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遲笙說完,空氣靜極了。
往常沈靳知說這樣的話哄她,她一向是很高興的,但這次不同。
連分手都講究時機,他這樣哄人的話未免也來得太遲。
她以前想聽,不意味著現在想聽。
離開沈靳知後,她才知道沈靳知的語氣從來都是傲慢的。
就像漂浮在空中的雲,從不在意人間的煙火氣。她曾經想把他拉下凡塵的想法仿佛才是痴人說夢。
她反問:「我說我不想要的話,你就要強迫我接受嗎?」
沈靳知唇線壓得平直,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往自己懷裡扯:「阿笙,別鬧了。」
沈靳知的語氣有點沉,但字裡行間餘留了幾分溫柔,明顯是不想和她再這樣吵下去。
被沈靳知抱著,喻遲笙能感覺出他隔著襯衫衣料的體溫,她就像是在偷嘗黃昏的溫存,沒第一時間推開沈靳知。
她原來還是會捨不得入夜前那一抹晃眼的橘紅色。
「沈靳知,你總是很擅長把一件事美化成它最美好的樣子。」喻遲笙覺得自己愛得有些悲哀,只能苦笑,「可那不是它原來的樣子。」
「如果它不是我想要的樣子,那我就不要了。」
周微說得對,愛應該是相互的。
她在意沈靳知在意的,沈靳知也該在意她在意的,但他總是不能停下來去了解她想要什麼。
從一開始,她就想錯了。
她不如去向沈靳知要些什麼東西,來證明她愛得沒這麼愚蠢。
喻遲笙用力推開沈靳知:「我沒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她只想要沈靳知的愛,既然沈靳知不愛她,那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沈靳知。」喻遲笙沒想過自己的語氣也能這麼冷靜,「你說過,那天之後我們就分手了。我不去糾纏你,所以我們也就這樣分開吧。」
沈靳知不聽她說話,又重新把她扯回懷裡,低眼看她:「喻遲笙,你真的要這樣嗎?」
你看,沈靳知最後還是冷冰冰地叫了她名字。他們終究回不去了,無論因為什麼。
面對沈靳知的質問,喻遲笙只能強顏歡笑:「是啊。」
「那你給我一個解釋。」沈靳知說,「無論是什麼,你要說服我。」
她沒想過有一天沈靳知也會向她要解釋。明明他也那麼不願意跟她解釋。
她問慈恩寺主持什麼是染緣?
主持說,當你內心期待,盼望別人有所回饋時,就會有困擾和糾纏。
迷則隨染緣。
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沈靳知,你知道的,我們只適合做陌生人。」
她察覺到沈靳知抱她的力度鬆了些。
不用多說,他這回也贊同。
她輕而易舉推開沈靳知,看見謝吟川過來,謝吟川大概從禮堂後台就猜出她和沈靳知的關係,沒有很意外。
「分手後不要再聯繫,以後也不要叫我阿笙,像剛剛那樣連名帶姓就挺好的。」
最後的告別沒選在下雨天。
也許是因為她這回足夠決絕,不再需要下雨天了。
-
喻遲笙走後。
選角導演敲響總裁辦公室的門:「沈總,這是喻小姐的試鏡視頻。」
男人端坐在寬敞的辦公桌前,手裡的煙即將燃盡。
他慢騰騰看過去,壓得選角導演透不過氣來,也不敢再抬頭看過去。
安靜了幾秒,他才開口:「拿過來。」
選角導演戰戰兢兢地把有喻遲笙試鏡視頻的平板放到辦公桌上。喻遲笙早就拒絕了繼續參演《雲水謠》,百影內部都在傳喻遲笙鐵定是得罪了沈總,沈總卻讓他去調喻遲笙的試鏡視頻。
上位者的心思總是難猜,也讓人不敢猜。
「你覺得她怎麼樣?」
被突然點名,選角導演的心都提了起來:「喻...喻小姐嗎?」
沈靳知把煙碾滅在沙盤:「是啊。她讓人很難評價麼?」
選角導演也不知道為什麼沈靳知突然這樣問。
要論外人眼裡那種關係,他可不敢多說一句喻遲笙的不是。但實話實說,喻遲笙底子不錯,演技也有靈氣,即便沒有沈靳知這層關係,火也只是遲早的事。
選角導演只好硬著頭皮評價:「喻小姐演戲很有靈氣,也很愛鑽研,要是有個好角色...」
「好角色?」
沈靳知忽地想起周彥生日會那天喻遲笙懇切的樣子,她那時候大概是真的很喜歡,也很想得到他的認可。
「那你覺得雲謠這是不是好角色?」
選角導演明顯為難了,現在定的是何林琪,沈靳知卻問他喻遲笙適不適合。
「喻小姐的氣質還是很貼雲謠的,只是......」
「只是?」
「只是喻小姐已經拒絕了。」
被選角導演提醒,沈靳知才想起他差點忘了喻遲笙那句話——我說我不想要的話,你就要強迫我接受嗎?
是啊,她已經拒絕了。
沈靳知突然疲憊不堪,他眼前竟然沒有一件舒心的事。
他擺手示意選角導演:「你先出去吧。」
正午的陽光倥傯,斜射穿透落地窗,光影彌留,只剩一場兵荒馬亂。
沈靳知卻很難忘記喻遲笙離開時的模樣,決絕、勇敢的樣子。
她勇敢得莽莽撞撞,卻把告別做得很好。
她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向另一個人,任由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這大概是她定義好的最後一面。
也是這天,百影眾人破天荒地看見工作狂的沈總提前下班。
沈靳知回的是百影附近的公寓,一進門就看見了那隻不合時宜的小狐狸。
明明喻遲笙留下的也只有這隻狐狸,他卻覺著整個房間都是她存在過的痕跡。
他索性把狐狸扔進角落,讓沙發重歸冷淡的寂靜。
這家裡太不熱鬧,冷清得沒有煙火氣。
十八歲離開沈家後,他一直這樣生活,也沒覺得這樣的冷清有什麼不好,但在喻遲笙徹底離開他這天,他感受到了。
沈靳知點開喻遲笙的試鏡視頻。
屏幕里的少女紅衣黑髮,站在漫天雪花里,明艷如一朵驕傲的紅薔薇,脆弱易碎。
讀劇本的時候喻遲笙總愛賴在他身邊,讓他猜猜後面怎麼發展,但其實他可能比她更熟悉結局。
一舞動京華的九公主死在一個尋常的冬日,沒等來她愛了太久太久的人。
世人總是唏噓轟轟烈烈地出場,蕭蕭條條地落幕。這樣的戲碼即便一看再看,也有新鮮感。
等他說完,喻遲笙馬上反駁他說才不是呢。
他習慣了看世界都是一樣的眼光。他卻因為喻遲笙好奇起那個答案,他把她拉進自己懷裡,滿不在意地問她:「那你說他們喜歡什麼?」
她說,世人不是愛這樣盛大的悲劇,而是喜歡他們無畏的勇敢。
「就像我等會要說的,」她偷偷在他耳邊說,「我愛你。」
愛這樣的字眼太珍貴,他明知故問:「你剛剛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喻遲笙明明只說了一遍,他卻也知足,看她倉皇逃跑的背影還不忘讓她當心腳下。
可惜提醒得太遲,喻遲笙在他眼前總是冒冒失失,弄得自己可憐兮兮。
他只能無奈地拿來醫藥箱,蹲在她面前,檢查她又哪受傷了。
她卻伸手環住他的腰,說:「你看,沈靳知你不也喜歡我無畏的勇敢嗎?」
他糾正她說:「你這是明知故犯。」
她卻笑得更歡,也不去反駁他,靈動得像只小狐狸。
他實在是對她太沒辦法,乾脆不去理會,這時候她也會委屈巴巴地轉移話題:「沈靳知,你能不能好好上藥。」
「不能。」他伸手去碰她傷口的邊緣,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嘴上卻偏要說,「長點記性多好。」
越回憶,回憶就越長。
沈靳知揉了揉太陽穴,撥通電話:「《雲水謠》這個項目在董事會那邊先暫停。」
電話那頭沒問原因,他卻補上一句:「我說屬於她的,那就屬於她。」
-
熱熱鬧鬧的酒吧,冷冷清清的夜晚。
舞池裡燈光搖曳,人聲喧譁。
這樣的喧囂,像是絲毫沒有影響到角落裡的某個男人。
他獨自坐在卡座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氣質冷清,仿佛隔絕在這喧譁之外。
這樣的男人一向會成為酒吧內女人們的獵物。
「你說這樣的男人,要花多久才能拿下?」
「難說,不過不試試怎麼知道。」
「那你怎麼不去?」
「......」
他周身的冷清讓花枝招展的女人望而卻步,不久後還是有人想要當這場遊戲的獵人。
一個穿著酒紅色閃片吊帶的女人端著酒杯過去。
「帥哥,一個人?」她熟練地坐下他身邊,狀似無意地蹭到他的肩,「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男人慢了半拍抬眼,眼底的冷淡差些讓她露怯。
她也重新淡然地看過去,男人卻不再看她,只是悶頭喝酒。
他這樣的舉動不像是拒絕,女人又大膽地打量起他。
在迷亂的燈光下,男人的眉眼難辨,虛晃得不像這世界的人。
他似乎不沾染這酒吧庸俗的菸酒氣,呼吸間都是清寒的氣息。
小姐妹們說的也沒錯,這男人花時間也不一定能搞定。
神秘感向來最刺激感官,她光裸的小腿挨上他的西褲,他卻不動聲色地移開。
「不要等我說滾。」
周彥看眼色插進去,把那女人拉開:「不好意思啊,兩個人兩個人。」
近半個月沈靳知都試圖不去想起喻遲笙,不過就算在這樣喧譁的環境中,他也沒完全忘記。比如剛剛那個女人靠近的時候,他明明醉得不省人事,卻清醒發覺出喻遲笙的缺席。
如果非要被周彥定義的話,那就是失戀。
沈靳知這看著也不像是放下,周彥嘆了口氣,勾著他的肩:「薔薇花都謝了,沈二你什麼時候把阿笙妹妹追回來?」
「我有說過要把她追回來嗎?」
他是說過要給她介紹花園的主人,帶她去看那一片紅薔薇花海。
紅薔薇的花語是熱戀。
戀人希望永遠熱戀,希望夏天永不停歇。
可沒有人能永遠熱戀,他也做不到。
周彥似乎也被氣笑了,但他覺得沈靳知這副冷清的樣子遲早會後悔:「你把阿笙妹妹氣走的,你不追?」
他喉結微滾,聲線啞了啞:「是她不要我了。」
周彥卻說:「沈二,是你把她弄丟了。」
周彥像是不願意多說,又忍不住提醒他:「阿笙妹妹和林欣瑤的關係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沈家的時候沈靳知也只是見過林欣瑤幾面,要不是林欣瑤是林深的妹妹,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她。林欣瑤生日晚宴那天,魏瑩去了。他明明記得喻遲笙也是那天生日。
有些事不用多說,從魏瑩對喻遲笙的態度就看得出來。
他一向不願意去拆穿這些:「她們之間的關係重要嗎?」
「重要。沈二你就沒想過為什麼阿笙妹妹會那麼像林欣瑤嗎?」
「因為阿笙妹妹就是按著林欣瑤的樣子培養的。」
「她出國了。」
這一瞬間酒杯跌落,一地的狼藉,在這喧囂的環境卻不算什麼,一如他的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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