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遊戲競技> 一劍霜寒> 21、何為真相

21、何為真相

2024-09-02 12:09:29 作者: 語笑闌珊
  寒霧城,福滿客棧。

  季燕然坐在前廳,面前擺著一盞微燙熱茶,冒出裊裊白煙。

  脫離了那風呼雪嘯的極寒苦地,他反而有些不適應這人間院落,連牆角里的一聲犬吠,都聽得分外稀罕。

  「王爺。」阿福站在旁邊伺候,又好奇道,「那山上當真發生了這麼多命案?所有人都死了?」

  「往後有空了,我再細細同你說。」季燕然問,「你們呢,在山下日子如何?」

  阿福老實答道:「挺好的,大家就按照王爺的吩咐,無論岳家怎麼安排,只管順著他們便是。」

  在季燕然前往縹緲峰後,岳名威親自出面,將王府的隨從與風雨門弟子一起遷挪到了一處大院裡,日日好酒好菜招待著,三不五時還會請來戲班子唱戲解悶,大方慷慨得很。而對於天邊那陰沉沉的不散黑雲,只推說約莫半月就會放晴,到那時再上山接人,也不遲,讓大家稍安勿躁。

  季燕然打趣:「聽起來倒是逍遙快活。」

  「逍遙什麼啊。」阿福抱怨,「我可天天都在牽掛王爺,岳家酒菜擺得再好,也食不知味。」

  季燕然又問:「那風雨門的弟子呢?」

  「他們挺安生,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練功。」阿福道,「只是話不多,不熱情。」

  「或許是嫌你話太多,所以懶得搭理也不一定。」季燕然放下茶盞,「好了,有人來了。」

  阿福收起笑容,疾步上前掀開門帘。

  來人是一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著一套錦緞成衣,卻不像財主富戶,反而像是……帶兵將領,看著分外精幹結實。

  「蕭王殿下。」他爽快抱拳,朗聲笑道,「別來無恙啊。」

  季燕然嘆氣:「原來是你。」

  對方名叫周明,原是大梁名將周九霄的副將,也算輔佐先皇立下過卓著戰功,在朝中曾顯赫一時。只是這人啊,若太過得意,就容易忘形,新皇初登基時,朝中本就局勢微妙,人人夾著尾巴尚嫌不夠低調,偏偏周九霄的獨子囂張不減,在同一天內鬧市縱馬、強搶民女、毆打老者,還險些燒毀了一座酒樓,百姓怒不堪言,紛紛涌去衙門告狀,眼看事情越鬧越大,周九霄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竟還想著要靠行賄遮掩,最後被朝中死對頭抓住把柄,連帶多年收集的罪證一起,上了一道摺子。

  這對金鑾殿上那位根基未穩,正謀劃要收回兵權、殺雞給猴看的新皇來說,無異於瞌睡有人遞枕頭,豈有放過之理。於是當天就頒下聖旨,將周九霄從二品大員直降六級,最後乾脆貶為庶民,套上鎖鏈全家充軍,連夜送往極南瓊島,周明與他沾親帶故,自然也未能倖免。

  季燕然道:「正月十五夜裡,月州驛館離奇起了一場大火,人人都說周家老小俱已葬身火海,現在看來,是早有計劃?」

  「我與叔父自然要活著。」周明坐在他對面,「而且還想同王爺一起活著。」

  季燕然一笑:「你是朝廷要犯,本王是兵馬統帥,如何能相提並論?」

  「王爺別忘了,我也曾是兵馬統帥,一樣為了江山出生入死過。」周明咬牙,「可後來又如何?武兒只是不慎傷了幾名平頭百姓,這芝麻綠豆大的錯處,若非皇帝有意為難,哪裡至於毀了周氏滿門?」

  季燕然吹了吹杯中茶水,漫不經心道:「所以周副將此番,是跑來找我訴苦伸冤的?」


  「王爺是聰明人,何必和我兜圈子。」周明放低聲音,「從古至今,誰家帝王能容忍兵權旁落,只怕周家的昨天,就是王爺的明天。」

  「周副將說笑了。」季燕然靠在椅背上,閒閒調侃,「我可沒有二十來歲又慣會仗勢欺人的大胖兒子,成天騎著高頭大馬在沐陽街上橫衝直撞,踩死百姓又賴在爹頭上,到哪裡去找抄家之禍?。」

  「王爺是沒有兒子,卻有大梁八十萬精兵。」周明並未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而是繼續道,「這些年大梁百姓人人都在說,黑蛟營不認皇上,只認蕭王。」

  「想必在百姓這份『瘋傳』里,你周家也出力不少吧?」季燕然嘖道,「本王前陣子還在納悶,耳畔烏泱泱一片雜音,究竟是哪裡來的流言蜚語,原來癥結是出在這裡。」

  「只是稍作提醒罷了。」周明並未否認,「這些年王爺屢立戰功,在軍中威望日盛,骨子裡又流著大梁正統王室的血,皇上天性多疑擅妒,在漠北動亂匪患橫行之時,自不會碰率軍大將,可現如今邊境已固,王爺不妨猜猜,眼前這安穩日子還能過多久?」

  「周副將。」季燕然放下手中茶盞,湊近看著他,「你該不會是想攛掇本王,同你一起謀逆篡位吧?」

  周明卻問:「王爺意下如何?」

  季燕然提醒:「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王爺手握重兵,又自在囂張慣了,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無拘無束,只怕早已成了他人眼中釘。」周明發狠,「若不及時醒悟,只怕腦袋遲早要掉。」

  「這話還真是不客氣。」季燕然坐回去,「既如此,那我也問一句,你們該不會覺得在雪山上建一棟房,再關起門來殺幾個人,本王就會乖乖聽話吧?」

  「縹緲峰賞雪閣內並無任何玄妙機關,只有最簡單的殺人把戲。」周明意有所指,「可即便如此,王爺也如無頭蒼蠅一般,不僅親手殺了暮成雪,甚至連那風雨門門主都未能保命,他可當真是最無辜的一個。」

  季燕然譏諷:「將軍人在山下,對山上發生的事倒是一清二楚。」

  「王爺天生戰神,不過算計心眼與朝中那位比起來,像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周明暗示,「只怕將來……絕非對手。」

  季燕然轉了轉手上扳指:「那將軍有何建議?」

  「王爺有兵權,主子有謀略。」周明道,「倘若聯手合作,定能所向披靡。」

  「主子?」季燕然看向他,「那是誰,你叔父周九霄?」

  周明笑道:「王爺若想知道,主子此時正在望星城內,一去便知。」

  望星城地處中原,是大梁最繁華的城池之一,也是自王城南下出海的必經之路。

  周明繼續道:「倘若王爺還要繼續舉棋不定,那佛珠舍利只怕就要遠赴南洋異邦了。」

  「哦?」季燕然道:「舍利也在望星城?」

  「自然。」周明許諾,「只要王爺願前往一敘,無論將來能否合作,主子都會將舍利雙手奉上,以表誠意。」他一邊說,一邊從袖籠取出一枚金絲蓮花托,正是失竊舍利的底座。

  季燕然繼續問:「那前往望星城後,要找何人?」

  「到時自會有人接應。」周明試探,「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他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就傳來一聲竄天的信號長鳴,拖著尖銳尾音在半空噼啪炸開。


  街頭小娃娃只當是過年煙花,還在鼓掌盼望再來一個,周明卻臉色一變,那是他所熟悉的暗號,說明事情有變。

  季燕然挑眉:「周副將,慌什麼?」

  周明顧不得再與他說話,拔腿就往外走,門帘一掀,外頭齊刷刷一排寒光刀劍。

  「我家王爺還沒問完話呢,你跑什麼?」林影嘴裡叼著半串糖葫蘆,不耐煩道,「進去!」

  周明心知不妙,再一看,院中還五花大綁跪著三人,嘴裡塞著破布,全是自己的下屬,見到周明後,都「嗚嗚呀呀」掙紮起來,其中一個好不容易才將布團吐出,驚慌失措道:「周爺,暮成雪剛剛單挑拆了岳家鏢局,還把岳名威給殺了,腦袋就丟在大街上。」

  周明臉色一白,轉身看向廳中的人。

  「望星城。」季燕然笑笑,「是將軍帶我去,還是本王自己去?」

  「暮成雪沒死。」周明驚愕道,「莫非……雲倚風也沒死?」

  「除了你的棋子,其餘人都不用死。」季燕然道,「只是可惜柳姑娘,本王貿然出手,反而害她沒能在臨終前,親手殺了金煥。」

  周明聽得茫然,不解他這番話是何意。

  季燕然用食指叩叩桌子:「將軍算計旁人的本事,看來也不怎麼樣,嗯?」

  周明艱難地問:「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明顯是一個圈套,而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大搖大擺踩了進來。

  「柴夫、小廝、祁冉、金滿林,還有金煥,你的人按照你的安排,全部死了。」季燕然道,「我原本不明白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不過現在倒是清楚了,是想利用這一樁一樁的無頭懸案,讓本王意識到自己只會打仗,卻不懂算計,將來萬一與皇兄起了衝突,只有死路一條,從而考慮與你們合作?再或者,萬一本王表現得太過臨危不亂,第一時間就找出了兇手,你們是不是還想乾脆炸了賞雪閣,好提前掃清謀逆路上的障礙?不過無論哪種後果,都無非是忌憚漠北八十萬精兵罷了。」

  周明死死盯著他:「你是何時發現的?」

  「小廝腿上滿是凍瘡,祁冉說是因為賭博輸了衣裳,可看顏色又不像舊傷。」季燕然道,「況且兩人既會功夫,那上山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我猜是因為要等其餘賓客全部住進賞雪閣後,才好帶人去布下炸|藥,所以耽擱了大半天。」

  祁家是東北富戶,也經營火油生意,這一行雖來錢卻危險,其他少爺必然不願意做,只會交給沒資格挑三揀四的祁冉與小廝。

  柴夫死在了小廝所埋的炸|藥中,而小廝死在了岳之華手裡。

  「祁冉死的那晚,我一直守在附近,除了柳纖纖,並無其他人出入過觀月閣,而那小丫頭絕非兇手。」季燕然繼續道,「所以只剩兩種可能,對方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絕世高手,比如說被岳名威誘騙上山,故意擾亂我視線的暮成雪,再或者,殺人者根本就在觀月閣內,比如說金家父子,是金滿林乾的吧?這樣才符合你們的設計。」

  「什麼設計?」周明問。

  「讓每一個死人都曾是兇手,讓事情更加亂無頭緒。」季燕然道,「我承認,你們想得沒錯,山上那鬼哭狼嚎的血腥詭異,遠比刑房裡的嚴刑拷打更能誅心,想來若換做普通百姓,早就瘋了。」

  周明自知無法逃脫,反而爽快承認:「是,金滿林殺了祁冉。」


  「為何要讓柳纖纖上山?」季燕然逼問,「她與你們根本就沒有關係!」

  周明狠狠道:「她就是個瘋子。」原以為只是個暗戀雲倚風的丫頭,想著強攔反而容易惹人起疑,又覺得即便上了山,也無非是亂中添亂,正好看看季燕然會如何處理,卻不知竟是別有目的。

  「是,她瘋了。」季燕然聲音中隱隱有些怒意:「她是被金家父子逼瘋的。」

  剛開始的時候,在柳纖纖身上的確有太多疑點,對雲倚風毫無理由的愛慕、從未取下的易|容面|具,對金家父子時而體貼,時而又難掩厭惡,還有在每次兇案發生時的鬼神之語,都不像是為了要解決問題,反而更像是在添油加醋,往謎團上再籠一層雲霧,俗稱,攪渾水。

  雲倚風曾對季燕然說過,她似乎根本就不想下山。

  所以在玉嬸中毒時,兩人便極有默契地,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柳纖纖身上,假意衝出飄飄閣,實則守在暗處,果然看到了對方拔刀行兇。

  「我後悔了。」季燕然一字一句道,「就該讓她殺了金煥。」

  原以為柳纖纖也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才會出手阻攔,卻沒想到金煥竟會毫無徵兆地發瘋,突然撲過來要殺她。

  當時季燕然正站在柳纖纖身後,在極短的時間裡,他瞥見了金煥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機,立刻意識到對方是在裝瞎,背後或許還埋有更多秘密,於是當機立斷,暗中在她背上按下一掌,打散了金煥的奪命內力。

  柳纖纖被當場震暈,雲倚風也順理成章,帶著她的「屍體」離開了小院。

  當夜,在玉嬸廚房的小隔間裡。

  雲倚風用熱水化開藥丸,小心翼翼替她灌下去。

  「咳……」柳纖纖悠悠醒轉,在看清兩人後,布滿疤痕的臉先是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雙眼噙淚,憤怨道,「為何要攔著我報仇?」

  「姑娘先前只說喜歡我,可沒說過什麼報仇之事。」雲倚風繼續餵她喝水,「一聲不吭就跑出來殺人,我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柳纖纖試著動了一下,周身陣陣刺痛,只得又癱軟回去。

  雲倚風放下水杯:「姑娘應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吧?這些年為了練功,碰了不該碰的毒蠱,早就五臟俱損,回天乏術,溯洄宮並無如此邪門的功夫,你到底是誰?」

  柳纖纖頹然地閉著眼睛,不肯說話。

  「毒已滲入肺腑,此番又受了內傷,恕我直言,姑娘怕是撐不了幾天。」雲倚風繼續道,「連走路都困難,要如何去殺金煥?」

  「那是因為——」柳纖纖咬牙切齒,原想怒罵兩人多管閒事,卻不慎牽動傷處,又咳嗽了大半天。

  「說說看。」雲倚風替她拍背,「若真有大仇,我向姑娘保證,定會讓他血債血償。」

  聽到這句話,柳纖纖猛然抬頭:「當真?」

  雲倚風道:「風雨門答應的事情,從未反悔過。」

  「好,我說,我說。」柳纖纖用力吞咽了一下,將所有血腥與痛楚都強壓下去,臉色漲紅道,「我叫莫小雨,水遙城莫家那被金煥退婚的小姐,就是我堂姐。」

  金莫兩家的婚事,是多年前就訂下的,原本門當戶對,後頭金家卻攀上了岳家鏢局,逐漸富貴顯達起來,在對待未來的親家時,亦順理成章多了幾分傲慢。那年上門商議婚事,父子二人在席間多喝了幾杯酒,回房後昏昏沉沉,又吃多了參茸補藥,一時血氣上涌,竟將無意中路過的莫小雨拉回房中,以為只是個丫鬟下人,生生輪著糟蹋了。


  出了此等醜事,莫家自然如雷轟頂,莫老爺迂腐又怕事,不敢與金家鬧翻,便轉頭與自家弟弟商量,要他將莫小雨許給金煥做妾——雖說傳出去一樣讓人笑話,可事已至此,還能有什麼辦法?

  憶及這段羞辱往事,柳纖纖、或者說是莫小雨,含淚恨道:「那時連我娘也來勸我,哭著說若我不肯,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雲倚風皺眉,輕聲安慰:「姑娘若不想說——」

  「我說!門主聽完、聽完才能幫我討公道。」莫小雨激動地打斷他,又平復了片刻氣息,方才繼續道,「我不想嫁,更不想死,於是就逃了,一年後,我聽說堂姐嫁了人,幾位哥哥也成親了,他們過得很好,體面極了。」

  不體面的只有自己,為了報仇,拜了一個魔教妖女做師父,學了一套厲害的蠱毒功夫,導致容貌俱毀,五臟受損。

  「可我不後悔,只想著早日報完仇,才好安安心心去陰曹地府。」莫小雨道,「那真正的溯洄宮柳纖纖,是被掌門慣出來的,單純得很,我假裝自己是被火燒傷的可憐人,她也信了,還同我說了許多自己的事情。」

  雲倚風問:「柳纖纖人在哪裡?」

  「我把她打暈了,藏在肖家鎮的老孫家裡,師父替我看著她,說好事成之後,就送她回蒹葭城。」莫小雨眼底悲涼起來,「我易容成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因為我先前同她是一樣的,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雲倚風拿過手帕,小心替她沾去了嘴角鮮血。

  「混上山後,我一直在找機會,那父子兩人警惕至極,連吃飯都要驗三遍毒。」莫小雨道,「直到地蜈蚣出來搗亂的那天,我聽到動靜,就又趁機去了觀月閣,發現金煥不在,而金滿林竟然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全身冰涼,已經死了。」

  季燕然與雲倚風對視一眼,先前只是推測,現在看來,莫非金滿林當真早已中毒身亡?

  未能親手殺死這老淫|魔,莫小雨心中恨意滔天,舉刀狠狠將他的頭顱斬斷後,又想起金煥還活著,自己不能過早暴露,便趕忙離開觀月閣,恰好在花園裡碰到了暮成雪。

  雲倚風道:「所以你就靈機一動,假裝與他糾纏,故意引他傷了你,從而洗清嫌疑?在聽地蜈蚣說出有辦法下山後,又擔心金煥會就此逃脫,索性半夜冒險溜出去,砍了那些藤蔓?」

  莫小雨垂下眼帘:「是。」

  「今日真是對不住姑娘了。」季燕然嘆氣,對她道,「先好好在此養傷吧。」

  「我養不好了。」莫小雨搖頭,覺得肺腑又隱隱劇痛起來,「師父也說,我活不過三月,現在看來,怕就是今晚了。」

  雲倚風遲疑片刻,問道:「除了金煥,姑娘可還有它心愿?」

  莫小雨搖頭,粗喘著說:「沒有,我想殺他,我、我只想殺他,哪天他若死了,還請門主燒一封信告訴我。金煥……金煥,他方才瘋了般想殺我,他怕是已經認出我了,我腕上有一大片胎記,他們父子二人知道,我平日裡都是小心遮著的,不曾想他竟是裝瞎,呸!」

  雲倚風想說話,卻被莫小雨打斷,她拼盡全力道:「還請二位將我的屍首擺在後院裡,我身上有莫家女兒的『莫』字蓮花刺青,雲門主既提過水遙城退親一事,他多疑謹慎,一定怕這刺青會暴露我的身份,引出他的醜事,便會想辦法毀了它。」

  「我相信姑娘所說的所有事。」雲倚風道,「何必要——」


  「要!我要變成厲鬼,血肉模糊最好,日日跟著那惡人!」莫小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表情猙獰,「門主……雲門主……答應……」她嘴裡不斷湧出鮮血,還沒來得及說完最後一句話,頭就向前無力垂下,徹底咽了氣。

  而金煥也果然如她所料,第一時間就去毀了屍首。

  回憶消散,季燕然揉揉眉心,見天色已暗,便叫來阿福,讓他去給隔壁的人準備晚飯。

  阿福答應一聲,快手快腳到廚房點了幾道清淡小菜,與一盅滋補雞湯一起,端到了南邊的客房裡。

  雲倚風道:「多謝。」

  「這都是我家王爺吩咐的。」阿福幫忙把碗筷擺好,又多嘴打聽,「聽說暮成雪剛才殺了岳名威,也是王爺與雲門主安排的嗎?」

  「與你家王爺無關,是我付的銀子。」雲倚風將床上的玉嬸扶起來,對阿福道,「他上山時,身上居然連一張銀票都沒有,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吃我?」

  阿福嘿嘿道:「那倒不是,軍中的帳是老吳在管,想從他指頭縫裡摳出銀票,比登天還難。二位慢慢吃,我去旁邊看看那位……我聽說他是盜墓賊?這人一直睡著沒起床,估計這陣該餓了。」

  待他離開後,雲倚風攪了攪碗中湯飯,遞給玉嬸道:「昏迷了這幾天,胃多少受了傷,嬸嬸得少食多餐。」

  玉嬸躺在床上,雖說身上依舊沒力氣,臉色卻還不錯,心不在焉吃了兩口飯,終是忍不住問:「那柳姑娘,不是,那莫姑娘,當真命這麼苦?」

  「是啊,是個可憐人。」雲倚風道,「不過金煥已死,金滿林也是她親手所殺,勉強算是報了仇,將來還是別做血淋淋的厲鬼了,快些投胎到一個父母慈愛的好人家吧。」

  玉嬸問:「她殺了金滿林嗎?」

  雲倚風點頭。在發現雪貂的秘密之後沒多久,他就從那小胖糰子的身上摸到了一張卷緊的紙條,上頭是金煥的書信,質問對方為何要派人當真殺了自己的父親,兇手究竟是柳纖纖、暮成雪,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字裡行間悲憤而又惶恐,連字跡都在抖。有了這張情報,再加上柳纖纖的臨終所言,倒不難推斷出整件事情的經過——在對方原本的計劃中,金滿林只需要服藥假死,卻沒算到當晚會有地蜈蚣摸上山,攪得整座賞雪閣鈴聲大作、攪得所有人都要跑出去抓賊。當時金滿林已經服下假死藥,金煥若一直待在觀月閣,事後顯然無法解釋,只好也跟著跑了出去,原想演戲做做樣子,可偏偏就是他被地蜈蚣一口毒煙噴瞎了眼睛。

  玉嬸惶惶道:「聽著就造孽。」

  「那晚當金煥聽到父親身亡的消息後,以為只是安排好的假死,我當時為了安慰他,恰好又說了一句金滿林屍首完整,他就更安心了。」雲倚風道,「我猜他是半夜恢復的視力,所以第一時間就去了迴廊看親爹,不料竟是斷首慘狀,一時間悲傷震驚過度,不慎發出了聲音,後又擔心會吵醒我與王爺,索性裝出中邪模樣,抱著腦袋又推又叫,哭了半天。」

  玉嬸臉色發白:「這些人,都瘋了嗎?」

  雲倚風道:「嗯,是瘋了。」

  金滿林的慘死,終於讓金煥隱約覺察出整件事情似乎是一個環,許多人都是其中一部分,卻又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死的人越來越多了,下一個……下一個會是誰?

  而當時的雲倚風與季燕然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為了保護玉嬸,便讓她服下迷藥,又在脖頸間製造出青紫淤痕,藉由暮成雪一句「被人活活掐斷脖子」,徹底打消了金煥的懷疑。


  再後來,就是地蜈蚣的自覺消失,以及暮成雪的假死——方法是雲倚風教的,這位堂堂風雨門門主,不知是從哪裡習得一堆裝死的方法,比街頭雜耍花樣還多,逼真得很。

  玉嬸想了一會,繼續問:「金煥又是誰殺的?岳公子呢?」

  隔壁房中,周明同時開口:「那王爺可曾推斷出,金煥是死於誰手?」

  季燕然道:「死了的柴夫。是你們設下計謀,誘他去翻動那堆乾柴的吧?」

  他原以為老張當真只是個無辜的枉死者,直到後來在金煥的屍體旁,發現了一根極細的絲線。柴堆里埋有暗器,藏得極精妙,毒刀彈射出後,機關會被後推散架,變成一堆細小廢柴,很難被發現。

  雲倚風也在慢慢解釋:「若沒有柳姑娘這個異數,那按照對方的安排,便會是小廝殺了柴夫,岳之華殺了小廝,金滿林殺了祁冉,金煥餵給金滿林假死藥,最後再由死去的柴夫殺了金煥,金煥死了,裝死的金滿林無人看顧,自然也就真死了,中間缺少一步,所以我猜岳之華是被祁冉殺害之後再藏匿,這樣剛好是一個閉環。」

  玉嬸聽得目瞪口呆,半天之後才問:「圖圖……圖什麼?」

  「對啊,圖什麼。」雲倚風又替她盛了一碗熱湯,原本想說那人是圖血腥、圖殘忍、圖毫無頭緒、圖迷霧重重,從而順利讓複雜局勢逼瘋季燕然,卻又怕嚇到玉嬸,於是只道,「幕後那人,或許當真是腦子有問題吧。」

  門外傳來一聲愜意而又舒坦的呵欠聲,以及阿福熱情洋溢的招呼:「這位大盜,您醒啦?」

  雲倚風一笑,對玉嬸道:「嬸嬸先好好吃飯,我去外頭看看。」

  地蜈蚣靠在圍欄上,還在感慨自己命大,前日在山上一覺睡醒時,旁邊守著的竟然不是冰雹與雪狼,而是江湖第一殺手,雖然凶了些,但至少沒有被拋棄啊,心中自是高興萬分。這陣搖頭晃腦正在美滋滋,轉身就見雲倚風出了房間,趕忙嘿嘿諂媚道:「雲門主,吃飯啊。」

  雲倚風遞給他一枚剔透碧綠貓兒眼:「此番多謝你背嬸嬸下山。」

  「雲門主客氣,這有什麼可謝的。」地蜈蚣心花怒放,又抱拳道,「若沒事,那我就先走了,咱們山高水闊,有緣再會。」這話說得豪情萬丈,真真像是俠客一般,不過走路倒是沒改舊習慣,放著大門不出,硬要翻牆爬樹,背影如山間老猴,一溜煙就消失在了重重疊疊的屋檐中。

  季燕然餘光瞥見窗外人影,於是吩咐道:「先將此人押下去,好好看著,切莫走漏任何風聲。」

  「是!」下屬領命,將周明拖出了門。雲倚風一路目送,還踮腳想看看究竟要關在哪裡,卻冷不丁被人捏住了後脖頸,頓時驚得一縮:「喂!」

  「進來!」季燕然將人一把拉入房中,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壓,聲音冒火,「給我坐在這裡老實交代,為何要擅自改了計劃,那場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倚風覺得自己甚是無辜:「不小心的。」

  房間裡安靜得詭異。

  兩人誰都沒說話。

  風雨門門主是因為心虛,無話可說。

  蕭王殿下則是純粹被氣昏了頭。

  過了一會,雲倚風主動問:「王爺在見到火場之後,可有嚎啕大哭,心如死灰,痛不欲生,悔不當——」

  季燕然用兩根手指捏住他的嘴:「沒有。」


  雲倚風在縫隙里艱難長嘆。

  郎心如|鐵啊,蕭王殿下。

  季燕然哭笑不得,也沒了火氣,鬆開手道:「那穴道只是做做樣子,發力就能解,況且還有暮成雪在暗處護你。」

  當時雖說已經按照金煥的布局,假意中計「殺」了暮成雪,而金煥也已一命嗚呼,兩人卻不確定對方是否當真想像煉蠱一樣,讓縹緲峰只剩最後一個人,為免夜長夢多,雲倚風便打算自己主動躺平。考慮到山上或許還有別的眼線,甚至連臥房牆上都難保藏著眼睛,兩人也演得挺認真,此時恰好又有一夜暴雪帶出了岳之華的屍體,那這場即將到來的對戰也就更加順理成章起來。

  季燕然那一招點穴使得極虛,看似力道十足,雲倚風想解卻是輕而易舉之事,只是沒料到會一屁股把蠟燭坐下來——後頭一想,扯扯嗓子喊救命,讓對方以為自己早已葬身火海,也挺好,省得還要等季燕然回來,再與他「決裂」打一架。

  熊熊大火燃起時,雲倚風、暮成雪、玉嬸與地蜈蚣四人,早已趁亂轉移到了隱蔽處。果然,後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同先前預料一樣,岳名威很快就上了山,季燕然也順利清掉轟天雷,給後來下山的人鋪平了道路。

  季燕然道:「按照方才審訊的結果,其實金煥已經是最後一步,他們並沒有要埋伏殺你,也沒打算挑起你我間的矛盾,只要收到暮成雪的死訊,他們就會上山,倒是白白多演了一天。」

  雲倚風教他:「人在江湖,多小心些總沒錯。」想了想又道:「守信譽的殺手就是有這點好處,收銀子便一定會辦事,不管是裝死演戲還是殺岳名威,都做得極乾淨漂亮。」

  「你即使不付銀子,暮成雪八成都會主動去岳家鏢局算帳。」季燕然道,「堂堂第一殺手,被人騙上雪山,一文錢沒拿到,只白白充當了一回擾亂視線的擺設,傳出去何止丟人現眼。」

  雲倚風戳戳他:「問出對方是誰了嗎?那可是個精明人,既不想殺你,就連銀子都不付給殺手,三言兩語忽悠上山,推說過兩天才會有任務,又省錢又省事,又摳門又缺德。」

  「只問出了周九霄,他是先帝手下一名大將,後來被革職流放。至於背後還有沒有別人,暫時不好說。」季燕然道,「對方約我在望星城見面,舍利子也在那裡。」

  「望星城啊,那可是個好地方。」雲倚風點點頭,站起來道,「那王爺先忙,我去看看暮成雪,他也該回來了。」

  季燕然疑惑:「回來?他方才派人帶來口信,說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完,就此告辭。」

  雲倚風瞪大眼睛:「就此告辭?他走了?」

  季燕然道:「對。」

  「那我的貂呢?」雲倚風五雷轟頂,「我要照顧玉嬸,讓他暫時幫我帶著的那隻胖貂呢?」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壓根沒提這件事。」

  雲倚風:「……」

  寒霧城外官道上,一匹駿馬飛奔疾馳,山風徐徐,拂動白衣男子面上雪紗,眉眼慵懶,姿容無雙。

  而在他懷中,正趴著一隻銀白雪貂,呼呼大睡,皮毛油亮,心寬體胖。

  雪片紛揚,沿途村落里隱隱傳來熱鬧的鞭炮聲。

  快到除夕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啵啵!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