留在表面上,沒有實踐過。
不過她也不露怯,鎮定地先做了個自我介紹,等著導演發話。
導演是業界內出了名的大牌,老爺子脾氣古怪,並不會因為喻遲笙是個二十幾歲的姑娘就優待她,毫不客氣地試了她好幾場戲,神色才稍稍舒展開,讓她回去等結果。
《雲水謠》投資大,試鏡也不止一輪,不過初試就刷了不少人。喻遲笙其實沒抱希望,那天她就知道導演是個精益求精的人,他不會因為百影輕易放低自己的要求,所以當副導演通知她再去試戲的時候,她竟然有些受寵若驚。
最後一輪試鏡是帶妝發的試戲,不得不說在嚴苛的導演手下幹活,化妝師處理她頭髮絲的時候都是認真的。
看到喻遲笙換完衣服出來,周微倒吸了口氣,捂著自己的胸口:「怎麼辦,學姐現在我好緊張。」
明明是自己試鏡,周微卻比她還緊張,喻遲笙不由笑出來:「還能怎麼辦,我也緊張。還有,小周你怎麼天天圍著我轉,都快成我經紀人了。」
周微笑嘻嘻地拉著喻遲笙的手撒嬌:「那可不,我是來向學姐示好的。等我當導演的時候學姐你肯定都成大花旦了,到時候可得看在現在的面子上,來當我的女主角。」
還沒等喻遲笙答應,從對門的化妝間先出來一個男人。
男人和喻遲笙一樣都穿著古裝。
也許是兩人和環境格格不入,都若有所思地盯著對方看了幾眼。
然後是男人先笑起來,挑起眉叫她。
「雲謠?」
男人面如冠玉,像是遠山薄暮的夕光,清朗又溫潤。那丹鳳眼微微挑著,卻給他添了幾分風流,青色衣衫都被他的笑襯得失了色。
不由讓喻遲笙想起一句詩——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喻遲笙思索了下,也猜出眼前的人扮演的是誰。
「謝小侯爺。」
男人看喻遲笙揭穿他身份,反而單手扶著門,笑得更歡:「雲謠果然很聰明。」
他舉手投足里都混著幾分風流,但並不讓人反感,反倒覺得驚才艷艷的少年郎就該是他這樣子。
周微在旁看兩人打啞謎,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
《雲水謠》講的是南唐帝女與敵國將軍之間的愛恨糾葛,故事其實不算新穎,但感情細膩人物鮮活,很容易引起共鳴。
讓很多人意難平的場面,莫過於男二謝小侯爺冒死從敵國將軍的男主手裡救出南唐九公主。
他一身青衣上滿是血痕,抱著九公主,還能笑著說的那一聲,雲謠,我們回家。
周微又猛地看了眼盯著喻遲笙笑的男人,和謝小侯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周微不得不說這男人太貼臉了,就差把謝小侯爺從書里扒出來了。
男人走後,周微還在感慨:「怎麼會有這麼適合謝小侯爺的人,我看小說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鮮衣怒馬的謝小侯爺了,他不是演,他站在那就是那種有幾分煙火氣又不下流的紈絝公子哥嗚嗚嗚!」
喻遲笙沒覺得周微誇張,她也難得看到笑起來這麼好看的人,就連丹鳳眼的那幾分風流都恰到好處。
她評價道:「他笑起來是挺好看的。」
「學姐以前不是喜歡這種笑起來好看的男生嗎?你和他的cp感絕了,剛剛面對面打招呼,我竟然磕到了!」
cp感是個很玄學的東西,喻遲笙也弄不清楚周微是怎麼從剛剛尷尬的氣氛里磕到的。
但喻遲笙在意的是周微的前一句。
她以前是說過喜歡笑起來好看的男生,但沈靳知恰好相反,他不愛笑。
他冷清得沒有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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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試鏡前喻遲笙聽工作人員說了幾句,才知道在化妝間前遇到的那個男人是導演一早就定下來的,今天專門過來和雲謠的試鏡者對戲的。
喻遲笙在試戲場地看到男人的時候,他已經能自來熟地喊她名字,朝她熱情地揮手。
不過也不算是喊她名字,而是戲裡的名字——雲謠。
男人叫她雲謠的時候,她真的有些恍惚。
像是看見了那個活生生的謝小侯爺。
導演難得不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在旁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吟川,暫時不用這麼入戲!」
男人收斂了點,不過還在笑,走過來朝她伸手:「謝吟川。」
算是自我介紹。
喻遲笙這才知道,他不止是看起來像,連名字也像。
他叫謝吟川。
喻遲笙也禮貌地報出自己的名字,不過試戲間隙謝吟川還是習慣喊她雲謠。
明明現場有那麼多「雲謠」,但很奇怪,謝吟川叫她雲謠,她竟然也會回頭。
然後謝吟川會帶著那身青衣湊到她身邊觀察她懊惱的表情。
喻遲笙不經常這樣被人盯著看,更何況是謝吟川這樣的人。
她問:「你看什麼?」
謝吟川頓了幾秒,才盯著喻遲笙笑起來,尾音拖著腔調:「看雲謠你啊。」
喻遲笙莫名鬆了一口氣。他說的是雲謠,而不是她。
謝吟川收斂了幾分漫不經心,側頭看向她,像是真的好奇:「怎麼會和我想像中的雲謠一模一樣呢?」
喻遲笙被謝吟川的認真逗笑,噗呲笑出聲,禮尚往來地夸回去:「謝小侯爺你也很符合我的想像。」
他顯然很感興趣:「哦?是嗎?哪一點符合你的想像了?」
從謝吟川跟工作人員相處的模式也能看出他年紀不大,頂多比她大一點,是同齡人。
本就是少年演少年,自然貼切。
不過謝吟川有他獨有的氣質,明亮而不刺目,張揚又懂得收斂。
喻遲笙不太會誇人,她只好誠實道:「你有他的煙火氣。」
比起《雲水謠》的男主,謝小侯爺的戲份並不算多,但他僅憑著幾個場面就能讓人念念不忘。
喻遲笙想起用散文里的一句話去形容他,謝小侯爺就如浮在低空的雲,不招搖亦不墜落。
他不遠不近,卻讓人切實地感覺到生活的溫度。
也許雲謠是嚮往過謝小侯爺的。
喻遲笙說完,氣氛突然變安靜,謝吟川停下笑認真來看她。
她想再開口說些什麼打破這種微妙的氣氛,謝吟川卻突然對她說:「生日快樂。」
喻遲笙一怔,問他:「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明明謝吟川也是今天才認識她的,但謝吟川卻像是很篤定今天是她生日。
這種篤定她也在沈靳知身上見過,但他們不一樣。
沈靳知的篤定更像是帶著壓迫感,讓人不由自主想臣服。
而謝吟川不同,他哈哈大笑:「因為我有煙火氣嘛。」
那一瞬間謝吟川就是謝小侯爺,即使是生活的細枝末節,他也欣然接受。
就連她這樣一個陌生人的生日他也會記在心上。
喻遲笙沒再問下去,她似是被謝吟川感染,也在笑。
她低聲說:「謝謝你。」
其實喻遲笙大概能猜到謝吟川是怎麼知道的。
是在等待室里,周微提過。
在等待試鏡的空,喻遲笙收到一條魏瑩的消息。
「今天生日你不用回家了。」
被簡訊提醒,喻遲笙才想起試鏡這天原來是她生日。
周微明顯比較上心,她看喻遲笙心不在焉,不小心看見了魏瑩的簡訊。
她欲言又止:「學姐。」
喻遲笙一如既往給出沒事這個回答。
周微這回卻不信她沒事,問她:「學姐,那你生日怎麼辦?」
喻遲笙忽地想起沈靳知,沈靳知也一樣,不信她那些拙劣的謊言。
他總是能一眼看穿,但他不戳穿,或是說他並不熱衷於此。
喻遲笙想了想,說:「可能一個人過吧。」
「男朋友不陪學姐過生日嗎?」
如果是何林琪,喻遲笙會覺得她陰陽怪氣。但如果是周微,她不會。
喻遲笙沒遇到比周微對她還好的人,周微只是擔心她。
她去年生日,沈靳知去了國外出差,回來的時候她的生日早就過了。
說起來,沈靳知沒和她一起過過生日。
而她今年收到的第一句生日快樂,也來自一個陌生人。
—
試鏡結束。
雖然周微說了很多慶祝她生日的提議,但喻遲笙始終提不起興趣。
最後還是沈靳知恰合時宜打來的電話讓一切回到原點。他問她晚上有沒有安排。
喻遲笙說沒有。
沈靳知那邊的背景音依舊很吵鬧,沒有休止的前兆。
他卻好像因為她的回答心情突然好起來,很輕地笑了一下。
等我。
等是喻遲笙一直在做的事。
既然不能回喻家,她無處可去。
因為畢業的由頭,魏瑩已經把她所有的行李打包回家,意在更嚴密地盯著她。她就像個提線木偶,永遠只能在魏瑩的控制下。
喻遲笙去的是沈靳知的複式公寓,沈靳知不止這一處住所,但被他稱為家的,只有這一處。
從戀愛第一天,沈靳知就把鑰匙給了她。
看她因為鑰匙羞赧的臉,他開玩笑地說。
我家,來麼?
她時常分不清沈靳知的玩笑和認真,他遇上什麼事,都是這樣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
她當時也故作鎮定地看回去,然後說也不是不可以。
沈靳知被她逗笑,有點無奈地湊在她耳邊說。
阿笙,以後也有機會。
他無可奈何的表情格外生動,在說她太著急。
她臉皮薄,都沒顧得上解釋,就淪陷在沈靳知的那一眼裡。
不過她並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未經沈靳知允許,她不會去。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去。
沈靳知果然不在家。
家裡的擺設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一進門卻先看見那隻小狐狸。
她心情突然好起來,過去拎起小狐狸抱進懷裡。
沈靳知是個很嚴謹的人,家具擺放也有自己的習慣。
不過他偶爾也會考慮她的意見,勉強在冷淡風的客廳放了只不合時宜的小狐狸。
冷淡風的家居都好似被狐狸玩偶帶來點溫馨的感覺。
而喻遲笙很喜歡這樣的溫馨。
就好像沈靳知身邊有了一點點她存在的痕跡。
不再是雁過無痕,像荷葉的一顆顆露珠滾落不見。
後來沈靳知打電話問她:「在哪?」
喻遲笙竟然是很慌張地說出那個字眼:「在家。」
沈靳知嗯了一聲,話里儘是疲憊,讓喻遲笙反駁不了:「我今天不回來了。」
喻遲笙低頭絞著小狐狸的耳朵,說不出是不是失落:「嗯。」
她的等待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回報。
她本該習慣了,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發覺沈靳知這的空曠太難適應。
沒等到沈靳知,喻遲笙胡亂找了部電影打發時間。
劇情很老套,是典型的爆米花電影。
看完她也沒留下什麼印象,只是依稀記得幾個片段,青春片的閨蜜質問被男主放鴿子的女主。
——臨時有事?他到底有什麼事比你生日更重要。
她卻因為這句話,就著電影絲毫不帶演技的表演走神了好久,然後迷迷糊糊地睡著。
她睡得不太安穩,老是翻身。
睡夢中,像是有人在她掉下床前輕輕護了她一下。
她沒睜眼,先伸手去抱人,嗓音睏倦:「怎麼回來了?」
喻遲笙環手摟住他的脖子,眼睛卻偷懶地閉著,像只小奶貓蹭進他懷裡,也沒什麼防備。
她換了身睡衣,睡衣很可愛,但少女曼妙的輪廓依稀可見,若隱若現得讓人垂涎。
沈靳知失笑地伸手替她整理好,才隨口解釋:「他們沒意思。」
他們沒意思。
所以他才回來的。
喻遲笙突然有些失落,抱沈靳知的動作有些許遲疑。
沈靳知卻沒察覺,帶著笑意把背後的東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花香很濃,是鮮花。
蹭在她臉上的花瓣還帶著晚間的露。
她睡眼惺忪,勉強睜開。
入眼是鮮艷的紅。
這個時間花店早就關門了,而這花像是剛採下不久。
它修剪得不太規整,孤零零的一朵,既明媚又楚楚可憐,昏黃色調下,像極了童話里野獸的那朵紅玫瑰。
她註定要付出太大的代價,才能得到它。
她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沈靳知半跪在床前看她,暖黃色的光在他眸間跳躍,像吹散雲層邊緣的那一點月光。
她視線微微傾落,直直看進他眼裡。
他仰頭吻在她的側頸,啞聲笑起來。
「為阿笙找到的最後一朵紅薔薇。」
最後一朵。
這樣的形容總是讓女孩心動的。
喻遲笙也不例外。
只要沈靳知樂意,他太懂什麼是浪漫。
他太懂怎麼俘獲她這個年輕女孩的喜歡。
也許不用沈靳知俘獲,他輕輕招手,她就栽了進去。
他的唇一路沿上,吻上她的眼睛。
屈起的指節伸進睡衣撫上她潔白無瑕的背,最後落在蝴蝶骨邊上。
他去看情迷的她,她睡意全無,他竟然在笑。
他語氣最是平常,一點也不像擾亂她睡意的罪魁禍首。
「還睡麼?」
「不睡起來吹個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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