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贄喜歡跑馬,草原廣袤,碧綠之色海浪般一直蔓延到天邊,縱馬馳騁其間,仿佛有無限自由。
在京城早出晚歸的禁軍統領罕有這种放縱的機會,所以李贄帶了沈卿卿出來,有樂夫妻共享。
但李贄高估了沈卿卿的身子。
一開始,沈卿卿確實被草原上的景色震撼到了,藍天碧草清風綠水,這是京城與江南都沒有的壯麗景色。可惜景色給沈卿卿的震撼很快就被駿馬帶來的震動取代了,硬邦邦的馬鞍顛得她屁股生疼,嬌嫩的大腿也隨著駿馬的顛簸磨得難受極了。
「停下停下!」
離開行宮沒多遠,沈卿卿就一邊拍打李贄的胳膊一邊痛苦地叫道。
李贄勒馬,聽了沈卿卿的理由,他哭笑不得。
「回去吧。」沈卿卿回望行宮,覺得還是在宮裡坐著更舒服。
李贄抱住她腰,溫聲拒絕:「來草原卻不切身領略其景,你這一趟豈不是白跑了。」
沈卿卿忍不住腹誹,她是為了星空篝火烤全羊來的,又不是為了這片廣袤的綠草。
李贄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在她耳邊笑:「晚上我陪你吃,白日你陪我逛。」
沈卿卿不由地紅了耳朵。
「這樣慢走還疼嗎?」駿馬閒庭散步般慢走,李贄關心地問。
沈卿卿搖搖頭,不顛簸就沒那麼難受了。
李贄便一手摟著小妻子,一手鬆松地攥著韁繩,任由駿馬隨心所欲地往前走。
這般慢吞吞的,沈卿卿的注意力就都落到了背後的男人身上,這種姿勢實在令人難以不遐想。
「我想去河邊走走。」為了擺脫與李贄挨得太近的境況,沈卿卿指著遠處那條銀帶般的河流道。
李贄道好,調轉馬頭,夫妻倆就騎著馬慢悠悠地去了河邊。
遠看河道狹窄,到了河邊沈卿卿才發現這河寬約三丈,深可過膝。盛夏時節,河岸上開著紅黃粉白的各色野花,隨著他們的靠近,會有螞蚱陸續跳出來,逃向無人打擾的地方。
「這水是從哪裡來的?」站在河邊,沈卿卿前後眺望,卻只能看到碧綠的草原。
李贄指著一個方向,解釋道:「那邊有雪山,這河源自山間的幾股泉水,夏日山頂積雪融化匯聚到河中,水面大漲,入秋水面便會低下去,有的河段甚至會幹枯露出河床。」
沈卿卿望著他所指的方向,不禁心生嚮往。
「想去?」李贄低聲問。
沈卿卿立即搖頭,看都看不見的地方,離的不知有多少千里,別說騎馬,坐馬車她都嫌累。
收回視線,沈卿卿繼續欣賞河景了。
李贄牽馬走在她身邊,給她講他以前來草原時遇到的趣事。
在純貴妃入宮之前,李贄只是個商人,他曾隨著家裡的商隊來草原販賣茶鹽絲綢,然後再帶著塞外的皮毛回江南販賣。見多識廣,李贄既有可談的閱歷,又有風趣的談吐,沈卿卿就像聽故事一樣,很快就沉浸在了他的世界。
「有次商隊在塞外一家客棧投宿,門口跪著一身穿孝衣的中原女子,哭得梨花帶雨,頗有幾分姿色。她自稱隨父來塞外經商,到了這邊被奸人算計,父女倆財貨兩空,父親怒火攻心臥床不起,很快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不得已,她只能賣身葬父。」
沈卿卿聽得興致盎然,這不是話本里常見的故事嗎?
「你買了她?」她看了李贄一眼。
李贄深深地看著她:「我若是那等好色之徒,以我現在的年紀,膝下早已子女環繞。」
沈卿卿撇了撇嘴。
李贄繼續道:「我自然沒有買她,但我身邊的一個姓杜的管事替她葬了父親,然後收了她在身邊。那女人很會取悅男人,一路將杜管事伺候的紅光滿面,等我們返程時,她已經身懷六甲。回到江南,杜管事抬了她做姨娘,次年,她為杜管事生了一個兒子。」
沈卿卿忽然不明白李贄為何要講此事,聽到現在,好像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李贄笑,接著道:「又過了一年,杜管事原配病故,喪事一了,杜管事立即把那女人扶正了。」
沈卿卿猜測道:「你的意思是,杜管事原配死的蹊蹺?」
李贄頷首:「就如同我的二叔姨娘眾多,卻一直生不出兒子。」
沈卿卿想到了慈眉善目的李二太太,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臉就做判斷。
「從小我就明白,女人多了是非多。」李贄意味深長地看著沈卿卿道。
沈卿卿:……
原來他講杜管事的後宅是為了引出這個。
沈卿卿扭頭,面朝河水,從李贄的位置,能看到她杏眼倒映著粼粼的水波,清澈動人。
這是一個嬌氣卻心性單純的小姑娘。
李贄握住了她的手。
沈卿卿一驚,下意識地往回縮,李贄緊握不放,聲音溫柔:「這裡無人。」
沈卿卿臉頰很熱,她又掙了幾次,掙不出來便繃著臉默許了。
李贄繼續給她講故事。
故事很有趣,但日頭漸漸升高,沈卿卿嫌曬了,她沒有江依月怕烈日的病,可沈卿卿怕曬黑,她的牙很白了,沒必要通過曬黑臉來顯白。
「前面有個村子,咱們去那邊用午飯。」李贄早有計劃。
沈卿卿點點頭。
兩人重新上了馬,李贄控制著速度,確保他的小妻子不會難受。
李贄說的村子只有十幾戶人家,這么小的村子何談客棧,但草原人十分好客,一對兒四十多歲的夫妻熱情地將兩人領進了家。家裡還有三個身板壯實的兒子,老大已經定親,秋天就成婚,老二、老三的媳婦還沒著落。
沈卿卿一出現,三個兒子都顯得緊張起來,樸實的黑眼睛總是往沈卿卿這邊瞄。
沈卿卿被他們看得小臉紅撲撲的。
但她並無任何反感,因為她感受的出來,這三人只是單純地覺得她美。
熱情的婦人用當地土話訓了三個兒子一頓。
沈卿卿聽不懂,李贄找機會歪頭在她耳邊解釋:「她說你是月亮上的仙女下凡,三兄弟給你放羊都不配,就不要惦記了。」
沈卿卿忍俊不禁,她若有羊,讓這三兄弟幫忙放養也無妨。
草原的飯食沈卿卿吃的不太習慣,但主人家好客,往她往裡盛了特別多的飯菜。
沈卿卿強顏歡笑地用了幾口,實在吃不下去了,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李贄忽然端起她的碗,一邊將裡面的飯往他碗裡撥,一邊用土話向忙著待客的婦人解釋了什麼。
婦人聽完,臉上全是恭喜的神色,對著沈卿卿嘰里呱啦一陣,然後跑去屋裡,攥著一個黑布袋回來了,交到沈卿卿手裡,還朝李贄比劃了什麼。
沈卿卿維持著笑臉,一邊給李贄使眼色。
李贄笑道:「這是她送你的禮物,收下吧。」
沈卿卿糊塗啊:「為何突然送我禮物?」
李贄簡單道:「她說她與你投緣。」
沈卿卿不太信。
「這些吃完吧。」李贄將她的碗還了回來,沈卿卿低頭一瞧,裡面只剩幾口的飯了,而李贄的大海碗堆得滿滿的。
李贄體貼過她多次,真心或假意,只有這次,沈卿卿由衷地感激他。
吃完飯,兩人道謝告辭。
駿馬走出村子,沈卿卿回頭,就見那一家人還站在門口目送他們。
「你很喜歡吃他家的飯?」想到李贄空空的碗,沈卿卿佩服地問,她是真心覺得難吃。
李贄苦笑:「不喜歡,只是不忍心讓他們失望。」
沈卿卿盯著他看了會兒,還真看不出李贄這麼體貼。
「對了,這塊兒石頭到底是什麼意思?」沈卿卿拿出婦人送她的黑袋子,掏出裡面那塊兒圓溜溜的拳頭大小的白石頭。
李贄先將石頭放進袋子再塞回她手裡,然後才抱著她笑道:「婦人說,當年她成親三年都沒懷上孩子,就去敖包前拜神,她磕了三個頭,這塊兒石頭就從敖包上滾了下來,她相信這是神的示意,便帶走了石頭。接下來,她連生了三個兒子,她堅信是這塊兒石頭顯靈了。」
沈卿卿:……
「等等,她為何送我這塊兒石頭?」意識到李贄肯定胡說什麼了,沈卿卿瞪著眼睛問。
李贄瞄眼她的小腹,目光愉悅道:「你吃的少,總得找個理由,我便說你剛剛害喜,吃什麼沒有胃口。」
沈卿卿恍然大悟,怪不得婦人帶她如此熱情!
惱羞成怒,沈卿卿不想乖乖讓他抱了,一邊打他胳膊一邊往前移。
李贄笑著將小狐狸按回懷裡,剛想哄她,忽見天邊不知何時多了一片烏雲。
李贄皺眉,正色道:「要下雨了。」
沈卿卿抬頭,看到那麼一大片烏雲,她有點嚇到了。
「草原上天氣多變,可能會有冰雹,咱們得速回行宮,你先忍忍。」李贄神色嚴肅地說,說完不等沈卿卿回答,他立即催馬狂奔起來。
風一下大了,吹得臉疼,沈卿卿還想堅持堅持,可真的太疼了,她沒骨氣地躲到了李贄懷裡。
李贄親親她頭頂以示安慰,馬鞭甩得更快。
行宮近在眼前,身後的烏雲終於壓頂,瓢潑大雨毫不留情地將兩人淹沒。
沈卿卿都快無法呼吸了。
幸好沒有冰雹,不然按照雨水的密集程度,能把夫妻倆連著駿馬都砸死。
行宮內臣子不得騎馬,到了宮門前,李贄將沈卿卿往背上一拋,立即大步往裡跑。
雨水砸的人睜不開眼睛,沈卿卿無暇去想夫妻倆這樣被人看見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無暇去想腿上的疼,也無暇去想淋了雨會不會著涼。額頭抵著李贄寬闊的脊背,沈卿卿覺得自己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隻螻蟻,而李贄,是她唯一能倚仗的浮木。
他生則她生,他死她亦死。
作者有話要說:李貴婿:我不是浮木,我是你的駿馬。
哈哈哈,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