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24-09-02 14:44:03 作者: 餘酲
  在唐文熙的再三挽留下,易暉決定在首都多待一天。閱讀

  楊成軒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見到唐文熙打了聲招呼就走了,到門口意味深長地叮囑他記得鎖門,搞得唐文熙摸不著頭腦,問易暉發生了什麼。

  易暉本想直接問他們倆的關係,想到之前他提到楊成軒時閃爍其詞不願直言的樣子,便放棄了,只說:「我穿你的衣服,他把我當成你了。」

  唐文熙大驚:「他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易暉反問:「他應該對我怎麼樣?」

  唐文熙抓耳撓腮,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臉卻一點一點地紅了。

  易暉心裡猜了個大概,不想為難他,推著他進屋:「不是說阿姨切了水果嗎?走,我們趕緊進去吃。」

  翌日,兩人一塊兒去遊樂園。

  本來是唐文熙先提出想去,說遊樂園最近翻新,開闢了一個新園區,網上對新項目的評價很高,讓他產生了空前的期待和熱情。

  先前就打算去了,奈何一直沒找到同伴,周圍的同學朋友不是笑他幼稚就是說沒空,那天他在飯桌上提了一嘴,親爹親媽都勸他還不如在家寫作業,唯有易暉,露出了與他如出一轍的嚮往神情。

  兩人一拍即合,這天起了個大早,每人一隻背包、一頂遮陽帽,乘坐清晨第一班公交車前往郊區的遊樂園。

  到地方正趕上開園,門口的旋轉木馬剛啟動,人很少,他們倆來回坐了三遍,樂此不疲地舉著手機給對方拍照。

  「我看你不是挺喜歡拍照的嗎?」最後一圈結束,從木馬上爬下來,唐文熙立刻開始翻相冊篩選比較好看的,「那天美協幹嗎擋著臉不讓拍,那可是領獎欸,多難得啊。」

  易暉愣了下,隨即道:「不一樣的,那裡都是陌生人,換成你給我拍就不一樣了。」

  唐文熙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興沖沖地拉著他往過山車那邊去:「走走走咱們坐飛車去,本御用攝影師回去給你做個遊樂園特輯!」

  當然是沒拍成,坐過山車不允許攜帶手機。

  也確實沒法拍,兩人樂顛顛地坐上去,臉色煞白地爬下來。情況稍微好一點的易暉扶著唐文熙問他感覺怎麼樣,唐文熙勉強擠出笑容,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扭頭就抱著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五分鐘後,易暉把用水沾濕的紙巾遞給唐文熙擦嘴,擔憂地說:「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唐文熙還扶著垃圾桶,擺手堅決說不。

  「不能玩刺激項目幹嗎要逞強?」易暉看他這副眼淚汪汪的可憐樣,不知該不該笑,「上去之前是誰說自己是過山車小霸王,設備壞了倒掛在上面都沒問題?」

  唐文熙有氣無力地擺手:「年紀大了,往前推十年,我能連坐八個來回,氣兒都不帶喘。」

  易暉深表懷疑:「八個來回?我們光排隊就花了一個多小時。」

  「反正沒有八次也有五次。」唐文熙逞完強,擦擦嘴直起腰,又是一條好漢,「時間不等人,走,趕緊去排下一個,我今天非要把你這恐飛症治好!」

  其實玩刺激項目的和坐飛機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易暉不想掃他的興,便由著他安排。

  經歷了大小過山車、大擺錘、跳樓機等一系列令人腎上腺素飆升的項目的洗禮,唐文熙終於找回了一丟丟十年前的感覺,中午隨便在園區餐廳吃了點東西後,拉著易暉去激流勇進那邊排隊。

  隊伍九曲十八彎地從室外排到人造假山的山洞裡,唐文熙指著外面從高處俯衝下來的正在尖叫的人們:「就是它!我小時候最愛玩這個了,尤其是夏天,欸,你玩過這個嗎?」

  易暉順著他指的方向張望:「沒有,我只來過這裡一次。」

  「一次?那也該玩過啊,經典項目呢。」

  易暉抿唇笑:「那次來得匆忙,只玩了一個項目就走了。」

  唐文熙立刻拍胸脯說要讓他感受這個項目真正的魅力,然後在全員都買了一次性雨衣的情況下,他們倆赤手空拳坐了上去,毫不意外地體驗了一把速度與涼爽,被船下沖時濺起的水澆了滿頭滿臉。

  到站下船的時候,兩人指著對方一身是水的狼狽樣子笑得前仰後合,走到場館外面都停不下來。

  唐文熙邊笑邊拿紙給易暉擦臉,讓他別著涼了感冒加劇。易暉接過來自己擦,跟在唐文熙後面走,冷不丁聽到唐文熙大喊一聲:「哇哦,終於亮了!」


  此時天已經半黑,遠處的旋轉木馬亮起了繽紛彩燈。易暉抬頭,落入眼帘的摩天輪也在啟動照明設備,燈沿著巨大的內圈圓盤一盞接著一盞亮起,接著是外圈的每一個座艙頂上,都有暖黃色的燈次第閃爍,夢幻耀眼的景象與遠處沉靜的黃昏晚霞融為一體。

  「發什麼呆呀?」

  易暉飄遠的思緒被唐文熙喚回來,搖頭道:「沒什麼。」

  唐文熙玩了一天一點都不累:「走,咱們先去把新項目玩了,摩天輪在哪裡都能坐。」

  離開之前,易暉扭頭,又看了一眼那沐浴在殘陽中的巨大圓盤,看著它緩慢轉動,不知坐在上面的人是否都跟當時的他一樣,懷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

  細細想來,也不是沒有過好時光。

  當年為籌備婚禮頻繁往返於S市和首都兩地,易暉好幾次在前往機場的路上看到這架摩天輪。

  他想坐,央著哥哥嫂子帶自己去,嫂子原本就要應下了,被哥哥輕飄飄的一句「讓周晉珩帶你去」給打發了。

  易暉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很忙,憋在心裡不敢提,沒想到當天下午從教堂踩完點出來,周晉珩忽然摘了墨鏡,看著他問:「想坐摩天輪?」

  易暉呆呆地點頭。

  周晉珩上前一步打開車門,示意他上去:「還等什麼?走吧。」

  即便知道是哥哥支使的,易暉還是興奮不已,一路上使勁兒偷瞄周晉珩的表情,生怕他嫌路遠,一個不高興說不去了。

  直到買票進入園區,站在摩天輪腳下的隊伍中,易暉才定下心,覺得周晉珩應該跑不掉了。

  時值周末,排隊的人很多,燈亮起的時候人群中一陣騷動,後面的人想擠到前面看,把也在仰頭張望的易暉推得向前撲倒,是身邊的周晉珩眼疾手快地攬住他的腰,他才不至於摔跟頭。

  「看著點兒腳下……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雖然周晉珩皺著眉,語氣也談不上好,易暉還是將這句話歸為關心,並為此臉紅了好一陣子。

  進入座艙里,易暉的心隨著高度逐漸攀升跳得更快,周晉珩垂眼看見他攥著衣擺的緊張模樣,嗤笑道:「怕高還來坐這個。」

  易暉覺得丟臉,低垂腦袋不說話,緊接著聽到窸窸窣窣一陣動靜,聲音突然轉移至耳畔:「行了別怕了,怕就閉上眼睛數數,數到一百,睜開眼就到了。」

  周晉珩竟從對面移坐到了他身邊。

  易暉聽話地閉上眼睛,為的卻不是默數,而是隱藏無處安放的悸動。他記得書上形容愛情來臨時會「小鹿亂撞」,他覺得自己心裡裝著的不是小鹿,而是一隻滿地打滾的哆啦A夢。

  結果還沒數到十就到站了,周晉珩先下去,大步走在前面,易暉借著還沒消散的一點勇氣喊住他:「我、我剛才為你許願了。」

  興許是因為順利完成任務,周晉珩此刻心情不錯,放慢腳步扭頭,饒有興致地問:「哦?什麼願?」

  易暉被他這樣看著,臉都快燒起來了:「希望……希望你的每個願望都能實現。」

  周晉珩愣了一下,當易暉以為自己的願望太蠢又要被嘲笑、羞憤之下打算收回這句話時,周晉珩果然笑了。

  笑是笑了,卻看不出一點輕蔑或者戲謔。

  他抬手打算摸易暉的發頂,又意識到易暉比自己年齡大,訕訕地收回手,唇角卻始終向上勾著:「那……謝謝你了。」

  前往機場的路上,經過那個遊樂園,透過車窗看向遠處的摩天輪,周晉珩忽然想起,那時候的易暉還知道委屈,身上還保留著一些彆扭的小脾氣。

  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就變了,變得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給自己發簡訊都不敢超過兩行,生怕自己不樂意看,或者看完了不肯接他的電話。

  回到S市的家裡,周晉珩先給花澆了水,然後去廚房隨便拿了點吃的對付晚餐。

  上次離開之前他給這個家請了個阿姨,每天的主要任務是照料這盆白雪花,順便打掃衛生、給冰箱裡留點吃食,是以他這麼些天沒回,家裡還是老樣子。

  馬上就要進組拍戲了,今天抽空趕回來的周晉珩有任務在身。

  先拿一張紙按比例畫兩個房間的平面圖,用捲尺量好書架、畫架的長寬高,再結合窗戶的朝向,定下大體的擺放位置。做完這些,周晉珩捲起袖子,開始把畫室里的東西往樓上朝陽的那個房間搬。


  易暉的畫具不多,收拾得也很整齊,按照他先前留下的順序擺放即可。稍微麻煩點的是存放畫稿的柜子,一個人搬有些困難,周晉珩給那柜子的八個角都包了防撞海綿,半抬半推,將它挪到外面。

  走廊地平還算好移動,進門時柜子的腳被凸起的門檻絆了一下,櫃體斜著往側邊傾倒,周晉珩沒來得及伸手扶住,幸好有門框擋著,才不至於翻倒在地。

  柜子沒有門,有一沓畫稿從上層滑落。

  將柜子扶正,周晉珩得空去撿散落一地的畫稿,才發現上面畫的都是自己。

  坐著的,站著的,笑著的,皺眉的,悠閒地喝咖啡的,閉著眼睛睡著的,甚至有他走紅毯拿獎的速寫,還有他演繹過的每一個角色的定妝照手繪。

  周晉珩知道易暉會畫畫,偶爾也會戲稱他為「畫家」,卻是最近才知道他畫得這麼好。

  流暢的線條,明艷又恰到好處的色彩,因為方宥清和楊成軒,周晉珩沒少跟畫打交道,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作品很優秀,除了筆法純熟,更珍貴的是畫裡包含的濃濃情意。

  畫紙中間夾著一個哆啦A夢圖案的拉鏈包,拿在手上的瞬間,周晉珩想起貼在電話上的相同圖案的貼紙,不禁會心一笑,心想回頭說不定還能找出其他藏在家裡各處的哆啦A夢周邊產品。

  打開拉鏈,從裡面拿出一塊素色手帕,攤開看,右下角用很細的線繡了三個小字——謝謝你。

  周晉珩實在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麼值得感謝的事,他又去看那手帕,用指腹細細摩挲,終於在摸到邊緣的花紋時,隨風消逝的記憶又被平地而起的風送了回來。

  午後陽光明媚的畫室,從外面能輕鬆推開的窗戶,筆尖在畫紙上摩擦的沙沙聲,還有坐在後排角落裡邊畫窗外明艷的春花,邊流了滿臉淚的人。

  原來他以為的初見並不是真正的初見,他忘得乾淨徹底,易暉卻記得刻骨銘心。

  易暉怎麼會不委屈呢?他每時每刻都在委屈,都在難過傷心,他氣周晉珩忘了他們的初遇,氣周晉珩忘了曾經的約定,氣周晉珩拿別人的手帕借花獻佛,轉臉就忘了自己曾經對他這麼好過,把他拉進用謊言編織的溫柔和歡喜中,又把他一個人留在冰冷的深淵裡。

  周晉珩無法控制地開始質問自己——

  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關心過?

  怎麼能做到整整三年視而不見?

  怎麼捨得?

  從前,易暉曾不止一次趴在床邊,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對假寐的他說:「你要好好想哦,想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裡。等想起來了,能不能……給暉暉一個抱抱呀?」

  他的人生剛過去短短二十餘載,往回倒放,他我行我素、自傲莽撞,哪怕所有人都說他的選擇是錯的,哪怕知道是一意孤行,撞得頭破血流也從未後悔過。

  周晉珩緩慢地抬起雙臂,擺出一個迎接擁抱的姿勢。

  有靜默無聲的空氣擦過他空蕩蕩的臂彎,繞過他失去溫度的手指,似在提醒他,不會再有人站在原地等他,不會再有人撲進他的懷抱。

  百無一用是情深,更無用的是遲來的情。

  他後悔了,後悔沒對易暉好,後悔沒在他心灰意冷之前抱住他,後悔沒在他那麼多次趴在床邊呢喃的時候一把握住他的手,答應他在耳邊碎碎念過的所有小要求,在他因為難以置信睜大眼睛的時候,耐著性子重複一遍「我也愛你」。

  周晉珩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絕望籠罩的滋味,仿佛被困在一個只有黑夜的冬天,雪虐風饕,暗無天日。

  他卻在這惡劣的境況下扯開嘴角笑了,僵硬到不知痛似的,唇齒間反覆咀嚼那個原本對他來說很陌生的詞。

  後悔……後悔。

  可是現在後悔有什麼用?

  搬到陽光下的畫板已無人作畫,遲到的心意也不會有人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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