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咱把刀放下好不?別做傻事啊!」
穿灰外套的中年乘客站在我面前,抬著手勸慰我。
虎口處的痛感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這才發現,自己正把刀舉在腦邊。刀尖離腦側僅剩半公分,手上虎口深深開裂,往下一滴滴淌著鮮血。
周圍的情況更是慘不忍睹。
椅背、椅面、鐵桿、到處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剁痕。車窗碎了一個,幾顆玻璃渣嵌在我的手臂上,怎麼想都是我自己搞出來的。
「大哥,你小心點。他這種情況可能是這裡有問題......」司機師傅縮在駕駛位上,比劃著名自己的腦袋。
我終於搞清楚狀況。
緩緩把刀收回腰間,擦去臉上的汗水,試圖緩解氣氛。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
「你們報警了嗎?」
「哦對!司機師傅你們先報警!」
「——等等,別報警,我就是工作壓力大了點。現在已經好多了。」
我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晚上七點不到。
從我搭上公交算起,並沒有經過太久。
「你......」
車內的幾人也被我搞得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有孩子還在不斷發出抽泣聲。
「勞駕問一句,我剛剛都做了什麼?」
「小伙子你記不清了嗎?你剛剛發瘋似的亂叫亂砍,還差點給自己開了瓢......呃,要不要我幫你通知病院?」
他指的或許是精神病院。
「不用不用。需要的時候我自己會去的。你們沒受傷就好......」
我連忙擺手。
給司機留了電話,我主動承擔損壞公物的賠償。又費了一番口舌後,終於在無人報警的前提下下了公交。
這趟公交真是虧大了。
花了冤枉錢不說,還差點把命搭進去。
要是那些司機乘客們說話不算數報了警,我還得被叔叔們請去喝茶。
以及。
我真的瘋了嗎......
幾處剛縫好的傷口再次開裂,不停往下滲血。
我卻顧不得那麼多。
我的遭遇愈發離譜,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具身體就應該在瘋人院乖乖躺著。
而目前有希望幫我擺脫困境的,除了精神科的大夫,貌似就只剩下我那知道些什麼的親爺爺了。
只有親自用雙腿丈量過城市,才能發覺腳下的路有多長。
為了不再驚動他人,我打開導航,徒步前往爺爺交代的地方。終於在接近零點的時刻,抵達了目的地。
瞑候街五十二號。
這裡是舊城區的主幹道,路不寬,周圍多是九十年代遺留下來的老建築。
爺爺提到的五十二號便是其中之一。
樓高三層,窗戶是有色玻璃,牆面是經歷風吹日曬的馬賽克瓷磚,邊緣打著倒角,是那個年代流行的造型。
我走進其中,敲響107室的門,屋內馬上傳來熟悉的嗓音。
「是阿孫嗎?」
鐵門吱呀一聲打開。
室內裝潢老舊,不寬。最顯眼的,莫過於正廳中那尊一米來高的鬼谷像,以及像前幾盞長明燈。
眼前之人的皺紋比印象中多了一些,臉也瘦了。
我卻能一眼認定,他就是兒時那個陪我長大的老人。
「阿公,我來了。」我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爺爺身上散出淡淡的香火味,眉宇間帶著一絲威嚴,卻難掩心疼的神色。
「怎麼受了這麼多傷,快進來。」
他把我拉進屋,提來醫藥箱幫我處理傷口。得知我沒吃晚餐,又去到廚房,蒸了飯,炒兩個葷的家常菜,還泡了一碗蛋花湯。
虎口的痛感讓我使不好筷子。
我像小孩似的握著調羹,嘴裡一堆事情想問,卻不知要從何開口。
爺爺也不言語,只是坐在我對面,默默看著長明燈的燈火。
「......阿公,你什麼時候搬到邊海市的?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不急,你先吃飽。」
「哦。」
他一句話又讓我憋了回去。
這感覺似曾相識。
以前爺爺非要我把一整碗雞湯喝完時,也是用的這種語氣。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清掃桌上的食物。
喝乾最後一口蛋花湯後,我準備收拾碗碟,卻被爺爺制止住了。
「放著吧。你的手不能碰水。」
「嗯。」我答應著,再次坐回餐桌前。
爺爺沉默了幾秒,才慢悠悠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阿孫你到邊海市工作時,我就一起搬過來了。」
「那麼早?也就是說阿公你早就不住在伏人村了。」
那之前叫我去伏人村的,以及我在伏人村看到的那些人,又是什麼東西?
難道從我接到那通電話起,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幻覺嗎?
「伏人村?你突然提老家的村子幹什麼?」
爺爺聽到這個詞,明顯嚴肅起來。
「我之前接到了阿公你的電話,讓我回村里參加二爺的葬禮......」
「什麼!」
爺爺迅速站起,把長明燈的燭火震得搖曳。
他的神情嚴肅異常,散發出極強的威懾力。哪怕我兒時打翻鬼谷像前的香爐,他的臉色沒這麼難看過。
「你去了嗎?」
「是,是啊。」我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爺爺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癱坐到椅子上。
停頓半晌後,他端來茶具泡茶,為我講述起了那令人不安的秘辛。
他說,今天突然打電話給我,是因為一盞長明燈滅了,他感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而我所見的,是一群無人知曉來歷的怪異之物。
不同的時代,人們對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有不同的稱呼。爺爺說了一堆生僻的詞彙,譬如牯辛子、人言魑等等。
世家之人習慣稱其為人言魑,而我個人則中意一個簡單的說法:
偽人。
因為「它們」執著於偽裝成人類。
大部分情況下,偽人的模仿十分拙劣。但也有偽人學會了如何讓自己更像人類。甚至有一部分,可以說已經「成為」了人類。
如今,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何身份、是何背景,都有可能是這些非人之物的偽裝。
都有可能是假扮而成的替代品。
而道法等等,是人類千百年間領悟的,與偽人抗衡的手段。
爺爺就是道法世家的一名除魔道士。
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幾十年前爺爺遇到了我奶奶,從此就金盆洗手,在伏人村扎了根,當了字字玄玄的算命先生。
至於我二爺。
爺爺承認確實有這麼個人。
只是我未出生前,二爺就死了。
對此,爺爺不願意再說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