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時候,趙陳會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眼前那個睡著的孩子,那些欠下的外債,這幾乎毫無前程可言的人生,其實都是虛假。
而當他因為某件事急得焦頭爛額之時,他會猛然驚醒。
睜開眼睛之後看見的是桌上未曾畫完的設計圖,會看見導師對自己讚許的笑容,會看到那個溫柔的女孩子會端著飯菜走到自己面前,溫柔說你是不是餓了。
但是當他數次從夢中驚醒之際,他聽見的是耳邊孩子的哭鬧聲,望見的是這亂七八遭的房間,未曾關機的電腦上留著他自己都看不過眼的草稿。
而這一切告訴他,這是無比得真實。
真實得讓他懷疑。
他急匆匆地衝著奶粉,另一隻手抱著饅頭,緊接著,就察覺到手臂有濕透的痕跡。
便顧不得那麼多,先將奶粉拋在一旁,將饅頭安置在沙發上,開始為饅頭換尿布。
這面尿布還沒有換完,那邊就聽到了尖銳的沸騰聲,他在爐子上燒的水開了。
只好把饅頭放在一旁,趕緊跑過去關火。
剛剛關上燃氣,就聽見耳畔傳來了嘈雜的哭聲。
馬不停蹄跑到饅頭身邊,一面換著尿布一面哄著。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趙陳忙不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曾經一個關係還算不錯的大學同學,今天突然打電話過來了,估計是來要帳的。
趙陳現在哪裡來的錢來還債?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紛爭,他原本不打算接。但轉念一想覺得不大好,自己是借錢的,此時不能充大爺。
接通了電話,對面第一句話就是阿陳,什麼時候還錢啊,我最近手頭太緊張了。
趙陳想說自己現在手頭也不大充裕,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可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對方的語氣就變得激烈了起來。
「就只有一千塊錢,你拖了幾個月了,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還了?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沒事兒,就當我花了一千塊錢認清楚了一個人。」
說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
趙陳連忙回撥了過去,等到電話快要自動掛斷之後對方才接通。
「真是對不起,我肯定會還的,但是我現在真的是有點難。這樣,我先還你三百,其餘的我以後再給你,你看行不行?」
這面趙陳一邊說,那面饅頭一面哭。
電話那頭根本就聽不清楚,「啊啊啊?」說了數聲。
趙陳便拿著手機跑進了房間裡面,又將剛才的話再說了一次。
對方似乎有些不樂意,趙陳便只好講好話。墨跡了有兩三分鐘的時間對方才答應,掛斷電話之前還說了一句早知道你是這樣,我就不借錢給你了。
趙陳無奈苦笑了一聲,嘆了一口氣,打開微信準備給對方轉錢。
轉錢的時候手機卻提示自己還不是對方的好友,無法轉錢。
趙陳愣了愣,為自己默哀了十秒鐘之後又開始加對方的好友,等待對方驗證。
那邊饅頭哭得越來越大聲,趙陳將手機丟在床上,趕緊跑了過去,卻發現因為饅頭亂動,尿液漏在了沙發上,沾濕了一大塊。
深吸了一口氣,趙陳將饅頭抱到另一個乾淨的地方,換好了尿布之後跑過去拿奶瓶。
但是奶瓶放在冷水中的時間太久了,已經變涼了。
怕饅頭喝了鬧肚子,趙陳只好再沖一次。
又等奶涼等了兩三分鐘,趙陳餵飽了饅頭之後饅頭已經開始呼呼大睡了。
將饅頭放在床上,跑進廚房將熱水倒進熱水瓶中,又將沙發上的尿漬清洗乾淨。
等這些都忙完了,趙陳才發現自己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趙陳拿起自己先前泡好的泡麵,卻發現因為時間太久,泡麵已經成了一鍋粥,根本無法下咽。
手機又滴滴響了兩聲,打開一看,郵箱來了新郵件,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將手機丟在一旁,趙陳將自己整個人砸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天花板。
好髒的天花板,他心想。
微微轉頭,忽然看到了自己收拾屋子之時隨意丟在床頭柜上的香菸。
趙陳有些意動。
他看了一眼饅頭,確定饅頭已經睡熟了,便拿起香菸,快步出了門。
一直走到樓下,吹著冰冷的春風,聽著喧囂的車馬,他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猶猶豫豫著,他點燃了一根香菸,試探性地抽了一口。
煙霧卻輕車熟路走入了他的肺中,他沒有感覺半點的不適,反而覺得舒爽透頂。
他像是一頭餓了一個月的孤狼,渴血飢餐,囫圇吞著指尖那根早已發潮的香菸。
「小趙?」
有人在叫他。
趙陳轉過頭去,就只見蔣芸兒推著一輛嬰兒車遠遠看著他。
他如做賊心虛一般將香菸丟在腳下,狠狠一腳踩滅,又一腳將香菸踢遠。
「阿,阿姨?」趙陳勉強著笑。
蔣芸兒推著嬰兒車快步走了過來,看了一眼趙陳,「你現在怎麼這副鬼樣子?頭髮跟雞窩一樣,鬍子拉撒的,身上都有味道了。先前你在醫院的時候不是挺精神的嗎?」
趙陳下意識聞了聞自己的咯吱窩,然後撓了撓頭,試圖將頭髮理順,卻只感覺指尖油膩得不像話。
「帶孩子不大好玩吧?」蔣芸兒眼含笑意道。
趙陳尷尬笑了一聲,「是有點辛苦的。」
「你是一個年輕人,比我閨女還小一歲。我托人找你同學問了問你,才曉得你大學時候還挺優秀的嘛。你看看,一個原本有大好前程的年輕男人,現在卻被困在一個嬰兒的身邊,縱有萬般變化也施展不出來。你還沒結婚,還沒成家,現在卻帶著一個女兒,會有哪個年輕女人希望自己嫁給一個有孩子的男人呢?」
趙陳微微沉默。
蔣芸兒似循循善誘繼續道:「有了這個孩子,你今後想必是已經廢了。現在孩子還沒滿月,等滿月之後,孩子更加鬧騰,我帶過孩子的,我自己知道。照顧一個孩子就要花費你一天大半的時間,你還有時間去戀愛,去忙事業嗎?兩隻手抱著孩子都費力,哪裡騰得出第三隻手去開拓自己的人生呢?」
趙陳咬了咬牙,「阿姨,你別說了。」
「我說不說都是這種情況,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過要想解決這個問題,確實是有一個辦法。」
趙陳抬頭看向蔣芸兒。
蔣芸兒輕鬆道:「簡單啊,將孩子送到孤兒院去不就行了?你自己也是孤兒院出來的,應該曉得現在的條件還不算太差。再不,就將孩子送到別人家去養嘛,現在這個時代,都不注重這些血緣了,很多夫妻都不願意生孩子,而且越是有錢的夫妻越是不願意生。你白給他們一個現成的孩子,他們指不定怎麼高興呢!」
「我不能這麼做。」
「這有什麼不能做的?又不是說你不要這個孩子了,你還是可以做孩子的爹嘛。饅頭那邊有父母,這邊又有爹娘,四個人照顧她還不好嗎?」蔣芸兒將身體倚靠在嬰兒車上,「好好想想嘛,現在這個社會還有好多代孕的呢,不都是一個道理嗎?」
趙陳沉默了片刻,隨後將手中的香菸盒捏成了一團,抬頭看著蔣芸兒認真道:「我是不會把饅頭送給任何人的,她是我的女兒!」
蔣芸兒翻了一個白眼,「還算你有點良心,你要是敢將饅頭送人的話,我剁了你的腦袋!」
趙陳愣了愣,「您這是?」
「反話聽不出來嗎?真是一個呆瓜!」
趙陳回過神來,失笑了一聲,問道:「對了,阿姨您怎麼來了?」
「來看饅頭啊!外婆來看看自己的親外甥女,很意外嗎?」
「不意外,不意外,應該的,應該的。」
蔣芸兒將嬰兒車推給趙陳,「諾,拿著。不知道你家住幾樓,我也抬不動,你自己搬上去。」
「這是?」
「那天佳人回家之後說饅頭現在睡在一個竹籃裡面,都沒有嬰兒車嬰兒床,可把我心疼壞了。這不,先給你送來一個嬰兒車。嬰兒床要明天才能到,地址填的是你這裡,你記得簽收。」
「謝謝您了。」說起趙佳人,趙陳便問道:「對了阿姨,佳……那個她去上京了嗎?」
「今天上午的飛機,你說你也是,也不想著帶饅頭過去送送她,可把她想壞了。我都看出來,上機的時候她還是挺捨不得的。」
趙陳回道:「不好意思啊,我前面不知道。」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走啊,上去看看。你也真是,把饅頭一個人丟家裡。」
「誒,好。」
一路扛著嬰兒車上樓,推開門走進去,蔣芸兒看了一眼,皺著眉頭道:「家裡這麼亂也不曉得收拾一下,倒知道跑到樓下去抽菸。」
趙陳訕笑一聲,將煙盒丟進垃圾桶,「以後不抽了,不抽了。」
「饅頭?饅頭呢?」
「饅頭已經睡了,我給你抱出來。」
趙陳將饅頭從房間裡面抱出來,遞給蔣芸兒。蔣芸兒衝著熟睡的饅頭嘟嘟嘴,「饅頭,外婆來看你了,饅頭?」
「誒對了,」蔣芸兒忽然想起了什麼,「給孩子上戶口了嗎?」
趙陳搖搖頭,「還沒有,我給忘了。」
「這事兒要趕緊,拖不得。這樣,我等會給你推薦一個人,你找他帶著饅頭去上戶口,早點辦完這事兒。」
趙陳應了下來,面色古怪。心說趙佳人她媽到底是做什麼的?托人查得到自己大學的情況,這面又有上戶口的後門,真夠神通廣大的。
「孩子大名呢?」
「還沒取呢。」
「趕緊想一個,趙美麗?趙紅花?趙芸?趙芬芳?」
趙佳人這名兒一定不是您給取的。
趙陳搖了搖頭,算是婉拒。想了想之後趙陳道:「要不就叫趙新依吧?」
「工藤新一的那個新一?」
好嘛,柯南你都曉得。
趙陳回道:「差不多,不過是單人旁一個衣字的依。」
「說法呢?」
「什麼說法?」
「取名字好歹要有一個講究啊!」
趙陳回道:「是因為有了饅頭,才讓我變成了一個新的自己,所以叫新一。但饅頭是個女孩嘛,就把一二三的一字改成依靠的依,有女氣一點。」
蔣芸兒笑道:「搞半天原來你是給自己取名啊!」
趙陳啞然。
「不過這個名字也挺好聽的,就這個了。」說著蔣芸兒衝著饅頭道:「新依?喜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時候饅頭忽然醒了,她瞪著葡萄眼睛,手舞足蹈衝著蔣芸兒笑。
「你看,她還笑了!是不是喜歡這名兒啊?新依?饅頭?」
趙陳笑了。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永遠不要醒來。
他這個時候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