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官署,沈廷文有些心神不寧。
放下手中的公文,沈廷文看向窗外,這個時候,選秀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念頭剛落,負責往裡傳話的小太監彎著腰進來了,直奔沈廷文這邊,然後低聲道:「大人,平西侯來了,請您出去一敘。」
沈廷文訝然,平西侯?
附近幾位聽到話音的戶部官員都抬頭看了過來,別人也就罷了,平西侯可不是一般人物。
小太監點點頭。
沈廷文回過神來,收拾好桌案上的東西,這就隨小太監出了門。
戶部官署院子裡有棵老槐樹,沈廷文跨出門,見李贄一身紫袍站在樹下,陽光從枝葉間透下來,斑駁的光影落在李贄俊美的臉上,恰好擋住了那雙鳳眼,叫人分辨不清他的神色。沈廷文一邊奇怪李贄找他何事,一邊大步跨下台階,朝李贄走去。
「勞侯爺久等。」沈廷文朝李贄拱了拱手。
李贄笑著還禮,溫文爾雅:「大人客氣了。」
沈廷文觀他神情,隱有焦灼之意,忙正色道:「不知侯爺所為何來?」
李贄朝東宮的方向看了眼,然後走到沈廷文身邊,壓低聲音道:「時間緊迫,恕李某直言,這次東宮選秀,聽聞七姑娘也在秀女之列,不知大人對七姑娘是否有所期許?」
提到女兒,沈廷文料到事情有變,看看李贄,他委婉地道:「小女被我們夫妻驕縱壞了,如果可以,我們還是想多留她兩年,好改改她的嬌脾氣。」
李贄面露喜意,道:「有大人這番話,那李某也敢道明來意了。不瞞大人,自打小泉寺偶遇,李某就對七姑娘念念不忘,生了求娶之心。只我年長七姑娘許多,自覺委屈了七姑娘,故遲遲沒有登門。」
沈廷文:……
這位御前新寵權臣,竟然看上他的女兒了?
李贄等沈廷文震驚過了,繼續道:「今日秀女終選,皇上點了護國公之女為太子妃,隨即皇后娘娘贊七姑娘聰慧伶俐,可為太子側妃。」
沈廷文聞言,登時皺起了眉頭。太子妃也好,太子側妃也好,都是太子的女人,可太子風流成性,他根本不想女兒進東宮,一輩子與人爭寵、終日算計。再說他的皇后妹妹到底什麼意思,上次女兒送禮皇后還落了女兒的顏面,分明不喜,為何今日又放著嫡親侄女不點,反而點他的卿卿?
「皇上怎麼說?」沈廷文急著問。
李贄深深看他一眼,提醒道:「大人,今日選秀只是走個過場,到底哪些秀女入選,皇后娘娘肯定早就請示過皇上。不過,前日貴妃娘娘與皇后商議時,皇后還說太子妃與一側妃她尚未定奪,想來昨晚見了皇上,皇后才確定的人選,正是周雅與七姑娘。」
沈廷文心底發寒:「皇上同意了?」
李贄苦笑:「昨晚皇上肯定同意了,否則今日皇后不會再提七姑娘,但,貴妃娘娘已知我對七姑娘的心,發覺皇上要應允,貴妃一時情急昏了過去,致使選秀暫延。」
沈廷文的心就隨著李贄的話起起落落的,額頭都出了汗。
冷靜下來後,沈廷文忽然看到了轉機。純貴妃能寵冠後宮,絕非為點小事就暈倒之人,既然知道親哥哥喜歡卿卿,純貴妃肯定是故意暈倒的。現在李贄來找他,就說明純貴妃有讓皇上改變決定的把握。
他剛這麼想,面前的平西侯忽然朝他彎腰行禮,語氣誠懇道:「大人,非李某落井下石,實乃帝後有決斷在先,貴妃想從中勸阻,必須有合適的理由才可。時間緊迫,若大人看得起我應下婚事,我這便使人知會娘娘,若大人不想節外生枝,那就當今日我沒來過戶部,貴妃也絕不會在皇上面前多嘴半句。」
沈廷文下意識地先扶起李贄:「侯爺一番好意,下官不敢當,快快請起。」
李贄重新站直,目光詢問地看向沈廷文。
沈廷文陷入了為難。不答應李贄的提親,貴妃沒理由勸阻皇上,那女兒就要入東宮。可答應了李贄,女兒會高興嗎?父親會同意嗎?畢竟沈家是皇后的娘家,李贄則是貴妃的親哥哥,任誰都會覺得這兩家當是水火不容的關係。
李贄等了會兒,見沈廷文遲遲沒有回應,他低聲嘆道:「我傾慕七姑娘,七姑娘未必看得上我,現在這般強求實非君子所為,奈何情勢所逼,如果大人沒有更穩妥的辦法,那貴妃只有我這一個理由向皇上諫言。」
沈廷文明白,純貴妃再得寵,她也不能隨意干涉太子選秀。
思來想去,沈廷文慚愧道:「侯爺美意下官深表感激,只是茲事體大,侯爺可否容下官與家人商議?」
李贄想了想,沉聲道:「皇上已宣太醫為貴妃診治,貴妃她,她應該不會昏迷太久,一旦醒了就必須給皇上合理的解釋,大人出宮恐怕不行,與沈閣老商議或許還來得及。」
沈廷文已經猜到純貴妃是裝暈了,有太醫在場,誰能演得長久?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父親,無論結果如何,下官都欠侯爺一份人情。」沈廷文一邊說,一邊回了李贄一個大禮。
李贄讓開了,自嘲道:「李某也是為了自己,只盼大人莫怪我乘人之危。」
沈廷文連連搖頭,再次道謝後,沈廷文匆匆朝內閣去了。
沈渠聽兒子說完原委,臉當即就拉了下來。
他這個皇后女兒從小就不喜宋氏,卿卿長得那麼像宋氏,女兒挑卿卿當太子側妃絕非是因為喜歡,趁機報復還差不多。再說太子那風流的德行,就算是他的親外孫沈渠也看不上。
可不選太子,就得選李贄。
李贄,沈渠看不太透這個人。說李贄偽善,誰能偽善的天衣無縫?說李贄是真賢臣,商人出身的他,又不太可能。
「父親,要不您去勸勸皇后?」沈廷文提議道,如果皇后改口,那女兒就誰都不用嫁。
沈渠冷哼一聲,低斥道:「她若怕我,此事就不會這麼幹,更何況她選卿卿肯定與皇上打了招呼,就算我去勸,她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出爾反爾。」
沈廷文都快愁死了:「那咱們該怎麼辦?時間緊迫,咱們也無法去問卿卿的意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她作何?」沈渠瞪兒子道,父親當成這樣,怪不得小孫女敢頂撞他。
毫無預兆地挨了罵,沈廷文抿唇,對著地面委屈。他與女兒感情好,婚姻大事當然要考慮女兒的心意,老爺子倒是做慣了嚴父,可嚴父也不管用啊,皇后做事根本不顧及老爺子的態度。
「就平西侯罷。」沈渠肅容道。
女兒給太子做側妃,這一世直接就可以看到頭了,絕不輕鬆,嫁給有救命之恩的李贄,至少還有幾分姻緣美滿的可能。
非要二選一,沈廷文也更中意李贄,如今老爺子發了話,沈廷文立即去回李贄了。
中宮後殿,純貴妃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黛眉輕鎖,我見猶憐。
慶德帝坐在床邊,神色不耐地看著太醫替他心愛的女人把脈。
沈皇后站在慶德帝身後,一臉關切的模樣。
太醫足足把了兩刻鐘的脈,才小心翼翼地放好純貴妃的手,彎腰對慶德帝道:「回皇上,臣有話要問娘娘身邊的宮女。」
慶德帝立即看向白露。
白露緊張道:「大人您儘管問,奴婢一定知無不言。」
太醫嗯了聲,問她:「敢問娘娘可有月事在身?」
白露不假思索地搖頭。
太醫繼續問:「那娘娘上次月事是何日?」
白露略加回憶,馬上報了日子。
太醫笑了,轉身看向慶德帝:「回皇上,依娘娘目前的脈象來看,十有七八是喜脈,但想來日子淺,脈象不是特別明顯,還需再等一段時日才能確定。」
慶德帝又驚又喜,激動地握住了純貴妃的手:「此言當真?」
太醫笑道:「皇上若不信,可再請幾位太醫來看看。」
慶德帝信,他當然要信了,他一直盼著純貴妃能給他生個兒子,現在終於盼到了!
沈皇后看著慶德帝龍顏大悅的模樣,心底既酸且澀,穩了穩情緒,沈皇后關切地問太醫:「那貴妃為何會昏迷?」
太醫道:「貴妃初孕,可能有些氣血不足,但並無大礙,以後精心照料便可。」
慶德帝鬆了口氣,正要問太醫貴妃何時會醒,他手裡握著的小手忽然動了動。
慶德帝立即低頭。
純貴妃悠悠轉醒,美麗的眼睛迷茫地望著他:「皇上,我怎麼了?」
慶德帝高興道:「你剛剛昏倒了,太醫為你診脈,說是喜脈!」
純貴妃愣住了,與慶德帝對視片刻,她慢慢地將手放在了小腹之上,心裡哭笑不得。為了哥哥能娶到他心儀的姑娘,她不得已才裝暈的,沒想到誤打誤撞,將暈出個孩子來了。
「恭喜妹妹了,接下來妹妹可要好好養胎才是,萬不可再勞心費神。」沈皇后在旁賀喜道。
純貴妃點點頭,柔聲道:「多謝姐姐關心。」
慶德帝又囑咐了純貴妃很多,沈皇后默默站在一旁旁觀,等慶德帝終於囑咐完了,沈皇后才輕聲詢問道:「皇上,秀女們還在外等候,不如叫妹妹在這裡休息,咱們繼續?」
選秀是大事,不宜耽誤,慶德帝下意識地就要點頭。
帝妃的手還握著,純貴妃面上帶笑,卻偷偷地用小手指勾住了慶德帝的大手。
這撒嬌的小動作當然引起了慶德帝的主意,與純貴妃對視一眼,慶德帝咳了咳,改口道:「朕有些累了,明日再選罷。」
說完,慶德帝命人去準備軟轎,他要陪純貴妃回宜春宮。
沈皇后暗暗攥緊了手。
目送帝妃恩愛離去,沈皇后既恨又憂。純貴妃早不暈晚不暈,非要在太子妃的人選出來後暈,莫非純貴妃不願太子娶護國公之女,準備在皇上耳邊吹風?除了這個,沈皇后更擔心純貴妃的肚子,若純貴妃這胎是兒子,那太子的地位……
這該死的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