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沒有想過,這場群雄會居然會以「中原武林一分為六」作為落幕。但比起先前眾人所以為的「黎青海下台,江凌飛上位」,這種結果顯然更加喜從天降。而對於季燕然與雲倚風來說,此舉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漢陽幫再也難掀風浪。如今掌管江湖事的六人中,有三人都是黎青海的盟友,本該共同進退,可現在自家碗裡突然就有了肉,哪裡還捨得再放回武林盟的大碗中?所以任憑漢陽幫在前十幾年中再苦心布局,到頭來也只剩一場空。
鬧哄哄了大半月的丹楓城,在各門派陸續離開後,終於重新恢復了平靜,可江家山莊裡卻依舊緊繃著一張弓弦,人人心裡皆有疑問,而且還是驚天的疑問——為何武林盟主突然就成了雲倚風,還有,家裡的掌門又去了何處?
這……
煙月紗內,江凌晨呆呆看著雲倚風,半天沒反應過來。
「事情就是這樣,你能接受也罷,不能接受也得接受。」雲倚風扶著他的肩膀,「我與王爺會去找江大哥,但江家山莊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必須有人出面來收拾殘局。」
江凌晨虛握了一下拳頭:「……我?」
「我會說服大少爺,讓他暫時從旁協助,你若有其餘中意的下屬,也能先調至身旁。」雲倚風道,「王爺會調撥一批駐軍,用來維護城中秩序,但最多只能駐紮一年,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你必須學會所有事情,明白嗎?」
江凌晨沒說話。曾經不知天高地厚、費盡心機想要謀取的掌門之位,就這麼突然被送到了面前,他心裡有震驚,亦有無法掩蓋的深刻慌亂,過了好一陣子,方才喃喃問:「那三哥呢?」
「在真相未明前,就說有事遠行了吧。」雲倚風從袖中取出一枚解藥,遞到他面前,「將整個家看好,嗯?」
江凌晨與他對視著,眼眶還掛有一圈紅,手也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白鷺劍。他自幼錦衣玉食,做事亦是驕縱任性,從未嘗過半分真正的「江湖滋味」,更不知何為酸苦,何為責任,但有一天,暴風雨突然就兜頭打來了,打得他暈頭轉向,伴隨著滾滾雷暴,將整個江家都罩在了密不透風的慘霧中。
少年聲音微微顫,卻終是緊咬住牙關:「好。」
……
處理完掌門之事,還有月圓圓。
她服下梅竹松的藥後,很快就甦醒過來,聽雲倚風說完事情始末,呆呆坐在床邊,只有兩行眼淚滑過臉頰。
「那一晚,我的確是去給少爺送糕點的,我知道他向來睡得晚。」月圓圓道,「本來想順道去林中收集些霜露,用來煮茶,卻看到少爺正帶著那名婦人……他還讓她快些走,當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害怕,覺得撞破了大秘密,就趕緊跑回去了。」
卻沒想到會被管家的媳婦看見,而先前無意同院中小姐妹說過的那句「去給少爺送點心」,也成了撒謊的罪證。
季燕然問:「既不是你做的,為何要承認?」
「我不想承認的。」月圓圓辯解,「但當時雲門主說放走朝廷要犯,事關重大,不管我說不說,都非得查出一個結果,少爺他就慌了。」那只是眼底一閃而過的微妙情緒,誰都沒能捕捉到,除了唯一知道真相的月圓圓。
「我那時就想,既然所有證據都指向我,不說還要被送進洪堂受刑,倒不如幫少爺頂下罪行。」月圓圓道,「反正他在外面,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一定會想辦法救我出去的。」
雲倚風無聲嘆氣。
「在江家,我只相信少爺一個人。」月圓圓放低聲音,「他說什麼我都信。」
「我們也信他有苦衷,所以才要去西南。」雲倚風道,「你既是他最信賴的人,可願去幫九少爺、也幫江大哥守住這個家?」
月圓圓抹了把眼淚:「嗯。」
……
清月也給雲倚風送來了一封密函,與鬼刺有關。
季燕然問:「找到他的下落了?」
雲倚風皺起眉頭:「他與蛛兒像是被人綁到了西南。」
怪不得丟下自己不管,怪不得丟下迷蹤島不管,怪不得杳無音訊這麼久。信中雖未言明綁匪究竟是誰,但西南……要知道,鬼刺不僅是醫,還擅製毒蠱,倘若真是那伙人帶走了他,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謝含煙當初能用血靈芝同你我談條件,現在也一樣能同鬼刺談條件。」季燕然道。
但那片靈芝田實在太過珍貴,將來或許還能救更多人的性命,若只為防鬼刺就將其付之一炬,未免浪費可惜。便從臨近州府調來軍隊,暫時守住了舊木槿。
臨出發前,季燕然與雲倚風還去探望了江南斗。
因那走火入魔的殘餘病症仍需再治療一段時日,所以梅竹松暫時留在了江家,商議好四月中旬,再動身前往西南匯合。
房間裡依舊飄散著苦澀藥味,江南斗靠在床上,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才養回來的精氣神,又因這一夕之間的變故,而變得重新蒼老憔悴起來,長嘆道:「凌飛的身世……當時三弟病弱,因嫌府中人多嘈雜,母親便做主,讓他夫婦二人搬去了清靜水鄉養病,兩年間極少與家人聯繫,再回來時,懷中就多了個孩子。」
雲倚風問:「江三爺身體孱弱,那孩子……沒人懷疑過嗎?」
「三弟病逝後,弟妹對孩子不管不顧,絲毫不見疼愛,我當時的確有過一些猜測,卻並沒有證據。」江南斗道,「再後來,凌飛逐漸顯露出了武學天分,家中老人們都說,說他與三弟幼年一模一樣,如此一來,就更無人懷疑了。」
「那他身上的舊傷呢?」
「弟妹說是因為難產,天生心脈受損,需以藥物常年療養。」江南斗道,「小時候有好幾回,都險些犯病丟了性命,熬過十歲後,方才漸漸好轉。」
一直以來替江凌飛看診配藥的,都是江家的老大夫江敏,但據他所言,自打少爺十幾歲時遊歷去了王城,就再沒找自己配過藥了,還當是重新尋了宮裡的御醫。
「我與母親都不知道這件事。」季燕然道,「所以這麼多年來……」
「謝含煙。」雲倚風看著他,「她在盧將軍戰敗十年後,曾以繡娘的身份到過一次江家,那時候江大哥差不多也是十歲,而江南斗所言的『十歲後逐漸好轉』,或許就是因為有謝含煙暗中診治。」
但不管怎麼說,對於江凌飛與謝含煙的這段關係,雲倚風始終就存有深深的疑慮。他那日並未撒謊,風雨門弟子的確在王城找到了一名穩婆,對方清楚記得謝含煙小產時的情形,或者退一步說,就算穩婆說謊了,那還有蝴蝶癔呢?經歷過那般九死一生的病症,不知吃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藥物,後更顛簸倉惶逃往西南,怎麼可能保得住腹中孩子,還莫名其妙出現在了江府中,直到十年後方才母子重逢?
雲倚風道:「還有一種可能,謝含煙抵達西南後,與別人又生了一個兒子。」
「凌飛的身世,盧廣原最後一役的真相,還有那井中婢女究竟因何喪命,我都會查個一清二楚。」季燕然道,「江南舒夫婦當年住在清靜水鄉,你且派人去附近問問,看能否找到一些線索。」
雲倚風點頭:「嗯。」
他坐回桌邊,又道:「現在已經能斷定,與江南震暗中勾連之人就是謝含煙了。她先挑唆江五爺暗傷老掌門,又借他的手除去江凌旭,最後再放出老掌門遇害的真相,讓江南震再難立足於江家。我甚至懷疑送信給皇上,說江南震與盧謝兩家關係匪淺的,也是她。」所有的事情,看似紛雜,卻都在暗中推著江凌飛往上爬,先是掌門,後是盟主,然後便是她籌謀多年,也是盼望了多年的報復,攪得李家江山天翻地覆,不得安穩。
以及那教唆江凌晨,僱傭暮成雪綁了江凌飛的神秘客,應當也是同一伙人,否則如何能知道他的陳年舊傷,還再三叮囑,監|禁即可,萬不能傷及性命?
雲倚風一時沒想明白:「可為什麼要綁了江大哥?」
「我猜是怕他礙事。」季燕然坐在他身側,「謝含煙一直是知道血靈芝在哪裡的,當初玉英既在葛藤部族,那耶爾騰應該沒說謊,我若乖乖交出西北十五城,你的確能活下來。可萬一我不答應……要是凌飛在,你猜他會不會見死不救,幫著母親一起隱瞞,眼睜睜看著你喪命?」
雲倚風道:「不會。」
「我猜他也不會,謝含煙更知道他不會,所以只有讓凌飛遠離西北,整個計劃才能繼續進行。」季燕然握住雲倚風的手,「我們明日便動身。」
西南也好,天涯也好,總得將人先找到。
煙月紗被暫時封鎖,只留月圓圓一人進出,每日幫忙拂去薄塵。江凌晨在掌門之位上坐得生澀忐忑,卻到底還是在大哥與其餘幾位叔伯的幫助下,咬牙堅持了下來,加之丹楓城中尚有軍隊駐守,倒也無人敢生事端。
擁有百年基業的世家大族,就這麼在沉浮浪潮中,晃晃悠悠地、艱難而又緩慢地前進著。
離去那日,丹楓城裡的春花,開得正是荼蘼絢爛時,紅紅白白,漫山遍野。
飛霜蛟與翠華一前一後,如飛劍疾馳,直指西南。
——江湖風雲·完——
作者有話要說: 還剩最後一卷,隨機200個紅包,謝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