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24-09-02 08:00:04 作者: 歲湉
  化妝間人本就不多,見兩人不合急匆匆地避開了。魏瑩後來說的話,他們也沒聽到多少。

  喻遲笙依舊是南唐公主的妝造,只不過發上的步搖被打落,一身紅衣灼得人心落寞。

  雲謠愛穿紅衣,一輩子卻也只是穿了一次。

  她被當做祭品跳完最後一支舞后,就像一團火從祭祀台一躍而下。

  在這場鬧劇里,竟然只有謝吟川回來問候一句。

  喻遲笙說不出沒事,只好對謝吟川歉意地笑了笑。

  謝吟川這時候也是謝小侯爺的口吻,遞過來一瓶水:「你可別學雲謠跳祭祀台。」

  喻遲笙哭笑不得,她看起來很像想不開的樣子嗎。

  「怎麼?謝小侯爺很擔心嗎?」

  「何止擔心。」謝吟川看她,「我可不想和別人搭戲。」

  魏瑩是娛樂圈的大前輩,謝吟川也猜出了她怒不可遏的緣由。

  瓶蓋被擰開過,謝吟川的善意都在細節里。

  「那謝小侯爺可要好好討好我。」喻遲笙低頭擰瓶蓋反而笑起來,「因為我隨時都會罷工。」

  她在魏瑩面前,有過太多這樣崩潰、想終結的時刻。

  但她不會去判自己死刑,她總是在慢慢消磨自己的期待,變得麻木。

  慈恩寺的主持誇她清醒,說她比魏瑩更有佛緣。

  她想反駁,主持卻笑她,但這緣啊,可不是淨緣。

  -

  謝吟川果然說到做到,不知從哪知道喻遲笙喜歡看畫展,給喻遲笙送了兩張票。

  看來謝吟川是真的怕她撂挑子不干,喻遲笙最後還是可惜那兩張票,拉著周微去了。

  畫展是個新晉畫家的個人展,去的人很多。

  喻遲笙不太懂畫,周微也是個半吊子,兩人隱在人群里也大致聽出這個畫家的身份——法國學成歸來,才貌上乘的富家千金。

  「不行了,學姐,你是真的喜歡看畫展嗎?」

  看畫對不感興趣的人來說是枯燥的。

  周微強打起精神,也忍不住跟喻遲笙吐槽。

  喻遲笙忍笑:「不是挺好看的嗎?」

  「但學姐我除了好看真的夸不出別的了!」

  喻遲笙打趣周微卻也能理解,她第一次被沈靳知拉來看畫展也是這樣。

  沈靳知問她,她只能詞窮地說句好看,他卻覺得她的反應有趣,破天荒地笑起來,拉她逃跑。

  喻遲笙沒強迫周微看下去,邊笑邊拉著周微往回走,被迎面的熟人叫住。

  「阿笙妹妹!」

  周彥叫得親昵,許多人的目光都看過來。

  喻遲笙笑收了收,只是禮貌地看回去,因為她對周彥也一樣,沒有一個適當的稱呼。

  如果她離開了沈靳知,周彥也會在她世界裡消失。

  周彥不避嫌,他問:「阿笙妹妹怎麼也在這?」

  喻遲笙說:「朋友給的票。」

  周彥以為喻遲笙是不好意思:「沈二這人真是的,給你票怎麼不和你一起來。非要跟林家的人來。」

  從周彥的隻言片語,喻遲笙聰明地猜出沈靳知今天來了。

  她不去問,笑著迴避:「那我先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像小烏龜一樣,想著去逃避。

  她只是覺得這樣最舒服。

  有時候生活就像一場荒唐的戲劇,經不得推敲。也是這天,她在畫廊轉角撞見了余曉。

  余曉也是來看畫的,不過她神色淡淡也不像是在看畫,只是抱著臂盯著某幅畫出神。

  她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即便只是這樣出神地看畫,也讓人挪不開眼,的確擔得起電影學院校花的名頭。

  所以喻遲笙也不大相信那些傳言。

  周微是不認識余曉的,但余曉太過打眼,她偷偷扯近喻遲笙說:「學姐,她好漂亮,她是不是那個富家千金!」

  喻遲笙還沒來得及說話,從身旁過去一個女人。

  女人像是見不得余曉這個樣子,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怎麼來了?和林深都斷乾淨的人怎麼能出現在這?」


  余曉笑著看她:「我和他沒關係,為什麼就不能出現在這?」

  女人氣急敗壞罵她:「余曉,你真不要臉。」

  余曉。

  周微雖然沒見過余曉,但這名字在這段時間沒少聽。

  八卦說起喻遲笙的時候,總是會提到余曉的名字。周微下意識去看喻遲笙,喻遲笙依舊盯著余曉她們,樣子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余曉本來是想反駁,卻看見話里的主人公。

  林深跟一群人一起過來,她突然不想看見他,想走,眼前的路被人擋住,幾乎要正面相見。

  她原以為躲不過,恍神之間有人拉她的手。

  她對上喻遲笙的臉,喻遲笙對她笑:「不想見他,對吧?」

  喻遲笙說不清是什麼讓她拉著余曉走,只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余曉不想見到林深。

  她在試戲的時候見過林深,他是觀察團的成員之一。

  拉著余曉走了一段,喻遲笙也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她先收回手:「抱歉。」

  余曉說:「沒事。」

  她目光在打量喻遲笙,卻沒什麼惡意,反而覺出一種熟悉感,像是在看自己。

  她猜測地笑道:「你也不想見到什麼人吧?」

  被余曉坦然戳穿,喻遲笙竟然如釋重負。

  她說:「是啊。」

  因為她也在林深身邊看見了沈靳知。

  也看到和沈靳知說笑的女人。

  她們竟然同病相憐。

  余曉邀請她:「一起喝杯咖啡吧。」

  兩人去了附近的咖啡廳,喻遲笙還是不愛喝咖啡,點的是杯果汁。

  余曉喝咖啡不加糖,直接抿了口黑咖啡:「剛剛謝謝你。」

  喻遲笙說:「不用謝。」

  余曉先問她:「你認識我?」

  喻遲笙嗯了聲,她是在流言蜚語裡認識余曉,此刻卻覺得余曉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這樣聰明的人自有她的驕傲和底線,肯定和流言不一樣。

  余曉不多問,卻也猜出喻遲笙是怎麼認識她的。

  她只是問:「我是不是看起來很落魄?」

  她們看著對方,卻也不像是看對方,突然相視一笑。

  余曉對她說:「怎麼辦呢,我太喜歡你了,甚至不希望你像我一樣。」

  「我知道你一定會問我哪裡像,」從余曉的語氣里,喻遲笙聽出幾分瞭然,「你知道嗎?這就是我們最像的地方。」

  喻遲笙突然問不出口了,就像下棋時被人先知道下一步,她問或者不問答案都昭然若揭。

  余曉繼續說:「你應該聽過我和他發生過什麼,但那不是全部,其實那之前我就和他隔三差五吵架,分分合合。」

  「後來林家的聯姻對象找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給我難堪,那天林深也在場,再後來你也知道了。」

  余曉在學校的畫展上被人扇了巴掌,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余曉就跟林深分了手。

  畫畫這事講究人脈,余曉都斷了自己的路,後來也沒再畫畫,只是當了個和畫沾邊的博主,雖然吃穿不愁但余曉也不太樂意說起那段過往。

  不是因為覺得不光彩,而是覺得沒必要。

  「我不是沒想過和他好好在一起,」余曉突然看著喻遲笙笑,「但和他們那樣的人在一起哪還有什麼以後。」

  ......

  余曉今天是替人來看畫的,晚點還有約,她勾起鑰匙扣朝她示意了下:「帳我結了,你再呆會,我先走了。」

  鑰匙扣撞在一起,清凌凌地響,壓斷了喻遲笙的那條弦。

  喻遲笙聽過余曉和林深在一起的樣子。

  林深有求必應,寵余曉寵得不像話,最後余曉還是落得一個跟字。

  那她呢。

  余曉把那句「沒有以後」說得像「我不抽菸」般自然。

  她怎麼能不去想她和沈靳知的以後。

  余曉走後,喻遲笙突然想起了她和沈靳知的那個「以後」。


  同學會那晚,其實沈靳知沒做出什麼承諾。

  對於她無畏的勇敢,他只是笑,然後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以後。

  哪個以後。

  喻遲笙也不知道。

  他的話就像一張空頭支票,裡邊什麼都沒有,卻總是勾起她的期待,讓她一遍一遍地想。

  多想一次,她就會在空頭支票里再加一條賭注。

  後來她才知道,只要賭注加的足夠多,空頭支票也能實現一小部分。

  那天她經歷了那種崩潰想終結的時刻後,魏瑩的歇斯底里終於讓她瘋狂想要逃離那種控制。

  她跑出去的時候,街上沒什麼人。

  受颱風影響,天氣預報在晨間新聞剛播報完橙色預警。

  天空沉滯,雲層壓低,像一座灰敗的牢籠。

  雨滴濺落,打濕她大片的裙擺。

  她坐在公交車站的木椅邊,瑟縮地抱住自己,不知道還能去哪。

  也許在沈靳知眼裡,那天的她太像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狗,可憐得讓人在意。

  他意外看到她,惻隱地讓司機停車,撐傘過來。

  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在幹什麼?」

  她側身去看他的臉,他面容沉靜,有幾分極淡的笑意。

  他的傘傾過來,幫她擋雨。

  雨下得很大,雨滴從傘面下落,雨幕自然地把他們和世界隔開。

  全世界安靜得只剩下他們。

  喻遲笙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她眼睫顫了顫,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等...等公交。」

  等公交對沈靳知來說應該是個新奇的詞。

  他笑著看她:「去哪,我送你。」

  喻遲笙其實無處可去,就連離家出走都是臨時起意。她被魏瑩控制得太久,都快忘了自由是什麼感覺。

  她只是想隨便搭上一輛不知目的地的公交,然後放任自己迷失在未知里。

  但她卻遇上了沈靳知。

  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目的地,沈靳知也不戳穿,笑著讓司機慢慢開。

  那天雨很大,明城最大的十字路口出了場嚴重的交通事故,後來還上了新聞。

  司機猛地剎車,喻遲笙身體不由前傾,差些撞上前座的後背,被沈靳知伸手護住。

  司機解釋前方出了交通事故,沈靳知嗯了聲,隨口報了個地址。

  但她根本無心再聽,她離沈靳知太近,甚至能聞到沈靳知身上的冷香。

  香味偏冷,前調是清冽的苦,混著雪松木和鼠尾草的味道,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朦朧感。

  她身體心虛地往後靠,不自然地去看沈靳知。

  她急著掩飾:「沈靳知…我們去哪?」

  「只要阿笙在,去哪都可以。」他笑得斯文,「阿笙無處可去,不是嗎?」

  原來沈靳知早就看出她並沒有目的地,卻也任由她說謊。

  他恰如其分的笑意,讓人覺得不遠不近,卻又是霧裡看花的虛妄。

  喻遲笙覺得那時候沈靳知應該是喜歡她的。

  不過那種喜歡很淡,甚至敵不過路邊被淋濕的小狗。

  但沒什麼可失去的她情願在那場大雨里荒唐一回。

  侍應生領他們去的是頂層的總統套房。

  它坐落在酒店最高處,擁有著明城最好的視野。

  那天糟糕透頂的大雨,在明城最高處都成了夜景的一部分,讓人知曉自己的渺小。

  沈靳知讓人送了換洗的衣裙上來,又親切地問她餓不餓。

  酒店的前台尊稱沈靳知為沈先生。沈靳知這樣優越的人,是在五星級酒店提名字就被倍加禮遇的存在。

  這頂層的總統套房也像是只為他私人開放。

  喻遲笙不敢猜她和沈靳知之間的遙不可及有多遠。

  他似乎是看出她的顧慮,啞聲笑起來:「我不住這,你不用擔心。」


  沈靳知音色很特別,薄涼卻又讓人聽出幾分多情,曖昧得讓人窒息。

  她臉一紅,說:「我才不擔心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不對,阿笙應該擔心才是。」

  那天沈靳知似乎很愛叫她阿笙。

  這樣溫柔的稱呼,總是讓人忍不住想再聽一遍。

  她鬼迷心竅地問:「那你要住這嗎?」

  沈靳知盯了她幾秒,她才覺出自己的唐突。

  她低頭不敢再看沈靳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從小到大她都很討男孩子的喜歡,也沒主動追過什麼人。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達她對沈靳知的那種喜歡。

  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然緊張得打了個嗝。

  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她總是洋相百出,一次比一次狼狽。

  但沈靳知不介意,他覺得喻遲笙可愛。

  他微笑問她:「真想和我談戀愛?」

  從沈靳知口中說出的談戀愛太有誘惑力。

  喻遲笙沒出息地默認了。

  「不怕我是個壞人?」

  喻遲笙想,要是沈靳知壞,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好得讓人混淆誤以為這是愛情的開始。

  他雙手按住她的肩,俯身過來看她:「阿笙,你對我的壞一無所知。」

  喻遲笙那一刻突然想到一個詞去形容沈靳知。

  ——斯文敗類。

  他總是給她留好退路,但也確信她會自願進自己的陷阱。

  他問她:「會後悔麼?」

  喻遲笙不敢應。

  誰知道少女的迷戀能持續多久。

  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也許一輩子。

  她保守地說:「說不定。」

  她說不定會後悔跟著沈靳知走,會後悔沒在沈靳知問她的時候早些收好自己的心。

  沈靳知似乎被她的坦誠逗笑,他伸手攬她的肩,也不向她要承諾:「那等你後悔的那天,記得告訴我。」

  她以前總覺得,她對沈靳知有著一種奮不顧身在死胡同里勇往直前的勁頭。

  即便結局事與願違,她也情願走到最後一刻。

  可她開始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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