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百影后,喻遲笙像是整個人放鬆了,差些跌坐下去,謝吟川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
喻遲笙自己也知道她現在太不像沒事的樣子。
她幾乎花光了所有勇氣才走出沈靳知的視線。
沈靳知看人的目光總是不達眼底的疏離,冷淡得過分。
他的分寸感是他經世的原則,連她也不能倖免。
想到這,喻遲笙倒是笑起來:「我是不是很狼狽?」
沒等謝吟川說話,喻遲笙又說:「分手還弄得這麼狼狽的人應該只有我了吧。」
謝吟川盯著喻遲笙看了幾秒,似有若無地笑了聲,像是主動給她找了個理由:「那倒不是。」
他直言說,比她還狼狽的失戀多了去了。見她不信,他又一個一個給她舉例。
她被謝吟川逗得又哭又笑:「你怎麼這麼會安慰人啊?」
他也絲毫不客氣地說:「因為我是謝吟川啊。」
是啊,他是謝吟川。
對陌生人都能說一句生日快樂的謝吟川。
她也毫不客氣地說:「謝吟川,你真好。」
謝吟川被她的直率逗笑,感慨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被發好人卡。
她其實一直都這麼直率,只是她太愛沈靳知了,愛到願意隱藏起這些,難得糊塗一場。
她還是固執地重複:「謝吟川,你真好。」
最後,謝吟川像是屈服於她的固執,無奈地應:「我知道。」
他禮貌地遞給她一張紙巾:「你只是需要時間。」
故作狠心的人聽不得安慰。
她明明可以不流一滴眼淚卻因為謝吟川的安慰捂著臉哭出來,哭得天昏地暗,去祭奠少女已消逝的迷戀。
她終於還是做回了自己,一點也不符合魏瑩期望成為的樣子,也不再是愛沈靳知的樣子。
這天明城迎來的日落,是喻遲笙記憶中最荒涼的黃昏。
沈靳知從來不愛看這樣生命力太短的事物,他說留不住。
她問他留不住什麼,他只是啞著笑了聲說,什麼都留不住。
她卻天真地說,可它存在過啊。
他只是笑,也不去反駁她。
沈靳知這樣的人總不愛把話說得太實,他願意保留她的天真,卻不願意騙騙她。
喻遲笙仰頭去看日落,靠在他肩上喃喃地說:「大概是因為你在,我覺得這日落能存在很久。」
夏風枯熱,其他的細節都泯滅在舊日的光影里。
黃昏的玫瑰色光線緩緩拉長人的影子,太安靜,人去樓空般荒蕪。
沈靳知真的是很難忘的人。
花時間也很難忘掉。
她卻忽然開始記不清,和沈靳知一起看過的日落和這天的有什麼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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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沈靳知像是徹底在她世界裡消失。除了偶爾她無法完全屏蔽百影的消息。
百影叫停《雲水謠》的內部消息很快上了熱搜,惹來一眾討論,讓人嘖嘖可惜這過億的項目說停就停,也不知道是誰得罪了人。
喻遲笙無心去了解,每天按部就班處理畢業前的瑣碎事。
習慣從「家庭美滿」到只有她一個人,她也只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
用周微的話說,她也走上了社畜的路。
可她底子在,即使當社畜也讓周微恨得牙痒痒的,她和周微出去逛街,街上都會有好幾個星探過來問她,要不要考慮去他們公司。
喻遲笙暫時不想考慮簽約,直接婉拒,那幾個星探還不死心,跟著問了一路。周微不耐煩接過名片一看,竟然還不是無名的小公司。
有一家還是選秀起家的跨國演藝公司。
周微感慨,也許她天生就該是在哪都發光發亮的體質。卻沒曾想,有人看不得她過得好的樣子,即使她什麼都不要,他們還是想要求她更多。
畢業那天,魏瑩發來一張機票,親自聯繫了她。她按照地址去到畫室,見到的卻是林欣瑤。
畫室是典型的法式建築,講究和諧和衝突,把藝術捧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林欣瑤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麼,她直接拒絕,反正她來這也不是為了喝點什麼的:「不用了,謝謝。」
然而林欣瑤卻把禮儀做到了十分,堅持要去拿。
她看著林欣瑤去拿咖啡,卻沒開口說自己不喜歡咖啡的事實。
要是論客氣的禮儀,如果喻遲笙想,她也能做得很好。
只是她在魏瑩身邊早就厭倦了,恨不得早點逃離,全都還給魏瑩。
畫室里堆的滿滿當當,全是畫布和未完成的畫作,油畫的顏料集中在畫架旁。
這樣的場景她見得不多,小時候卻也憧憬過自己如果也有畫畫天賦該多好,這樣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她會討魏瑩的喜歡,也會越來越像她的女兒。
畫架旁擺放著相框,周邊都亂糟糟的,唯獨它乾淨整潔,被主人很珍視。
林欣瑤忙著把咖啡放在桌上,過來畫架旁收拾東西:「是不是看起來很亂?我畫畫的時候習慣這樣擺,大家都慣著我,這習慣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來了。」
林欣瑤的語氣再輕鬆不過,像是跟好友抱怨一件小事。
喻遲笙卻心不在焉,先注意到相框中的照片。
照片裡的沈靳知很小,他端正站在左邊,眉眼還未長開,清冷模樣留有幾分稚氣,倒比長大後討人喜歡。
站在他身邊的也不是她見過的沈夫人。女人笑得隨和,溫柔得沒有稜角,她單手搭在沈靳知的肩上,彎起的笑眼卻空泛,餘留幾分未掩飾住的疲憊。
他從來不和她提過沈家的事,即便是她問起,他也是笑著遮掩過去。
她突然覺察出沈靳知優越的無奈,即便她指著裡頭的女人說這就是沈夫人,也沒多少人會贊同她,大概只會在心裡埋怨她不合時宜。
林欣瑤見喻遲笙在看照片,站在她身邊用懷念的語氣說:「那時候我原來也只有這麼大。」
照片的右邊站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笑得很文靜,眼睛在偷偷瞥向身邊的小男孩,喻遲笙不能否認這樣的畫面看起來的確很美好。
「也是因為這張照片,我才想起小時候我就見過他,很有緣分不是嗎?」
喻遲笙聽林欣瑤的說辭想笑。
要是全世界的人都說緣分這件事,這帳哪裡算得完。
她佯裝不知林欣瑤的用意,自顧自欣賞掛在牆上的畫。
她畫畫沒天賦,眼光卻讓沈靳知養刁不少,看了幾眼就看出林欣瑤才女的稱號可能來得也沒那麼名副其實。
喻遲笙也不免懷疑起自己。
沈靳知真的會喜歡林欣瑤這樣的嗎?
她伸手去拿那杯咖啡,抿了一口,依舊苦得讓她皺眉,令她想起另一種可能性。
也許沈靳知誰也不喜歡,他只愛他自己。
喻遲笙沒強迫自己再喝下去,客氣地放回原地,卻怎麼也不開口問林欣瑤叫她來的用意。
喻遲笙是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她清楚知道到哪裡是極限,不會讓自己太受制於人,連沈靳知有時候都會笑她太會扮豬吃老虎。
林欣瑤明顯是被捧著長大,也學不來喻遲笙這樣的淡然,她只是發覺有時候喻遲笙真的和她相似得可怕,甚至比她更像。她頓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你真的很像我。」
人們誇人好看,總愛誇人像哪位驚艷熒幕的影星,好似越像就越讓人驚喜。
喻遲笙從不覺得這是誇讚,有這樣的夸詞,她也會混淆人們是更樂意見到她,還是像的那位。
魏瑩前幾天就已經宣布自己找回了親生女兒,她的落幕悄無聲息。喻遲笙當然也聽說,魏瑩的好友也會不小心提起她,說林欣瑤像她。
林欣瑤大概也會惱羞和困擾。但林欣瑤大可不用旁敲側擊地讓她離開。
她這樣的舉動,讓喻遲笙甚至後悔起,這麼多年她扮演的是她。
「林欣瑤。想說什麼就直說。」
喻遲笙叫她的名字,卻發覺叫錯了。
她該是喻欣瑤。
「我希望你能出國。」
林欣瑤聲音溫溫柔柔的,蠱惑她離開:「離開這。」
喻遲笙笑而不語,視線拉遠看向落地窗外,像一席寂靜溫涼的水。
畫室外是一片紅薔薇。
薔薇花瓣落了滿地,枝梢上只是蕭條的殘影。
紅薔薇的花期竟然這麼短,轉眼就花謝了。
連科普都說了,一開始這世界上就不存在真正的紅玫瑰。所以人們找來薔薇,找來月季去替代紅玫瑰。
薔薇再好也只能是玫瑰的替代品。
-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夏天又悄無聲息地來臨。
百影的項目一輪換一輪,很快就沒人記得去年夏日最讓人期待的s+項目暫停的事。
百影和鹿氏集團合作後,也拉攏了新一輪的融資。
周彥也是這樣認識了傅欽延。
也許是受林深荼毒,周彥看傅欽延格外眉清目秀。
傅欽延可比林深那妹控正常多了。
會議結束,傅欽延早就被周彥打量得有點噁心,直接問出口:「你看我想什麼玩意呢?」
周彥本來覺得被嫌棄了,轉念一想,傅欽延他起碼不天天炫耀他妹。
他獻殷勤地笑笑:「沒事沒事。」他真是受夠林深了。
仔細想來,林欣瑤有什麼好炫耀的。
林家這樣拘束的世家養出來的嬌小姐,明城多得是。
周彥話音未落,傅欽延接起一個電話:「等等,我妹電話。」
傅欽延在電話里囑咐了幾句,又是讓好好吃飯,又是讓注意換季不要感冒,殷勤得像個好哥哥。
傅欽延掛完電話,周彥才聽出幾分不對勁:「傅欽延,你哪來的妹妹?」
傅家長居英國,為人處世低調。傅欽延也是因為和鹿沉有些交情,才湊巧認識了沈靳知。但這次傅欽延回國其實有些突然。
周彥印象中,傅欽延應該沒有妹妹才對。
傅欽延一聽有些戒備:「怎麼?還不許我有妹妹了?」
「不是,不是,我就想知道您什麼時候有個天仙妹妹了?」
「介紹認識認識?」
有了妹妹傅欽延這才明白,鹿沉這小子為什麼從來不把妹妹介紹給他們認識。
怕的就是被這樣人模狗樣的公子哥看上。雖然相處下來周彥人不錯,但傅欽延還是捨不得。
「滾滾滾,我妹你這花花公子高攀不上。」
「怎麼還就罵上人了?」周彥忙著拉救兵,「你說是吧,沈二?」
沈靳知不答話,若有所思地盯著窗外的雨。
雨一如既往地傾瀉而下,窗外翠綠的銀杏被澆得劈頭蓋臉,好不狼狽。
明城夏季的雨總是讓人煩擾,可對於辦公室工作的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怎麼看都一樣。
時隔一年,他的心境卻沒一點不同。
傅欽延正想問,被周彥攔下:「別理他。沈二就這樣。」
「他失戀了。都失戀一年多了,還這樣。」
「失戀一年多?」
「說不清,反正理由問也問不清楚,我乾脆沒問。」
傅欽延一想起他妹那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對她那前男友來氣:「我妹也是,都失戀一年多了,是哪個狗男人甩的她還是不願意說。」
周彥一聽就來勁了:「你妹也失戀一年多,正好沈二也是,你介紹他們認識認識?」
傅欽延直接戳穿:「是你想見,還是沈靳知想見?我好不容易在異國他鄉找回的親生妹妹,我可捨不得讓她認識你們。」
「我們怎麼了,我們又不是壞人!」
傅欽延挖苦道:「也不像是好人。」
「行行行,我不是好人。」周彥還是好奇,「傅欽延,你哪來的親生妹妹?我可沒聽說過你爸媽有生二胎。」
「別提了,要不是我媽病重非要找回我妹,連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妹妹。我媽當年在荔城生了個女兒,可惜一出生就被醫院的護士抱走了,連匆匆一眼都沒看到。她身體又不好,我爸怕她傷心,直說一生下來就是個死胎,乾脆絕了我媽的念想。」
「然後呢?然後呢?」
說到這,傅欽延也有點無奈:「我媽知道了肯定跟我爸鬧啊,非要哭著讓我爸把女兒找回來。」
傅家夫婦最是恩愛,因為妻子身體不好,一直長居英國,沒再回過荔城。雖然說要找但連線索都沒有又怎麼可能找得到。傅家花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消息,但後來意外在英國見到了。
「好在我妹妹和我媽年輕時候真的很像。」傅欽延也不由感慨血緣的奇妙,「不止是我媽。連我都一眼認定她就是我妹妹。你說神不神奇?」
周彥連聲附和:「神奇神奇。那你倒是讓我看看有多像?」
傅欽延還在討價還價,嫌棄地點開手機相片:「那你只能看一眼。」
「行行行。你現在說什麼都行。」
其實周彥只是想看看哪裡的妹妹讓人這麼寶貝,難不成還能比林深那更誇張。
周彥沒耐心,直接從傅欽延手裡搶過來,招呼著沈靳知看:「沈二,快來看傅欽延的妹妹。」
沈靳知其實對周彥和傅欽延的玩鬧不太感興趣。
他漫不經心抬眼,心跳差些定格。
少女瞳色淺,穿一身酒紅色長裙,對鏡頭淡淡笑著。
明艷都藏在風月里,再看依舊是經年不去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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