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遲笙這才發現沈靳知還買了蛋糕。
蛋糕是漂亮的戚風蛋糕,上邊也有一隻小狐狸。
沈靳知側身,從西裝外套摸出打火機,過去給蠟燭點上火。
火苗竄動,燭光打在沈靳知優越的眉眼,留下半邊拓影。
喻遲笙有些恍惚,懷疑這是夢。
在她十歲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吹過生日蠟燭了。
魏瑩說她許願的樣子太像她的女兒。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有一點點的機會動搖。
有時候喻遲笙覺得魏瑩是個太過矛盾的人。
她要她用她女兒的身份活著,卻也不允許她太過像她女兒。
沈靳知發現喻遲笙還盯著蛋糕發呆,笑著問:「怎麼?我的阿笙長大了,現在不吹蠟燭許願了?」
沈靳知的聲音寡淡清薄,叫起她的名字卻是溫柔的,尤其是那兩個字——我的。
喻遲笙撞上他那看小孩似的的眼神,她故意不順著他:「沈靳知,我生日都過去好幾個小時了。」
沈靳知反而笑:「是嗎?」
喻遲笙嗯了聲,起身走到蛋糕身邊,閉眼做出許願的手勢,聲音很輕:「不過沒關係。」
今天其實也不算是她的生日,而是魏瑩女兒的生日。
魏瑩收養她的時候故意把她生日改了,可後來卻嫌她連生日都占了自己女兒的份。
但她習慣了,就當是一起過了。
對她來說,哪天過生日並不太重要。
喻遲笙許願的樣子很虔誠,她白淨的臉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閃閃發亮,讓沈靳知想到初融的雪。
那種明媚的,脆弱的,極易消失的雪。
他喉結滑動了下,啞聲問:「阿笙,許什麼願了?」
光線下,喻遲笙側過來看他,總算是在他面前笑了一下:「秘密。」
像是怕沈靳知再問下去,喻遲笙先吹滅蠟燭,把奶油點在他臉上,逃去把紅薔薇插進花瓶里。
薔薇偏小,何況是一朵,放進大花瓶里就顯得更加嬌小可憐。
她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得像對待易碎的寶物。
沈靳知忍著笑,似乎看不得她這副樣子:「阿笙,以後還會有。」
他的語氣是從容的輕鬆。
這樣的人剛剛才跟她說是最後一朵。
原來是故意哄她。
「你剛剛說是最後一朵的。」
聽喻遲笙語氣,沈靳知失笑,眼神喊冤枉:「阿笙,這真的是花園裡的最後一朵。」
離薔薇的花季還有段時間,提早開的花都是主人精心呵護的成果。
不過他問起其他的薔薇花去處,那主人卻神色淡淡,像是只要不拔了他眾星捧月種在薔薇花海里的那株鳶尾花就不算什麼大事:「被某位季家不肖子孫拿去哄老婆了。」
沈靳知無意去詢問細節,卻從中發現他的新合作夥伴是個挺有趣的人。
至少不像他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無趣。
見喻遲笙好奇,他笑道:「改天介紹你認識花園主人。」
沈靳知朋友很多,有花園也不算是稀奇的事,不過他親自說要介紹給她認識,喻遲笙也對花園主人的身份有些好奇。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靳知倒是不著急回答,他似笑非笑看著喻遲笙,語氣卻不像笑:「阿笙,不要當著我面了解其他男人。」
男人總是有一個這樣的禁忌。
忌諱自己的女人提到別的男人。
沈靳知依舊是溫和的模樣,盯著她笑,眼底卻是冰冷的。喻遲笙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沈靳知對她太親切,差點讓她忘了自己在沈靳知面前原來的樣子。
她以前乖,乖得不會去問這些有關沈靳知的事。
原來只有她乖才能得到沈靳知的好。
原來她還是不可以去了解沈靳知。
察覺到喻遲笙的變化,沈靳知也全當不知。
他伸手攬她,面上依舊是斯文的表情:「看看禮物?」
包裝的禮盒精美,裡邊的禮物也不普通。
喻遲笙在沈靳知視線下拆開包裝複雜的禮盒,裡頭是一把傘。
一把和沈靳知同款的傘,像是情侶款。
燙金的是她名字,圖案還是小狐狸。
喻遲笙突然想到,她好像乖得沒和沈靳知說過她其實不喜歡小狐狸。
剛到喻家的時候,她很害怕小狐狸,她看著滿屋的小狐狸玩偶夜裡甚至都被噩夢驚醒。但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她現在竟然再也想不起小時候那種害怕小狐狸的感覺。
她會不會也有一天會忘記等待沈靳知時房間裡那種空曠的感覺。
慢慢習慣,慢慢麻木,變得不再像她自己。
沈靳知看她:「不喜歡?」
喻遲笙不說不喜歡,但也說不出喜歡。
沒聽到喻遲笙的回答,沈靳知湊過來,用指腹蹭了蹭她嘴角的奶油:「那我的阿笙還想要什麼禮物?」
喻遲笙知道,只要她提,無論多金貴的東西沈靳知都會捧到她面前。可她現在卻沒心情要。
她從來沒想過從沈靳知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她只是喜歡沈靳知才呆在他身邊。但她發現,呆在沈靳知身邊所有情況都在越來越糟。
她很想說實話。
但她沒有。
她搖搖頭說沒有。
沈靳知卻看出喻遲笙不太高興,盯著她笑了下,接著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和他對視。
「阿笙,有些特權不使用是浪費。」
沈靳知的眼睛很漂亮,瞳色很深,像無窮無盡的海,誘惑人往下墜落。
他叫她的名字,身上的氣息也似有若無地傾過來:「阿笙既然因為我受了委屈,自然要從我身上討回來。」
明明是安撫,喻遲笙卻因為沈靳知的話神色不由一頓。
原來他知道。
他知道她在電影學院裡發生的事。
他知道她被金主謠言纏身,卻還能神情自若地說出這些話。
對沈靳知來說,特權為他所用。
而她也應該欣然接受。
但那種特權對她來說,卻像諷刺。
它們至少證明了一件事——只要她呆在沈靳知身邊,就是天大的好處了。
喻遲笙張了張嘴,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她聽見自己叫沈靳知的名字。
她叫沈靳知的名字,卻不覺得他近,反而覺得他離她從來沒這麼遠過。
她忽地感覺到一股悲涼,那涼意從她心裡一直瀰漫到空氣里。
她故意去忽視自己的感受,看著沈靳知笑:「沈靳知,我現在想喝粥。」
她突然很想念那天周彥生日會的那碗魚粥。
那碗帶著溫度和香氣的粥。
「就這?」他像是笑了,繼續問她,「其他不想要?」
喻遲笙嗯了一聲。
時鐘指向凌晨三點,沈靳知卻全然不在意。
他笑著拉起喻遲笙的手說:「西區有家店粥做的還不錯。」
要是以前,喻遲笙都不敢想像凌晨三點沈靳知會帶著她從北區跑到西區只為了喝一碗粥。
為了補償她,原來沈靳知也能做到這種程度。
靛青色的夜,喧囂的夜景和燈火被拋在車窗後頭。
而她像個亡命之徒,不讓自己想以後。
-
凌晨的那一頓粥其實吃得不太愉快。
沈靳知一路上掛了好幾次電話,連喻遲笙都看出不對勁來。
喻遲笙不是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相反,她在魏瑩身邊久了很會看人眼色。
喻遲笙把手機遞過去:「接吧,看起來很著急。」
沈靳知是真的想陪喻遲笙喝一回粥,不過不湊巧。
沈靳知挑了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不過凌晨哪都靜著,沒區別。
他接通:「怎麼了?」
周彥在電話那頭說:「沈二,我這可不是故意打擾你和阿笙妹妹睡覺,不過這林小姐著實有點有趣。」
沈靳知注意力倒沒落在那個林小姐身上,反而冷笑了下:「知道還打擾我們?」
周彥聲音揚了幾度:「不是吧,沈二你真在睡覺?」
沈靳知沒答,聲音依舊沉靜,但聽得出不耐煩:「沒事別因為什麼林小姐隨便給我打電話。」
兩人口中的林小姐是沈家世交的千金——林欣瑤。林欣瑤剛從法國回來,林家特地為她辦了接風宴,把對她的重視鬧得人盡皆知。
林家雖是沈家世交,但沈靳知也不好拂了林家面子,去接風宴露了個面。沒想到林家早有打算,要撮合他和林欣瑤。
沈靳知沒當面甩臉色,但也沒心情再從周彥口中聽見林欣瑤的名字。
周彥知道沈靳知的作風,不再賣關子,直接說道:「沈二,我在宴會上看見阿笙妹妹的母親了。」
……
沈靳知接完電話不久,從外推門進來。
他神色無異,陪她等著侍應生上菜。
喻遲笙沒見過沈靳知這副樣子。
他難得不掩飾沉默,也沒表面的笑意。
這店隱蔽在西區最繁華的地段,環境卻是出奇的安靜,陳設都是古樸的裝飾物,低調卻也雍容,看得出客人的身份和格調。
而沈靳知一個電話就能讓店長在凌晨開門,而且還畢恭畢敬地請他們進門。
她從來沒有試圖去知曉沈靳知的身份,卻在不知不覺間也猜出來他的顯赫他的矜貴。
她越知曉他的優越,就覺得自己的勇敢越發愚蠢。
她以為她和沈靳知是「有情飲水飽」,卻總是忽略它的下一句。
也見不得那句勸告。
「且將鏡中花水中月,當一世風光,好好相遇一場。」
最後的沉默是喻遲笙先打破。
沈靳知看她,難得和她說了句:「抱歉。」
臨走前他突然傾過來親她,她卻偏頭迴避。
沈靳知笑笑,像是沒計較她的任性:「生日快樂。」
沈靳知走後不久,侍應生唯唯諾諾地把粥端上來,忍不住打量喻遲笙。
喻遲笙通身氣質很出眾,其實跟沈靳知站在一起的時候也不落下風,反倒讓人覺得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不過這樣郎才女貌的一對,喻遲笙卻被放了鴿子。
見侍應生看她,喻遲笙也微笑地看回去。
這回侍應生的眼神沒什麼敵意,反而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小姐,你男朋友一定是太忙了。」
是啊。
他太忙了。
喻遲笙笑著嗯了聲,但眼睛卻不再笑了。
粥用藍白色瓷碗裝著,清香四溢。味道很熟悉,很像那天在周彥生日會她嘗過的味道,但由於常年控制飲食,喻遲笙的食量很小,她用勺子舀著嘗了幾口就放下了。
其實喻遲笙也不是真的很想喝粥。
粥再好喝,也得和人分享才有它的意義。
-
一周後,喻遲笙收到了試鏡導演的通知。
《雲水謠》的女主角最終定下了她。
喻遲笙不知道在這件事裡,沈靳知起到了什麼作用。
但她更想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她和雲謠之間的契合。
百影是近年來勢頭大好的傳媒公司,其領域涉及極廣,從電影,電視劇到綜藝都有涉獵。近幾年來口碑票房雙贏的電影也多是百影投資。
百影對所有影視新人來說,是個極好的跳板。
喻遲笙報出執行總監的名字,前台揚起標誌性笑容,給她指了個方向。
喻遲笙要去的是十八層。
接洽的助理把她帶進一間辦公室,執行總監是個穿黑色西裝的女人。
她問:「喻遲笙嗎?」
「嗯。」
執行總監的目光帶著幾分打量,隨後她推過來一份合同:「你看看,合同有沒有疏漏,沒有的話,今天就可以簽約了。」
一般像喻遲笙這樣的人身後都會跟著經紀人,不過喻遲笙卻是一個人來的。
她氣質沉靜,一一看過去,卻指出一條:「我不用替身。」
執行總監有些驚訝:「可雲謠有些動作戲不容易。」
《雲水謠》中還有一場在祭祀台跳舞后一縱而下的戲,那場戲對替身演員來說都不容易。
喻遲笙卻堅持:「我可以不用。」
喻遲笙的要求對百影來說並不算損失,也沒必要推辭。
最終還是在喻遲笙堅持下,簽下了那份不用替身的合同。
喻遲笙出百影的時候,意外下起了雨。
因為周微的嘮叨,喻遲笙沒忘記帶傘,不過她拿出傘卻怔了一小會。
傘很漂亮,是沈靳知送她的那把。
沈靳知自那天離開後再也沒聯繫過她。
一周不聯繫對喻遲笙來說不算久,但這次有些不一樣。
她裝作不在意,也開始刻意去迴避沈靳知的聯繫。
不過沈靳知真的一周都沒聯繫她。
這說明,她對沈靳知來說,也只是一隻可有可無的寵物。沈靳知喜歡她的時候,她才擁有任性的權利。如果沈靳知不喜歡她,她就什麼都不是。
喻遲笙就這樣盯著傘出神,在百影門口站了許久。
直到傾斜的雨絲打濕她的肩發,她才發覺。
她伸手去接雨,卻聽見背後而來的嘲諷。
何林琪抱臂看她:「金主都陪新歡了,你還好興致地在這淋雨。」
話里觸及到幾個敏感的字,喻遲笙轉頭看向何林琪。
她說:「何林琪,你話要說清楚。」
何林琪不太適應喻遲笙這斤斤計較的樣子:「我說的是實話,實話還不讓人說了?」
喻遲笙沒理,她直接問:「是你拍的照片吧。」
何林琪的表情有幾分不自然。
喻遲笙比何林琪高半個頭,如今視線撂過去,也是居高臨下的。身上的氣勢直壓得何林琪只能仰頭瞪她。
她慢慢偏頭逼近何林琪:「是我不想計較,但不代表我真的不知道。」
何林琪被喻遲笙逼退了一步:「那照片還不夠清晰嗎?只要有心去查,誰都能查出來,這金主是誰。」
論起氣死人的藝術,喻遲笙覺得可能自己在沈靳知身上學得還挺青出於藍的。
又想到沈靳知,喻遲笙怔了一會才回神,眉眼因著這笑也明艷起來。
她靠過去,輕輕提醒道:「可沒有人知道他是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會啊。」
上次何林琪在便利店說的話,她每句都聽得很清楚。
周彥和沈靳知的關係旁人不可能信,除非那天親眼所見。
喻遲笙杏眸裡頭的鋒芒絲毫沒掩飾,像一把鋒利的刀一般凌遲何林琪,直接戳破了她的謊言。
何林琪惱羞成怒,搶過喻遲笙手裡的傘扔進了雨里。
「是我拍的又怎樣。你不過是喻家領養的,你覺得沒了金主你還能得意多久?」
因為主人格外珍惜,傘被摺疊地平平整整,扔進雨里也絲毫沒有一點凌亂的樣子,反而安安靜靜地躺在水裡,看起來倔強又委屈。
何林琪的話混著雨聲落入喻遲笙耳邊,有些許不同的意味。
喻家領養的。
「喻家領養的又怎樣。」喻遲笙視線隨著情緒從遠處收回,不再看被丟在雨里的傘,「你現在還不是嫉妒我嫉妒得眼紅,連勢在必得的角色都是我的。」
「但怎麼辦呢。」
「何林琪,我並不把你看在眼裡。」
「喻遲笙你不會永遠這麼順心的!」
喻遲笙垂眼贊同,「是啊,人怎麼會有都順心的時候呢。」
何林琪啞了好半晌沒說出話來,直要揚起手扇她。
這回她也毫不示弱地做出了反應。
她餘光忽地看到。
沈靳知站在不遠處。
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撐傘站在雨幕中,被氤氳朦朧水汽攏著,虛晃而不真實,連同人的表情也附上一層不真實的距離感。那雙最為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斂著,裡頭情緒淡漠又諱莫如深。
像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張牙舞爪的樣子。
也真是第一次。
喻遲笙沒緩過神來。
硬生生挨下了何林琪那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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