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一天比一天更喪心病狂的熱起來,明明應該還沒到夏至小暑那些節氣,就熱的人心浮氣躁了。
先前為了防毒蟲,也算是做了個儀式的在家裡到處放了塘里割來的菖蒲艾葉,沒過幾日就幹得能直接放進灶里燒火。
天氣熱成這樣,兩個小的變成了水牛一樣,成天抱著茶水灌。之前我可以兩天燒一次茶水,晾的涼了,三個人都喜歡喝,可現在,一天得燒三次茶水,那麼大一個瓷罐子,光是姜羊和青山兩個,一口氣就能喝掉大半。
這麼下去也實在是有點麻煩,我有點受不了一天燒三次茶,想了想就從廚房柜子底下拖出來一個半人高的大缸子。這缸子應該是人家從前做醬菜的,還帶了個木頭蓋子,就是蓋子有點發霉,上面都是黑點點。把缸子搬到水井邊洗的乾乾淨淨,蓋子上的霉點也全部洗掉,放在外面暴曬,收回來之後就可以裝茶水了。
從這一天開始,我每天早上起來就先燒一大缸的茶水,加一點鹽,放在那晾,這一天裡,姜羊和青山要是渴了,就可以拿著他們的搪瓷杯過來大缸子這裡裝茶水喝。遇上出門了,這兩個我一人給準備了一個大水壺,灌上滿滿一大壺的茶水,都掛在脖子上。
茶水喝的多了,茶葉也就用得多了,茶葉喝的更快一點,金銀花還有不少,但是相比金銀花茶,兩個小的都更喜歡茶葉茶。我決定明年春天多摘點茶葉,很顯然,今年摘的這些都不夠喝的。
我自己喝的水大概就是姜羊的一半,甚至還比不上,真的,我覺得他們兩個就是活生生兩頭水牛,不只是喝水,到了夏天幾乎都想泡在水裡不出來了,每天下午洗澡的時間都拉得越來越長。
我在水井出口上接個皮管子,每天下午要洗澡了就讓這兩個一人穿一條褲衩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然後我站在後面拿著水管給他們沖水。
沖一陣子,他們自己打肥皂,嚴格按照我之前教的,先擦擦脖子,擦擦肩膀肚子大腿,特別是手爪子和腳爪子,縫隙里也要擦擦,最後兩個人還會互相擦擦背。最後各自揉揉自己腦袋上的頭髮,打完肥皂,兩個就眯起眼睛一臉舒服的繼續等著我沖水。
我提著水管沖水的時候,經常覺得自己就是個老農,在給一大一小兩頭牛犢子洗澡。
沖乾淨肥皂泡,我想收手了,姜羊和青山就戀戀不捨的看著我手裡還在滋滋滋出水的水管子,那還想繼續沖水的意願都寫在眼睛裡了。姜羊的目光非常直白,還會撒嬌了,指著管子朝我甩尾巴,不停的咩咩叫,間或加幾句媽媽,他只有在很激動的時候才會叫得出來媽媽這個發音。
按照青山的說法,等姜羊能學說話了,得到八月份那時候。
青山沒有姜羊那麼直白,他一般不太敢跟我撒嬌,所以他也不說話,就直勾勾盯著水管看,再直勾勾盯著我看。
我被這兩個煩得沒辦法,只能拎著水管繼續給他們澆水。青山看我把水管對準他們,開心的馬上就繼續打水,把個搖水的把手搖的嘎吱作響。
不只是在家裡,我帶他們出門,遇上水溝了,想方設法也得踩上幾腳,偏偏附近水溝又多。姜羊不肯好好走路了,要往水溝里踩,帶的原本很乖的青山也不肯好好走路。
這會兒路邊除了水溝,還有很多因為下雨積出來的小水灘,裡面都是些甩著尾巴的小蝌蚪,還有些密密麻麻的青蛙卵沒孵出來。
現在這天,就算下一場大雨,等雨過後也很快會晴起來,第二天基本上泥土路就幹了,所以那些路邊的小水灘往往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幹涸,而裡面那些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小蝌蚪們因為缺水,就會幹死。
螞蟻成群結隊,嗅著腥氣,在那種幹掉了的小水灘里尋找食物,將那些小蝌蚪的屍體搬回巢穴里。
這種小水灘,姜羊和青山都不會去踩,他們兩個蹲在這種小水灘附近看小蝌蚪游來游去都能看一整天。
姜羊這幾天出門,都會帶上一個塑料杯子,要是看到了那些快幹掉了的小水灘,就會跑去旁邊的水溝里裝些水,倒進那些小水灘里。看著那些因為水越來越少只能擠在一起的小蝌蚪們重新快活的遊動起來,他就會攥著水杯開心的咔咔笑。
看著姜羊這個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心裡又開始感到憂慮。這孩子這麼善良,真的沒問題嗎?可我到底沒有阻止姜羊做這種事。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做法才是對的,想了很久,還是只能順其自然,不去干預,就是有時候看著姜羊,我實在太憂心了。
因為天熱,不僅姜羊他們需要水,田裡的菜要的水也很多。一直往旁邊的小溪里提水還是有點累,雖然青山說他完全不累,但是我想著之後要試著種點水稻,會需要更多的水,現在那幾畝水田還是乾的,得放點水下來。
山上有個水庫,現在是堵著的,打開了口子水就會從溝渠里留下來,順著田埂邊上那些一道道的水溝流進下面的水田裡。在田埂上挖出一個口子讓水進去,等水差不多了就用泥巴把口子糊上,這個時候,『水』田裡才真的有水了。
我之前種小麥灌漿澆水,也是用的山上水庫里的水,不過不是直接把水引進田裡,而是等水流到了溝渠,再從旁邊溝渠里舀水澆灌。
山上的水庫我也是折騰了好久才弄明白,不過一旦弄明白,現在就省事了,我可以直接去山上放水。水田這邊事情好解決,但是種子……我得去河那邊看看。那邊有一些零散的稻子,我要想得到種子,就得去照顧一下那些稻子,或許還能在附近轉轉,也許可以弄到更多的稻穀。
我要去河那邊,姜羊很開心,青山雖然沒去過,但也跟著開心起來。中午我準備就在河灘那邊吃,所以早上出門前就攤了餅。餅是最容易做的,我反正自己不講究,他們兩個也不在意。做餅的麵粉是用今年收來的麥子磨出來的,雖然看上去不太好看,但是吃起來味道很香。
之前那些麥子曬乾之後用石磨磨成了粉,篩掉外面的那層麩皮,就得到了一些微黃的麵粉。在我前十幾年的記憶里,麵粉都應該是白色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放在商店裡售賣的麵粉都經過了加工,正常磨出來的麵粉就是微黃的。
末世後,我能吃到麥子的機會很少,我看到的那些餅饅頭包子,幾乎都是黑乎乎的,比我現在自己做出來的要難吃很多。
因為那時候食物珍貴,連殼都是捨不得丟棄剝離的,所以賣相就更難看了。
我記得那一年正是荒年,不知道多少人過不下去,曾經跑到農村裡的人又往滿是喪屍的城市裡跑。可那時候哪裡還有能讓人安穩生活的地方,在城市裡遊蕩的人也吃不飽。我那時候也在四處遊蕩,有一次路過一個還有人煙的村子。
那村子裡人非常少了,可他們在貧瘠的土地里種出了糧食。但也許是因為乾旱,澆的水不夠,稻子灌漿不好,種出來的多是空的殼子。和那些空殼穀子一樣乾癟的老人,眼窩深陷跪在田裡哭號,額頭抵在泛黃枯乾的稻穀葉子上,旁邊瘦成一把骨頭的孩子渾身髒兮兮的,懵懂的看著那些穀殼,也跟著哭了起來。
一片荒涼黃色的大地,暗淡的天空還有黑色的人。
也許因為這一幕很尋常又不太尋常的末世景象莫名觸動了我,讓我記憶有點深刻,所以我到了這裡開始種麥子的時候,就很擔憂會種出空殼。第一次種麥子,我天天在田裡看著那些長大的麥穗,經常忍不住剝一粒麥子咬碎,直到看到麥子漸漸飽滿,才慢慢放下心來。
是啊,疫病和災荒都已經過去了。那些曾經被大雪掩埋的植物們經歷了死亡的蟄伏後破土而出,仍舊是長成了從前的樣子,只有人,還沒有恢復生氣。我見過的人,大多都還保持著末世前幾年的樣子。
我偶爾看著姜羊和青山,就想啊,這些孩子是不是就像災荒後新長出來的植物一樣,也是屬於人類的新生呢?
這兩個人類的新生此刻腦袋上戴著大花帽,胸前掛著水壺,背後背著包,撒丫子開心的奔跑在通往河邊的那條柏油路上。
跑遠了一陣,看到我沒跟上,就蹲在路邊等我。這麼大太陽,這麼熱的天,虧他們還跑的這麼歡。
姜羊不再像之前粘我粘的那麼厲害了,他像是認可了青山這個玩伴,偶爾也會跟他一起跑出去瘋玩,不過隔一段時間還是要來找我,等看到我還在了才會安心的繼續去玩。
到了河灘,姜羊和青山雖然老實跟在我身後去看稻子,但眼睛都黏到河面上去了。
我一邊觀察這附近零碎生長的一些稻穀的情況,一邊想,姜羊會不會游泳。因為我不確定,之後能下河去玩的就只有青山一個人。青山很擅長游泳,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我中途看他好久沒浮起來,都準備下水救人了,他忽然就冒出一個腦袋來,舉著一條魚朝我們笑。
青山說他可以在水下待得時間長一點,我看他真沒出什麼事,就放心了,過後就不管他在水裡怎麼折騰。
但是姜羊可羨慕壞了,他蹲在岸邊看著小夥伴那麼開心的玩水,可憐兮兮的嗚嗚直喊。我在一旁撿樹枝,姜羊一邊嗚嗚一邊跟著我,腳步沉重極了。
青山從水裡冒出腦袋,頭髮耷拉在腦袋上,活像個水鬼,他覷了一眼我的臉色說:「我帶他一齊游水,很快就能學會的。」
姜羊還在嗚嗚嗚。
我嘆氣,朝河面抬了抬下巴。
姜羊噠噠噠揮著爪子踩進了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