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卻原來快到山頂了,拐過一道彎,嚴君撩開發際積雪,望見一座巍峨古剎覆與積雪之下。
在積雪之下看不出有沒有人,但是那香爐里還有些菸灰說明這裡肯定有人居住,不管怎麼說先在這避一避雪,順便看看能否求得一點齋飯,先保住小命才是正事,他邊想邊朝大堂走了過去。
大堂的門卻沒有關牢,虛掩著裡面似乎傳出了金鐵交加,怒罵呵斥之聲,嚴君朝里看時,卻見地上死了許多和尚,鮮血一沽一灘。一個拿著砍刀,模樣凶神惡煞的人帶著幾個強人正對著兩個和尚喝道:
「好你個禿驢倒真是嘴硬,再不交出來我也不要了,死去!」說著一刀將那個老和尚當胸劈去,只見血流滿地,眼見是不能活了。
然後他轉向小和尚說:「小和尚,你師傅修為高,沒法好好說話,現在你也看到了不老實的下場,你老實交代,這沙門寺里的香火銀子藏在哪兒,若說半個不字,叫你們一個收屍的都沒有!」
那小和尚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軀體不過是個皮囊,有人收屍如何,沒人收屍又如何?這寺里並沒什麼香火錢,施主你方向便錯了,就如緣木求魚,安能有所獲?」
那惡徒正要發作時,只聽哐的一聲,嚴君踹開了門闖了進去,挺著鐵槍大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你這等惡徒,且吃我一槍!」
那惡徒回頭看時,卻見是個消瘦的少年,掌中鐵槍雖長,但這般年紀就是在娘胎里開始練,又能有多少能耐?哈哈大笑道:「也罷,我便先殺了你,看看這小和尚到底有多大的膽,這樣都能不說?」揮起刀便砍過來。
這兩個交鋒,卻不隨兩人樣貌,那歹人雖然五大三粗,凶神惡煞,一刀砍去卻完全沒有準頭,而嚴君盡得楊家槍真傳,槍頭像一條機敏兇悍的游蛇,盪開那把砍刀,毒牙准准咬穿了對手的喉嚨。
這一合那惡徒沒來得及發聲就撲通往後倒去。
那幾個小嘍囉一看,有那膽大衝過來幫忙的,有那膽小拔腿就逃的,可是嚴君還是滿心想著敵酋、軍令、百姓,一把火突突在腦門上燒,甚至首次殺人的不適都沒有感覺到。
只把眼前的兇徒當成那敵寇,殺盡方休,一桿鐵槍舞起來似瑞雪梨花,如銀龍飛舞,教人眼花繚亂,沒幾下就殺盡了那幾個膽敢衝上前的嘍囉,出了胸中這一口惡氣。
接著往雪地里還追出去幾十尺遠,卻發現跑不動了,這才覺得胸膛里氣順過來。隨後他便指著逃走的嘍囉罵了幾句河北官話,回到廟裡,解開了小和尚的綁繩。
那小和尚獲得自由後面不改色,對嚴君雙手合十說道:「小僧法真,多謝施主救命之恩,只是此處落得如此光景,不能好生致謝。佛門清淨之地,眼下……唉!」
嚴君斜著眼睛,沒好氣地說:「文縐縐地說這麼多做什麼,還是趕緊為你這些同門收屍,讓他們儘早入土為安吧。對了,我走了這半天,現在是又冷又餓,你這裡有什麼能吃的東西麼?」
「阿彌陀佛,出家人講究因果輪迴,沒有入土為安之說,得收一起火化便十分好了,施主你看上去也極為疲敝,且先在客房歇息一下。」
這法真在那些惡徒面前毫無辦法,誦經超度,料理後事倒是行家,處理一團狼藉的大廳並沒花太多時間,天色將晚時,不但料理完了那些事物,連兩人的齋飯都安排好了,便去請嚴君來吃飯。
當時大宋時各大領軍是貪婪成性,上面撥下來的糧餉軍資落到軍隊裡,不過二、三成,以至於各處官兵都空報人頭,吃空餉嚴重,到軍官手上又要盤剝一輪,報一萬軍馬,其實養得起千人便算好的了。
唯獨楊家等幾處是實打實的人頭,卻又常年糧草不足,軍官雖說一文不取,也不夠軍隊開支用度。再去向上面申報時就更遭朝廷厭惡,受奸臣說貪婪,所以說這楊家軍是個個朝不保夕、面黃肌瘦。
這嚴君長期在那種環境下是十分耐餓,這時也實在是餓得狠了,聽得法真來請,便急不可耐地跟去吃了一頓。
那原本青燈古佛下的佛堂齋飯,佐些蔬菜其實清淡無比,嚴君卻是吃得津津有味,幾碗下肚意猶未盡,法真還當他是餓狠了,其實這本來就是他難得的飽飯。
這一頓飯吃完,兩人坐在這佛堂里卻沉默了。
這偌大的沙門寺本來就因為在金宋邊境,人丁極少,現在鬧這麼一出,更是無力維持,所以說無論是嚴君還是法真,兩人都不知以後何去何從了。
不過這事就是再去想,也得等到冰雪消融以後,因為這大雪封山,不說四下無路,就是有路也說不上什麼時候來個雪崩、猛獸的,只能先安頓在寺里熬些日子。
倒是這裡丁口驟降,剩下來的糧食物資倒夠他們用度許久,於是也沒有別的辦法,便一起捱在這寺廟中度過這個寒冬。
兩人年紀相仿,不久便成了好友,那嚴君滿心都是沖陣殺敵,浴血沙場,日常閒聊時多講述那楊家先烈的英勇事跡。
什麼楊七郎怒劈潘豹、馬踏聯營、力殺四門,什麼假任炳牛陣破遼兵,什麼穆桂英掛帥,嚴君一講起來眼睛就發亮。
而法真雖然聽著那些事跡是津津有味,但是總愛說嚴君眼中戾氣太重,需要佛法引渡消解,便不時講些佛經中的故事和偈語來開導他。
嚴君也常常受那佛經中的故事影響,感慨萬千,嘆人心之不古,再沒有那佛經里的純真。便是有那心,這世道也半點不由人!
兩人相處甚是投機,語言思想卻又針鋒相對,這種歲末嚴寒的日子裡過得也便不知不覺,冷不丁就到了七九河開八九燕來的時候,卻是兩人要分別的時刻了。
「法真,這些日子托你照顧了,嚴君心中有事,不能一直呆在這清淨之地受用。這房子雖大,地方雖好,終究是個危險去處,你也儘早離開吧。」嚴君告別時對法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