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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一聲鬼叫

2024-09-02 12:09:31 作者: 語笑闌珊
  燈火昏黃的花園裡,王府暗衛正守著一名上了年歲的婦人,她頭髮灰白,衣著華貴,臉上神情惶惶不安,手也緊緊攥在一起,將心中害怕表露無遺——不過這份害怕,顯然並不是源自被陌生人挾持的驚慌,否則只要扯起嗓子一叫,滿屋宅的武師自會趕來相助。既然選擇了沉默不語,那就說明她也想見見家中來的這兩位客人。

  雲倚風問:「到底怎麼回事?」

  「方才在我們同尤館主談事的時候,有人曾在外徘徊猶豫片刻,似乎想進來又不敢進來。」季燕然道,「若我沒猜錯,這位應當就是尤夫人吧?」

  婦人惴惴應了一句,見他語調溫和,舉止也瀟灑倜儻,像是個極講道理的,又想起女兒還在那折磨人的魔窟中,便再顧不得害怕與顧慮了,急急道:「二位可是蕭王殿下與雲門主?」

  季燕然點頭:「是,不過尤夫人不必多禮,時間有限,還是直接說事情吧。」

  「是,是。」尤夫人定了定神,哀道,「我是想求二位,幫我救救艷兒,她病了,病得極重,可那許家請的大夫開的藥,也不知怎麼回事,反倒將人診得越來越虛。我想接她回來住一陣子,老爺與她幾個哥哥們卻都不肯,我是當真怕艷兒熬不過去啊。」她說著話,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俯身就要跪,「還請王爺與雲門主幫幫我吧。」

  王府暗衛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攙住。季燕然問:「尤館主不願意接女兒回來?」

  「是,他一陣說許家有錢有勢,請的大夫都是最好的,一陣又說艷兒身子虛,經不住挪來挪去,藉口一個接一個,也不知是被許秋意灌了什麼**湯,竟連親生骨肉的命都不顧了。」尤夫人怨恨道,「那許家不是好人,艷兒嫁去做填房的這些年裡,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臨了還要把命都交代進去嗎?」

  季燕然與雲倚風對視一眼,繼續試探:「沒過一天好日子嗎?可許秋意院中的下人,皆說他夫婦二人相敬如賓,成親這麼多年,連爭執都沒起過,像是和睦極了。」

  「沒起過爭執,是因為許秋意心裡有鬼。」尤夫人咬牙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在新婚當夜,尤艷兒就離奇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月,再往後,也是一直斷斷續續好了病,病了又好,大夫請了沒用,驅魔法師請了一樣沒用,這麼多年耗下來,精氣神早就被掏空大半,風華正茂的年紀,看著竟比大她一輪的許秋意還要憔悴蒼老。

  雲倚風道:「廢人?」

  「成親這麼多年,他從沒碰過艷兒。」尤夫人抹淚,「在剛開始的時候,艷兒還當他是疼惜自己身體不好,可後來卻始終……罷了,罷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王爺,雲門主,那山莊裡有惡鬼,尖叫聲悽厲極了,嚇得艷兒整晚睡不著,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實在不忍她再受此折磨了啊。」

  鬼叫?

  兩人皆是一愣,先前倒沒想到,居然還能問出這種事。擔心時間太久會被人察覺,於是又勸慰兩句之後,便差人先將尤夫人送回了住處。

  望星城裡落下蒙蒙的雨。

  吳所思已經提前回往客棧,王府暗衛也只送了把油紙傘過來,就又遠遠退開,並未打擾二人。

  雲倚風問:「王爺還想去哪裡?」

  「哪裡都不去,只想在這街上走走。」季燕然悄聲道,「至少也得等老吳睡了,你我二人再回客棧,省得嘮叨。」

  雲倚風隨口應一聲,將手伸出油紙傘,接住幾滴細細的雨絲,讓那濕漉漉的寒意浸透了掌紋。白日裡喧譁熱鬧、擁擠到幾乎走不動的長街,此時卻被夜幕沖洗得分外清靜,叫賣聲散去後,耳邊就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一圈一圈在地上濺起漣漪,也一併帶走了心裡淤積多日的煩悶與愁緒。


  沒過多久,季燕然就將他的胳膊拉了回來,用衣袖仔細擦乾淨:「別又引得毒發,要回去嗎?」

  「再過一陣子吧。」雲倚風尋了處避雨的屋檐,坐下歇腳,「我很喜歡這裡的雨。」

  季燕然也坐在他身邊,扯過披風將人裹好:「這裡的雨,頂多只能算是安靜。」

  雲倚風側過頭,繼續聽著他說話。

  聽他說西北大漠,那裡其實並不像人們想的飛沙乾旱,尤其是雁城,每年都會迎來幾場酣暢淋漓的暴雨,閃電將天幕也撕開裂縫,轟隆隆的一串驚雷炸下來,伴隨長空深處捲來的狂野大風,那噼里啪啦的雨水與冰雹啊,幾乎要把房屋一併砸穿。

  可若到了江南,就又是另一番光景,牛毛春雨綿延不絕,將青石板路染得又濕又滑,在縫隙里生出細細的綠苔來。草長鶯飛,花蕊嬌艷,遠山近水都是霧蒙蒙、軟綿綿的,手伸出去攥一把,風裡也能擰出一汪水。

  還有繁華王城,若不巧在趕集當日下起雨,保管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還有蜀中,峨眉峰頂落下的雨,能洗出一整個季節的茶園香氣。

  還有山間白煙朦朧,湖畔水落漣漪,雲倚風笑著看他:「這是你我認識以來,王爺所說閒話最多的一晚。」

  「這可不是閒話。」季燕然向後一靠,用手臂撐著,「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若不打仗了,我就到江南尋一處宅院,將娘親接到身邊,每天安安心心過普通人的小日子。」

  雲倚風看了他一會兒,道:「嗯。」

  「回去嗎?」季燕然問。

  雲倚風道:「再等等。」

  「當真不回去啊?」

  「嗯。」

  「夜深會冷,你若毒發了,可不能怪我。」

  「好。」

  「……」

  過了一陣,又道:「那你離我近一些。」

  雲倚風這回倒是聽話,往過挪了挪,與他緊貼著坐在一起。

  小雨依舊在纏纏綿綿地落著。

  沙沙,沙沙。

  沙沙。

  雲倚風閉起眼睛,原只想靜靜聽這初春微雨,後來卻不知不覺,沉沉就睡了過去。

  季燕然將他打橫抱起,一路帶回客棧。

  一直在用披風護著,倒也未讓懷中人淋太多雨。

  ……

  聽尤夫人的意思,尤艷兒像是在許家受了不少委屈,現在又病得奄奄一息,怕有不少心裡話想同家人交待。而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一群大男人,要如何才能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悄悄出現在尤氏房中。

  雲倚風道:「現在還不知她究竟是何態度,貿然亮明身份,對我們並無好處。」

  吳所思提議:「不如先易個容?假扮成姑娘,就說是尤夫人派去的。」

  季燕然命令:「你易。」

  吳所思心情複雜:「易倒是能易,可我塗三斤粉也不像啊。」更何況尤氏身子還不好,黑天半夜看到一個魁梧大漢描眉畫目、穿著裙子蹲在床邊,怕是會活活嚇暈。

  季燕然盯著老吳看了一會,覺得這張鬍子拉碴的臉的確一言難盡,便又把視線投向雲倚風。


  身材纖細,容貌漂亮,皮膚又白,像是連面具都不用,換身衣服就能……咳。

  雲倚風道:「王爺放心,此事交給風雨門來辦吧。」

  還真願意?季燕然沒想到他會這般爽快,倒是微微怔了片刻,反應過來之後慷慨道:「門主需要什麼釵環首飾,儘管向老吳討,挑最貴的買!」

  吳所思聞言略微心疼,這玩意就用一次,雲門主平時也並沒有穿裙子的愛好,何必浪費錢,我看街邊鋪子裡的便宜貨就很好,花花綠綠,賞心悅目。

  然而半個時辰後,當雲倚風的房門再次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身材姣好的漂亮姑娘時,老吳立刻就改變了主意!能易成這樣,莫說是買點衣裙首飾了,就算王爺想要買一棟樓,也不是不能商量。他湊上前,仔細看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樑,又將視線一路下移,最後停在胸前若隱若現的兩團上,驚訝道:「這個東西……是什麼?」還挺逼真。

  季燕然:「……」

  姑娘面不改色,飛起一拳。

  雲倚風從屋裡出來,只來得及說了一句「休得——」,老吳便已經被「無理」到牆角。

  季燕然稱讚:「姑娘好身手。」

  「好說。」對方一抱拳,嬌聲道,「在下風雨門靈星兒,見過王爺!」

  她容貌生得美麗,卻不像尋常姑娘穿紅戴綠,衣裙皆是深色,說話也清脆,一派利落俠女風範。

  「星兒最近一直待在望星城附近,我便傳她過來了。」雲倚風道,「今晚先去探探尤氏的口風,看她究竟想不想回家,尤其什麼夜半鬼叫,務必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是,弟子明白。」靈星兒領命,又忍不住問,「門主,清月師兄呢?」

  「還在王城。」雲倚風笑道,」辦好這件事,我便放你去與他團聚。」

  待靈星兒走後,季燕然感慨,雲門主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怎麼?」雲倚風眼皮一抬,「王爺有想法?」

  「黑蛟營里別的沒有,光棍一摸一大把,我身為統帥,得先替他們占著啊。」季燕然說得理直氣壯,又攬住他的肩膀,「風雨門裡還有沒有別的好姑娘?」

  雲倚風直白拒絕,想都別想。

  西北軍營是什麼地方,苦得很,風雨門的人養尊處優慣了,不嫁。

  季燕然不死心道:「哪裡苦了,況且現在又沒仗打,天高地廣快活逍遙,不信你問老吳,老吳……別捂你那鼻子了!」

  吳所思淚流滿面,不然還是算了吧,風雨門的人太兇,我們確實打不過。

  當晚子時,靈星兒順利潛入尤氏的臥房,用一根銀針迷暈了丫鬟。臥房裡的小燈還亮著,婦人靠在床邊,正在暗中垂淚,強壓著喉嚨里細細的哽咽聲。

  靈星兒悄無聲息,自身後一把捂住她的口鼻,低聲道:「姐姐不用害怕,我是尤夫人派來的!」

  ……

  季燕然與雲倚風正在客棧中喝茶,又是那千金難得買一兩的雪頂寒翠,比起王府里的飄雪茶要更苦,也更香。

  雲倚風覺得,季燕然實在是個有趣的人。平時大大咧咧,分明就並不在乎衣著食宿,裹著毛氈在地上都能躺一宿,卻又偏偏要喝最貴的茶,喝最貴的酒,床上鋪著雪緞錦被,睡前還要沐浴薰香,怎麼折騰怎麼來。就像是盡職盡責、在扮演著一個貪圖享樂的皇室貴胄——還演得不得其法,累得夠嗆。


  季燕然問:「怎麼了?一直看著我。」

  「沒什麼。」雲倚風伸出手指,在他肩頭輕輕點了點,「風雨門不光賣情報,也賣滿城風雨,只要肯出銀子,王爺將來想用雪頂寒翠沐浴都成。」

  季燕然:「……」

  季燕然笑道:「多謝。」

  靈星兒從窗外翻進來,落了一身的雨絲,頭髮也貼在額頭,看著有些狼狽。

  「怎麼淋成這樣,快去隔壁擦一擦。」雲倚風站起來。

  靈星兒將手中包袱凌空拋出一條線:「那我先去洗把臉。」

  雲倚風準確接住:「這是什麼?」

  靈星兒答:「半條腿。」

  雲倚風:「……」

  那是半條女人的腿骨,靈星兒在許大掌柜許秋旺的後院,一口枯井裡找到的。

  「尤氏的確病得不輕。」靈星兒道,「她極信任我,又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說了許多事情。許秋意當初娶她回家,的確只是想娶個擺設,她早就已經認命了,覺得至少衣食無缺,兩人看起來又相敬如賓,旁人都在羨慕,就這麼過完下半輩子也未嘗不可。」

  雲倚風問:「她不覺得是許秋意在背後下毒?」

  「她覺得,卻實在找不出他這麼做的理由。」靈星兒道,「但我猜到了。」

  雲倚風想了想:「與那聲鬼叫有關?」

  靈星兒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門主。」

  尤氏的身體一直不好,或許正是許秋意博取「自尊」的一種方式。年富力強的丈夫,一心一意守著病妻,兩人恩愛和睦,聽著就是一段舉案齊眉的大好佳話。即便一直無所出,也是因為尤氏體虛嬌弱,斷不會引人聯想到許秋意身上。

  雲倚風繼續道:「本來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的,但許秋意沒有想到,某天尤氏會聽到一聲鬼叫。」

  能令他痛下殺手的,那鬼中叫一定隱藏了天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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