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09-02 14:44:01 作者: 餘酲
  晚會結束得比預期早,飛機卻晚點了。

  周晉珩在候機室眯了一覺,醒來還沒開始登機,他扯松脖子上的領帶,暴躁地踹了桌腿一腳,叫隨行的助理小林去幫他改簽。

  小林跑完櫃檯回來,戰戰兢兢地說:「這個點所有飛機都延誤了,改簽的意義不大……」

  周晉珩的臉色黑如鍋底:「那高鐵呢?」

  小林翻了下手機,更遲疑了:「高鐵是有,不過要去南站乘坐,到S市全程6個小時左右,還不如在這裡等飛……」

  周晉珩打斷他:「行了你回去吧,我自己等。」

  小林如蒙大赦,違心地丟下一句「有事您給我打電話」,腳底抹油跑了。

  周晉珩耐著性子又等了一個小時,飛機終於起飛了。

  抵達S市時還下著濛濛細雨,打車回到位於城東的別墅,敲了半天門沒人來開,周晉珩才依稀想起這個家裡唯一的保姆不久前剛被他炒了,這個時間小傻子八成睡得正香。

  悻悻地用密碼開了鎖,剛走進屋裡,就被撲面而來的冷清弄得怔在原地。

  這個家周晉珩不常回,卻對它應有的味道十分熟悉。小傻子嗜甜,冰箱裡塞滿糖果甜點不說,還經常搞得屋裡到處瀰漫著食物的甜香味,而現下這屋子裡空蕩蕩,仿佛被噴了無色無味的淨化劑,除了他進門時裹挾的一點雨水和泥土味,其他什麼都聞不到。

  預想中的鮮花、蛋糕,一樣都沒有,上樓去主臥房間確認後,周晉珩不得不承認小傻子不在家的事實。

  因為飛機晚點壓抑到現在的怒火瞬間引爆,周晉珩把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掀開丟在地上,枕邊放著的哆啦A夢玩偶跟著滾落在地,仰面向上,朝周晉珩傻乎乎地笑。

  是小傻子最喜歡的玩偶,每天晚上都要抱著它睡覺。

  心裡有火看什麼都不順眼,周晉珩莫名覺得這玩偶在笑話自己大老遠趕回來撲了個空,飛起一腳把它踢出幾米遠,玩偶撞到牆壁彈回來,滾了幾圈後屁股朝上趴在地上。

  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頭腦冷靜了些,周晉珩掏出新手機翻通訊錄,拇指懸在名叫「灰灰」的電話號碼上停了幾秒,終究沒點下去,隨便換了個號碼:「喂,我回S市了,今天在哪兒聚?」

  原以為酒吧的燈紅酒綠可以麻痹神經、沖淡情緒,誰知幾杯酒下肚,看著狐朋狗友們左擁右抱嬉笑打鬧,聞著周遭刺鼻的香水味,周晉珩的心情非但沒變好,反而更糟了。

  有人過來搭話:「周少這是怎麼了,也不跟咱們一塊兒玩,是酒不夠烈,還是這兒的妞不夠帶勁啊?」

  周晉珩抬手推了一把:「滾開,玩你的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放著首都那邊好好的慶功宴不去,大半夜跑到這烏煙瘴氣的地方活受罪。

  大家都對周少的壞脾氣習以為常,被推開的那人一點不氣,嬉皮笑臉地說:「還是說,周少眼界高了,看不上這些個庸脂俗粉?」

  邊上另一個人加入他們的對話:「那可不,咱們周少家裡有名門出身的嬌妻,都說嘗慣了高貴清雅的滋味,就喝不下這些劣質的濃香了,對吧周少?」

  雖說周家和易家的聯姻宣稱對外保密,但這種事在本地世家大族間根本瞞不住,就像從沒有人在明面上說道,可無人不知易家小少爺易暉腦子有問題一樣。

  這人的話中多少包含了幾分揶揄,要放在平時,周晉珩少不得要發一通脾氣,但這會兒他的心思不在這裡,竟直接忽略了,放下沒喝完的酒杯,拎起外套甩在肩上就要走。

  「周少這就走啦?」最初跟周晉珩搭話的人追上來挽留,湊在他耳旁壓低聲音說,「那傢伙嘴賤你又不是不知道,犯不著跟他生氣。」

  周晉珩只覺得頭暈,急於出去透氣,捏著眉心道:「沒生氣。」

  追出來的這人家裡在本地做消防器材生意,最近正在拉攏周家,企圖跟周晉珩攀上關係後再去跟以酒店起家的易家談合作,所以對他很是殷勤:「不氣就對了,周少您也不是不知道,這人好吃懶做啃家裡老本,看見易少爺跟了您不知道多眼紅,上回您把易少爺帶到這兒來,他……」

  周晉珩從前半段話里咂摸出點什麼,沒等他說完,偏頭眯起眼睛看他:「你也認為,是我高攀了?」

  那人渾身一凜:「哪兒能啊!您和易家小少爺那是郎才郎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明知是吹噓奉承,周晉珩聽了這話還是舒坦不少,從酒吧出來後沒在外面逗留,直接回了城東別墅。


  到家倒頭就睡,醒來依稀瞧見窗外天光大亮,周晉珩下意識伸手往身旁摸,沒摸到人,騰地坐起來,看見床頭地上姿勢沒變的哆啦A夢,才想起小傻子不在家。

  走進衛生間,周晉珩摸了一下掛在架子上的卡通毛巾,乾燥的,看樣子許多天沒被用過了。

  刷牙時周晉珩故意把豎在角落裡的卡通牙刷給碰倒了,挑眉不屑地想,看你這次能撐多久。

  周、易兩家是協議聯姻,由於協議時周晉珩未達法定婚齡,兩家只低調辦了婚禮,就把兩人送到這處婚房,美其名曰朝夕相處培養感情。

  因為工作的關係,三年來周晉珩在這裡留宿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兩個月,還都是家裡老東西以停信用卡或者收回跑車威脅的。如今周晉珩的演藝事業步入正軌,自己有了經濟來源,長輩施壓對他越來越不起作用,今年開春至今,他在這個家裡留宿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只有易暉那個傻子真把這裡當成家,悉心布置,耐心等待,每天想盡辦法叫他回家。連偶爾不住在這裡都是為了賭氣,以為這樣周晉珩就會擔心他,會回來看看他,殊不知周晉珩早將他的小心思看透。

  不就離家出走麼?小孩子把戲。易家在S市有多處房產,其中多半是易暉的媽媽生前為他掙來的,都寫著易暉的大名,他有的是地方可去。

  再不濟,他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去年光賭氣買機票跑到首都投奔哥哥這種事,易暉就做了兩三次。

  所以周晉珩一點兒也不擔心,要是真出了什麼事,那個便宜大舅哥早來電話教訓他了,哪還由得他逍遙自在這麼些天?

  思及此,周晉珩又開始煩躁,不知這束手束腳的日子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洗漱完從冰箱裡翻出半袋凍得梆梆硬的吐司,對付著涼水往肚裡咽,周晉珩邊嚼邊皺眉,心想小傻子在家還是有點好處的,至少咖啡熱水24小時不會斷,伸手就有的喝。

  回到房間,再次瞥見躺在牆角地上的玩偶,周晉珩思索片刻,還是過去把它撿起來,撣撣灰,放回床上。

  省得小傻子回來看到又哭,一哭就鼻子紅眼睛紅丑得要命,叫別人看見了又要說他欺負人。

  家裡沒有保姆還是不方便。把髒衣服扔到洗衣機里,周晉珩從衣櫃裡隨便拿了一套休閒裝往身上穿,忽然聽見手機響。

  摸索半天,把手機從被扔進洗衣機的外套里掏出來,看見「老東西」三個字,周晉珩臉色一黑,隱隱有些失望。

  接電話的態度自是談不上客氣:「喂,什麼事。」

  「換號碼了?」

  周晉珩褲子拎到一半,單手沒法系腰帶,轉身倚靠在洗衣機上:「嗯,不好意思啊,忘了告訴您。」

  那頭既然查到他的新號碼,便不會在這件事上再跟他廢話:「禮拜天帶小暉回家一趟。」

  「又家庭聚會?」周晉珩嗤笑出聲,「你們也真是,有這個閒工夫增強一下業務能力,多拉點光明正大的生意不好嗎?還是說又有什麼陰謀,打算把我妹也嫁出去換錢?」

  「混帳!」電話那頭的中年男人怒道,「你個臭小子,當初是誰同意拿人身自由作為交換條件跟易家聯姻?現在混出點眉目來,就翻臉不認帳了?」

  「您所謂的人身自由,就是三天兩頭打電話來查崗嗎?我還從沒見過哪家公公這麼關心兒子兒媳的婚後生活呢。」

  吊兒郎當地說完,話筒里呼吸聲粗重,眼看老東西真要動怒了,周晉珩話鋒一轉:「星期天是吧,我得先問問他有沒有時間,人大畫家也忙,您隨意調遣我沒問題,調遣他就不太合適了吧?」

  掛掉電話,周晉珩長舒一口氣,把衣服穿好,下樓時經過二樓拐角的房間,腳步頓住,猶豫片刻還是推開了半掩著的門。

  這間是易暉的畫室,面積雖小,裡面卻收拾得整潔,畫板上支著一幅畫了一半的人物畫,旁邊擺著一高一矮兩把椅子,讓周晉珩想起易暉時而貓腰坐著、時而單腳撐地跪著,捧著顏料板尋找合適高度的笨拙樣子。

  S市地處長江以南,空氣濕潤這一特徵在背陰的房間裡尤為明顯,角落柜子上堆疊的畫紙邊角都有些翹起,紙面也凹凸起伏不甚平整,難怪他之前抱怨「畫出來的畫都變得不好看了」。

  耳邊冷不丁迴蕩起小傻子委屈的聲音,周晉珩的心驀地一軟,想著反正沒客人上門,不如把樓上的次臥騰出來做畫室吧,那間房朝陽,畫紙沒這麼容易吸潮。

  回頭再給他買幾把高度合適的椅子,小傻子笨手笨腳的,萬一在家裡摔了……


  正琢磨著,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周晉珩看也沒看直接按了接通:「您老還有什麼命令要下達?」

  那頭沉默兩秒,說:「晉珩,方宥清回來了。」

  周晉珩拿開手機看了一眼來電姓名,笑道:「楊成軒,我第一時間把新號發給你,不是讓你打電話給我開玩笑的,上次那誰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這回是真的,不騙你,查到航班信息了,從M國飛來,五小時後抵達首都機場。」

  臉上的笑意凝滯,眼睛卻亮了起來。周晉珩外套都顧不上穿,一邊給小林撥號一邊換鞋往外走,接通後語速極快地說:「幫我訂S市到首都的機票,一小時後的,快。」

  同一時間的另一邊,偏遠的南方小鎮,易暉正在為改簽去首都的火車票頭疼。

  江一芒倒是異常興奮:「不是要提前去找導師嗎?再早兩天去咯,反正我假都請好了,什麼時候出發都行。」

  易暉看著屏幕,篩選時間合適並且還有座位的班次:「可是媽媽有工作,時間要合理安排。」

  江一芒撲哧笑了。

  易暉扭頭,疑惑地看著她。

  「我覺得你最近一天一個樣,變化忒大了。」江一芒露出欣慰的表情,「前幾天還在說『吃飯飯』『洗澡澡』,今天就知道『合理安排時間』了。」

  易暉猛地一個激靈,以為露餡了:「我我我是聽媽媽說的。」

  「我就隨口一說,你緊張啥。劉醫師說現階段你發生什麼樣的改變都不奇怪,讓我和媽媽多照顧你的情緒呢。」

  易暉鬆了口氣:「哦,哦,謝謝。」

  江一芒笑得花枝亂顫:「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可愛。」

  易暉暗自琢磨了下,把這句話判定為真心實意的誇獎,臉騰地紅了,又引得江一芒捧腹大笑。

  因為易暉在勸服江雪梅把小女兒也帶去首都的過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或許還有剪了頭髮的關係,這兩天兄妹關係突飛猛進,江一芒白眼不翻了,說話不刻薄了,有好東西也知道跟哥哥分享了。

  好不容易把車票搞定,江一芒叫住易暉:「欸,先別走,看看這個。」

  她神神秘秘地把門關上,從書包里掏出一台相機。

  易暉問:「新買的?」

  「我哪有這麼多錢啊,跟同學借的。」江一芒摩挲著相機,愛不釋手,「到時候你領獎,我在下面給你拍照。」

  易暉靦腆地笑:「不是現場評定,而且,也不一定能拿獎。」

  江一芒撇嘴:「你不是很會畫畫嗎,就不能有點信心嗎?」

  易暉不想掃她的興:「好,我盡力。」

  「不過,你最好祈禱比賽時間別跟見面會的時間撞車,如果撞了,我肯定選珩珩的啊。」

  易暉眨眨眼睛:「珩……什麼?」

  「周晉珩啊,我們家珩珩。」江一芒從書包里抽出一沓手幅,「你不會連我喜歡的明星都忘了吧?要不是為了他,我幹嗎跟著你們去首都啊?」

  聽到那三個字,易暉耳中一陣嗡鳴,身體也跟著戰慄。

  他希望自己聽錯了,垂眼去看江一芒手上的東西,「周晉珩」三個字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闖入眼帘,連同那張深刻在腦海中抹不去的面容,離他很近,又好像遠在天邊。

  不知過了多久,江一芒推了易暉一下:「你這是什麼反應啊,我家珩珩不好看嗎?」

  易暉怔怔地看著那熟悉的名字,聽著它在耳邊一遍又一遍迴蕩,用力咬了幾下血色褪盡的嘴唇,抬起頭,牽起嘴角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好看,他、他最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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