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劍拔弩張,山雨欲來。
「幹什麼幹什麼?」
謝三思急急忙忙衝過來,後頭跟著王一帆跟張金元。
他們三往江隨身邊一站,陣營明了。
陳遇看了眼三個少年,謝三思矮點,其他兩個不認識的身高都過了一八零,充滿了澎湃的運動感,看起來不弱,她稍微鬆口氣。
江隨不知她的想法,皺了皺眉,俯身湊近她耳邊:「我說。」
「矜持點,」
他說話時裹著溫熱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她耳朵上的小絨毛:「別是個男的就盯著看。」
陳遇動動嘴唇:「神經。」
江隨還沒離開她,每個字都聽的很清楚,頓時沉了臉:「還有理了?」
陳遇忽然面向他。
江隨微彎的背脊瞬間繃了下,愣怔住了。
少年中了邪一樣,整個人一動不動,眼珠子都不帶轉的,猶如靈魂出竅。
陳遇借著這個可以說悄悄話的距離,小聲問:「你打算怎麼做?」
見少年沒反應,她清咳。
江隨的眼皮底下,女孩擰著秀眉,眼半睜半閉,乾淨清麗的臉上透著幾分凝重,他看了一會,移開視線:「什麼?」
陳遇耐著性子:「那些人不會只是打個招呼就了事。」
江隨發出一個散漫的鼻音:「嗯。」
陳遇壓著音量:「報警嗎?」
江隨又走神,吊兒郎當的:「嗯?」
陳遇:「……」
算了,我跟個傻子說這些幹什麼。
陳遇轉而一想,現在這狀況,太容易失控,該說的還是要說,她再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輕聲喊:「江隨。」
江隨耷拉著眼皮,漫不經心地看了過去。
同樣的名字,不同的人叫,感覺他媽還不一樣。
小黃毛每次叫他,都能讓他提神,好似被一根冰涼的小羽毛撩撥了一下。
奇了。
陳遇理理肩頭髮絲,心裡在組織語言。
簡短點,溫和點。
江隨的目光輕瞥,也不知是不是小黃毛的一頭黃毛給襯的,她露出來的耳朵白的要命。
嗯?什麼時候有的耳洞?
他不動聲色地凝神細看,發現不是。
好像是有個痘,讓她給摳破了,結了痂,留下一個小黑點。
「……」
陳遇想好了就開口,語氣儘可能的平和緩慢,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能不動手解決問題,就別動手。」
江隨的眼尾上挑:「怎麼?」
陳遇平靜地說道:「他們能通過潘琳琳打聽到我們。」
江隨嗤笑了下,舌尖輕掠唇角,滿不在乎的樣子,囂張且隨性:「那又怎樣?」
周圍很多人看著,陳遇閉了閉眼,冷靜。
小不忍,則……
耳邊驀地響起少年的氣聲:「桌上那幾袋零食,你揣包裡帶回去。」
很突兀,前言不搭後語。
陳遇:「……」誰管零食。
江隨從她眼裡看出她的想法,用眼神逼問,揣不揣。
陳遇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撒潑的皮孩子:「我揣。」
「那說好了?」
誰知少年腰一彎,低頭靠近。
陳遇的身子往後仰,腰碰到椅子,他還在往她眼前湊,就在她要伸手去推的時候,聽他薄唇微啟,慵懶地吐出兩字。
「再說。」
陳遇聽見理智碎裂的清脆聲響。
「冷靜啊陳同學,這麼多人看著呢,別丟人現眼。」江隨笑得人畜無害。
陳遇側開頭,用力吸了一口氣。
其他人聽不見陳遇跟江隨說什麼,只覺得互動很曖昧很親密。
面對這一幕,他們各有各的反應。
煙花燙覺得自己被輕視了,但他成為一個大哥,不能輕易跳腳,要穩住。
弟兄們咽不下這口氣,開始罵罵嚷嚷。
謝三思有一招很賤,就是學人說話,這會那招啟用了。
罵什麼,就學了還擊,通通還擊。
煙花燙那般弟兄們縱橫大街小巷挺長時間了,見過的世面多了,一個個還是氣的要噴血。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騷動聲漸漸大了,夾帶著年輕人的火氣。一樓周圍的網友們全看了過來,誰也沒溜,他們淡定得很,知道起衝突的兩撥人不可能在網吧里干。
這兒都是電腦不說,地方也有限,沒辦法發揮。
幾秒後,他們的想法得到了驗證。
江隨手一揮:「出去說。」
話落,他拿起桌上的塑料盒,哐當哐當晃晃,轉開拔了根餅乾咬住,走幾步偏過臉,對還杵在原地,傻了眼的一群人頷首。
「走啊。」
兩撥人走後,網吧里嘈雜了會,就恢復如常。
陳遇快速關掉電腦,收了零食,拎著背包往外面走。
無視了一道道意義不明的視線。
「誒,陳遇,陳遇,你現在就要回去了啊,不等……」
潘琳琳追出去,發現陳遇沒走,就在門口左邊的陰影里站著,她的腳步變慢,最後停了下來。
陳遇竟然跟江隨是一對兒。
這事劉珂都不知道吧。
潘琳琳很震驚,畫室以女生為主,話題總是離不開江隨,對他有心思的多,卻沒幾個做出行動。
因為追不上。
又高又帥,還有錢,條件這麼好的男生,沒自信根本不敢追。
潘琳琳心情複雜,江隨平時不跟女生們笑鬧,距離感很強烈,親近不來。
沒想到陳遇能追到江隨,真厲害。
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
陰影里冷不丁傳來問聲:「你在想什麼?」
潘琳琳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就堆了笑:「沒,沒呀,沒想什麼。」
陳遇的視線刺透陰暗光線,實質化地釘住潘琳琳。
同校,又是同畫室,座位挨著。
此時此刻,蔓延的氛圍是前所未有的疏冷。
潘琳琳的笑一點點僵在臉上,她勉強地再次笑起來:「陳遇,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我誰都不說。」
「不是,」
潘琳琳連忙改口:「今晚我沒來白馬。」
陳遇沒說話。
「我真不會說出去的,陳遇你想想,你男朋友是江隨啊,我敢說他的事嗎?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活膩了啊我?」
潘琳琳說著哆嗦了一下,驚恐不安。
陳遇掐了掐眉心:「我跟江隨不是在談朋友。」
潘琳琳乾笑幾聲:「陳遇,都這時候了,你說這話,是拿人當傻子呢。」
陳遇面無表情。
潘琳琳看了她好一會,走過去一點:「三哥說你是江隨媳婦。」
陳遇三言兩語講了那天的事。
潘琳琳脫口而出:「三哥不是那樣的人!」
「你的關注點偏了。」陳遇說。
潘琳琳的臉色變了變,口氣生硬道:「我不包夜了。」
「我先走了,你隨你的便。」
一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姿態。
陳遇不語。
潘琳琳跑下台階,沒回頭地說了句:「江隨那種人,隨便玩玩的,你,你自己當心點。」
根本不信陳遇的話,真真假假的關心。
陳遇覺得好笑,敢情她剛才的解釋就是個屁。
路邊不遠處,潘琳琳抱緊胳膊打噴嚏,百褶裙在寒風裡抖成一道淒涼的弧度。
陳遇的視線沒停留。
網吧里亮著燈,烏煙瘴氣。
外面燈火昏暗,空氣清涼,宛如兩個世界。
陳遇從背包里拿出一袋零食,邊吃邊看路上的行人車輛。
人活著,總會攤上各種事,遭遇各種突發情況。
就像她現在這樣。
零食是彩色夾心小餅乾,寶石形狀的,吃著停不下來。
等到袋子吃空就J的發膩。
陳遇抿抿唇上的甜味,找到垃圾桶,腳踩開,將空袋子扔進去,她環顧四周,視線落在自行車上,轉一圈又收了回來。
再等等。
等他們回來了,她就走。
「同學。」
陳遇背後響起幽幽的聲音,冷不丁的聽見,有點}人,她回頭一看,是張陌生的臉。此時正站在台階上,一身白裙,長發飄飄。
陳遇踏上台階,停在她底下兩層,站在一個對待陌生人的適當又安全的距離,抬頭問:「有事?」
長發女生侷促的絞著雙手,囁嚅著說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告訴我……告訴我……」
長發女生支支吾吾半天,吐字不清,字句不整。
陳遇越過她上去。
衣服被拉住,她氣息冰寒的側頭,長發女生立刻鬆開手,漲紅著臉解釋:「你別誤會,我找的不是你男朋友,是,是那個穿紅色外套的男生。」
後半句的聲音細如蚊蠅。
陳遇翻了翻記憶,能對的上號的有一個,好像叫王一帆。
「我不是壞人,我是他同班同學。」
長發女生的音量弱了很多,乞求道:「你能不能把他的聯繫方式給我。」
陳遇:「抱歉。」
長發女生的眼睛刷地就紅了,卑微的不成樣子:「我不會找他的,我不會給他打電話,一次都不會打,我只想把號碼寫下來放進日記本里,求求你了。」
陳遇擰了擰眉心,怎麼跟她欺負了人似的,她默了一兩秒,把語調放柔和:「我今晚才第一次見他,之前沒見過,不熟。」
長發女生瞪大流著淚的眼睛,嘴唇顫抖著,臉色灰敗,像是生命力在急速流失。
枯萎的花一樣。
陳遇沒遇到過這種感覺,也不能理解,體會不到,她疑惑道:「你為什麼不自己找他要。」
長發女生擦著眼淚,哭著笑:「我是暗戀啊。」
陳遇怔住。
「同學,求不要跟他說起我的事。」長發女生說完就走了。
陳遇把被風吹到眼前的髮絲別到耳後,視線里是一道失魂落魄的瘦弱身影。
暗戀這麼苦嗎?
陳遇心想,哪天她要是喜歡上了誰,就會想辦法確定自己的心思。
確定了,她會直接表明。
不知等了多久,陳遇的身體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再從右腳換到左腳,等的兩隻腳都酸了,江隨幾人才回來。
王一帆吹口哨:「小酒窩還在啊,好乖。」
江隨給他一擊眼刀:「別他媽小酒窩小酒窩的叫,人有名兒。」
「隨遇而安嘛,三思跟我講了。」
王一帆憋著嗓子說話,嬌聲嬌氣:「好配配呢。」
江隨噁心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操了,好好說話會死啊?你再敢逼逼,就你行會那破事,老子不管了。」
王一帆說收就收,秒變正經,狐狸眼裡寒光湧現。
「今晚這事,那百褶裙不會亂說吧?」
江隨神色一滯,他胡亂抹了把臉,不小心碰到嘴角的傷,疼的他「嘶嘶」抽氣,卻在女孩走過來時,下意識把一車髒話咬在了齒間。
陳遇站在他面前,抬頭看了看,嘴角破皮,臉上其他地方沒見什麼傷口。
走路挺自然,胳膊腿都好好的。
「姐,我們沒幹起來,」謝三思笑著說,「就聊了聊人生,談了談夢想與未來。」
「是吧風順,金元,你們說說。」
王一帆:「嗯哼。」
張金元:「要是幹起來,這會撤不了,還幹著呢。」
江隨察覺女孩質疑的眼神,他「嘖」了聲:「法制社會,弄死人是要坐勞改的。」
謝三思賤兮兮的冒出一句:「隨哥是怕把人弄的半死半活的,回頭他們摸去畫室堵你,所以特地警告了的。」
江隨踢了他一腳:「就你他媽有嘴。」
下一秒就把餘光挪到女孩身上:「別信他瞎扯,老子是為了自己。」
「集訓期間不想惹亂七八糟的事,煩。」
有車開過,在陳遇跟江隨之間劃了道光,兩人看清彼此臉上的神情。
前者視線對著後者的嘴角,不知在想什麼。
後者眉宇間全是彆扭。
那光一下就過了,他們再次隱入昏暗裡。
謝三思從陳遇的視線里品出了點什麼,咂摸咂摸,覺得味兒挺奇妙,他笑道:「姐,你別擔心,隨哥就挨了一下,而且還是走神挨的。」
至於為什麼走神,除了當事人,誰也不清楚。
然而當事人,我們隨哥是死也不會說,他當時之所以走神,只是因為在想,小黃毛會不會在網吧等他。
這會江隨選擇保持沉默。
陳遇知道問他是問不出什麼的,就問頭腦簡單的謝三思:「不是沒幹起來嗎?」
「干是沒幹起來,但事情總要解決的嘛。」謝三思一五一十的回答,「那邦威也是條漢子,他說要跟隨哥一對一單挑,其他人都不上。」
「結果當然是隨哥贏了,一點兒懸念都沒有。」
作為男方這邊的人,王一帆適時強調:「是的。」
張金元也說了聲:「隨哥只是嘴破了皮,那傢伙起碼要在家躺半個月才能出門見人,慘的一逼。」
陳遇看向江隨,最後一次確認:「事情翻篇了?」
江隨舔唇角的傷:「翻了。」
想起什麼,他低問:「零食呢?」
陳遇不回應。
江隨一把拽住她的背包帶。
陳遇掙脫不掉,冷了臉:「鬆手。」
江隨不但沒松,還摸到了拉鏈,作勢要把她的背包打開,進行一番檢查,確定零食的去處。
「放進去了。」陳遇口氣很差。
江隨得到滿意的結果,懶懶拍了拍她的背包:「早說啊。」
邊上三人是複製的傻逼臉。
隨哥這小學生樣兒,真的不忍直視。
很晚了,陳遇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去推自己的自行車,想到那長發女生布滿淚水的臉,就望了眼王一帆。
眼神里有一點奇怪的東西。
王一帆摩挲摩挲下巴,挑了挑眉,邪笑:「隨哥,你管管你的隨遇而安,她這麼看我,我怪不好意思的。」
江隨無視兄弟的故作矯情,他走向女孩,彎腰對她低語:「看什麼呢啊?」
陳遇淡聲道:「隨便看看。」
「小姑娘沒事別盯著男生看,容易讓人誤會。」
江隨老母親般苦口婆心:「多為自己的名聲想想,不要只長頭髮,多長點兒心。」
陳遇臉一抽。
江隨想揪她小耳朵:「聽到沒?」
陳遇瞥他:「多管閒事。」
「這叫善良。」江隨正兒八經的說,「不是誰都像老子這麼好心。」
陳遇不想再跟他打嘴炮:「我回去了。」
「等會。」江隨對三個看戲的傻逼哥們說,「我送她。」
剛打完招呼,就被女孩拒絕:「不用了。」
江隨:「……」
他看著她開鎖,踢車撐子,推著自行車騎上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
懵逼了。
氣氛謎之安靜。
謝三思憋笑憋得臉紅脖子粗,他咳了好幾下:「隨哥,女孩子都喜歡說反話,不用就是用。」
王一帆點根煙,風流浪蕩公子哥的氣勢瀰漫了出來:「作為一個情場上的老手,我想此時此刻我有一定的發言權,根據我的經驗,一般情況下,是那麼推斷沒錯。」
「即便是錯了,那也沒多大問題,總歸就是一點,主動的男人有糖吃。」
江隨扶額。
「風順的情史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他的都是乾貨。」謝三思皇帝不急太監急,「快去啊隨哥。」
「這麼晚了,人一個女孩子,多不安全啊。」
王一帆補充:「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謝三思跟王一帆一人一句,說相聲似的。
旁邊的張金元沒搭話,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裡面,不著四六地感嘆:「隨遇而安,好一個……隨遇而安……吶。」
後半句都起范兒了,妥妥的京劇腔。
江隨:「……」
都是些什麼跟什麼。
江隨黑著臉怒罵了聲:「都滾。」
謝三思要拉張金元,沒想到這小子竟然一鳴驚人:「乾脆我去送吧。」
「……」
謝三思迅速撤開手,遠離是非之地。
幾人裡頭,他最弱小。
媽媽說,男孩子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王一帆想說點什麼,剛張嘴就被一口煙嗆到了,他邊咳邊對張金元擺手,咳的老淚縱橫。
「紙巾找三思要。」
張金元露出小虎牙:「隨哥,我去了啊。」
江隨理理外套領子,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