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陸就是再怎麼心思敏捷,頭腦活絡,這話聽了都是滿頭冷汗,膽戰心驚。又兼這燕京在金宋邊界,附近居民被金人打草谷劫掠之事常有發生,大凡有志男兒都對那金人恨之入骨。
還有他的父親也是在押鏢過程中受金兵襲擊身亡的,他一時熱血上涌,拱起手來對常效章說:
「這事關重大,只是要去對抗暴金,何陸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
常效章說:「本來呢,那歲幣的事給了那些奸臣一些賄賂,也算是暫時揭了過去,但是早晚不得善了。現在劉石一失蹤,這如日中天的常盛鏢局,此後便是看著江河日下了。所以我想讓你打探一下,這武館裡有多少人肯和我一起走。」
何陸說:「弟子擔保陸友七會和我一起走,至於其他人,我想辦法試探一下便知!」
常效章說:「唉,自打來了這裡以後,我便不想這些無辜的孩子們淌這趟渾水,那些無依無靠又小的孩子,都想辦法教他自己出走了,那些人的後路我都安排了,你想看他們,都隨時可以帶你去。
「而眼下這件事呢,便請你儘量去做吧,現在劉石的事劉正麟還不知道,我們也就不多耽擱了,明天天色全黑了時,願意和我們走的呢,就一起走人,免得夜長夢多!」
聽得這麼說,何陸心中雖然還有幾分懷疑,但是對師傅的信任之情也高了不少,再次拱手說道:「弟子遵命!」轉身便出去了。
於是就在第二天入夜時分,這常盛鏢局門下的武館裡,有一大半人就那麼無聲無息地失蹤了,許久沒有任何音訊,不知牽連了多少人。
受影響最大的大概是劉正麟,他的模樣直接老了十歲。而常盛鏢局沒多久,就一是官司纏身,二是丟了大主顧,又因為失了歲幣落了名聲,再沒人找他們保鏢了,很快就敗落了。
今年河北的第一場大雪,這一年來得特別早,鵝毛般的大雪只半天就讓天地萬物銀裝素裹,一望無垠。
一名一身戎裝,身材修長,面容消瘦的少年扛著長槍挑著軍用氈帽,在雪地里留下了一排長長的腳印,身後不遠處的腳印很快就被大雪覆蓋了。
他長發高高束起,鬢邊幾縷散落亂發隨著朔風發瘋般地抽打、拉直、抖動。
他臉上還有沒褪盡的輕狂氣,眼神清澈,曾經如朗星般的眼睛現在只剩下神情麻木,毫無目的地朝前方一直走,大雪中本來就看不到路,他現在心思也只沉浸在不久前的對話里,壓根沒有放在腳下。
「君兒,你雖不是楊家子弟,但是這套楊家槍法已經爐火純青了,這一次出征,你一定要打出我們楊家的氣勢,讓皇上知道,咱們依然是國家的棟樑!」
白髮乾枯的老將軍,像是一夜老了十歲,想給少年攏攏老也不馴服的亂發。卻被少年煩躁地一把擋開手——
那少年雖然跪在地上,卻一點沒有謙卑之意,反而像一隻臥於狹籠的猛虎,滿身的憤慨和氣力沒處使:
「老爹,若是去沙場,外拒敵虜,嚴君絕無二話,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回頭,只是這一次卻是讓我、讓我把掌中刀槍,對準那些奮勇殺敵的百姓!我不干!
「自祖爺爺楊繼業開始,咱們哪一位男兒,管他內姓外門,不是響噹噹的漢子?!我今天,就單槍匹馬去死在金人陣前,也絕不去做這種事!」
「唉,皇命難違,咱們拿軍餉吃俸祿的,活在世間為的便是忠君愛國,君兒,你仔細品,這忠君可在愛國前面,何況這百姓也是嘯聚的私兵,這私藏軍器……更何況他們居然連朝廷給大金的歲幣也敢劫呢?」
說著那老將也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這哪個人心裡頭過得去的?說起來自家可不也噁心反胃梗喉嚨的麼?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放著英勇熱血的將士不用,卻將大宋子民的血汗送去當歲幣!卑躬屈膝求安穩,這便是揭我們男兒的脊梁骨!」
嚴君站了起來,他心裡像刀在割,這敬愛的長輩,對自己一個外姓子弟,簡直和親生的一樣,他怎麼捨得去開口罵?但他還是開口了,他心中的怒氣簡直要撐破心口,直達九天!
「總之,老爹您另請高明,這殺百姓的軍餉,我嚴子介,不吃也罷!」說罷,嚴君拿起兵欄上的鐵槍,連外套也不披一件,就衝進了漫天的風雪之中。
那老者嘴巴動了幾下,雖然矍鑠硬朗,眼下竟是像要中風:「君兒——」看著他漸漸遠去,一名外貌與老者七分相似,只是年輕幾十歲的將軍眼疾手快,趕緊上前扶住老者說:
「由他去吧,咱們楊家軍閒置這麼多年,等來的軍令卻是剿滅民間抗金組織,別說這少年人,咱們也是不能理解啊。子介自小軍旅出身,去了別處也無法營生,很快就會回來的。」
老將軍看著漫天風雪和那行已經被大雪掩埋得難以辨認的腳印,心裡卻暗道:嚴君自小雖然天賦過人,乖巧聰明,骨子裡卻倔強無比,這一走,怕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嚴君果然就沒有回去的打算,因為負氣走得太急,他沒有騎馬,現在一路走著已經是冰天雪地了,他既不會幹什麼活營生,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疾苦,只是憑一腔熱血和手上這杆鐵槍,想要走出一片天地來。
幾乎是突然就發現,自己已經凍得手足發僵,肚子裡發虛。轉身回去?絕對做不到,他凍餓而死也不肯去對付那不甘引頸受戮的黎民百姓。
但他卻又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裡,怎麼走,便繼續麻木不仁地一步一步抬腳前行。腳下這座大山,遠遠看去也沒什麼,哪裡知道走起來居然好像無邊無際都不知道走了多久,腿腳都麻木了卻依然看不到邊。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何況是人的兩隻腿腳?這麼高的大山,加上積雪讓猛獸找不到食物,往往便會出來傷人,嚴君雖然自小生活在軍營里,不知民間疾苦,卻也聽過這些說法,不覺開始心慌,腳步加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