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24-09-02 14:44:05 作者: 餘酲
  「你不是……再說一遍你不是?」

  周晉珩的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若不是看到他微微抽搐的面頰,似乎在咬牙忍耐著什麼,易暉差點以為他沒有生氣,只是在反覆確認、希望得到最準確的答案而已。閱讀

  易暉深吸一口氣,說:「我不是。」

  說完,他卸掉全身緊繃的力氣,發現說謊其實也沒有那麼難。

  尤其是說過一次之後,再說就變得格外容易,周晉珩再度冷笑也沒能讓恐懼捲土重來。

  又一聲輕笑過後,周晉珩問:「那次在機場,還有畫展,你的反應怎麼解釋?」

  「我怕生,看到機場那麼多人當然想避開。」易暉逐一回答,「在畫展那種公共場合被一個陌生人攔住,正常人都會緊張害怕。」

  這個回答完全說得通,可正因為找不出漏洞,周晉珩心中疑慮更甚,問下一個問題時就沒先前那麼胸有成竹:「那你……為什麼畫我?」

  說的是拿獎參展的那幅畫。

  易暉料到他會問這個,把倉促準備好的解釋念台詞般地說了出來:「我妹妹是你的粉絲,參賽的時候不小心畫出與你相似的輪廓,後來覺得這樣有侵權嫌疑,就主動賠付違約金把畫撤回了。」

  比剛才更加無懈可擊的回答,讓周晉珩有片刻的怔忡。

  他還是不信,卻沒辦法再用笑容掩飾:「不小心?好一個『不小心』。」

  易暉梗著脖子與他對視,坦蕩的目光把他僅剩的一點信心撕得粉碎。

  周晉珩喉頭髮緊,吐息沉重,強弩之末般地掙扎道:「別騙我,別想騙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認得出來。」

  直到回到家裡,躺在床上,易暉的眼前儘是那雙蓋不住血絲的眼睛,還有眼底映著的兩個小小的自己。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腦袋,被用力捏過的那隻手還在隱隱作痛,他把那隻手放在懷裡,挨在胸口,被涼透了的心貼著,過了點冷氣,這才覺得舒服一點。

  快睡著的時候,昏昏沉沉間摘掉用作偽裝的面具,暫時放下江一暉的身份,易暉漫無邊際地想,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呢,早一點握住灰灰的手,就像今天這樣緊緊握著,說不定他就能多撐一會兒,撐到你發現他的好,撐到你願意回頭看他一眼。

  做了一整夜的夢,易暉醒來在床邊坐了許久,揉著暈乎乎的腦袋,一個連貫的情節都回想不起來,只記得一些稀奇古怪的片段。

  比如江一芒把他最喜歡的那隻大鵝殺了紅燒,五隻大瓷碗都沒能裝得下。

  由於畫面太過真實震撼,他趕緊給邱嬸打了個電話,得知大鵝們都好好地在圍欄里待著,掛掉電話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江一芒笑得恨不能先找個地洞躲起來。

  「我要真殺那鵝肯定不會讓你發現,等你把鵝肉吃乾淨再告訴你啊。」江一芒越想越覺得好笑,捂著笑疼了的肚子道,「哎喲我的哥,大清早的是要笑死我好繼承我沒寫完的數學作業嗎?」

  江雪梅從房間裡出來,不明所以地問:「什麼數學作業?」

  江一芒反應極快,拉易暉做擋箭牌:「哥以為我把他的鵝殺了,給邱嬸打電話,確認鵝的安危呢。」

  江雪梅聽了也笑:「就隔一條泥路,開窗吼一嗓子你嬸就聽見了,用得著打電話?」

  易暉當然不會說怕被不知道埋伏在哪裡的某個人聽見,紅著臉道:「打電話比較快。」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吃完早餐,曬衣服的時候易暉一眼也沒往院外看,回到屋裡用手機上網看買的花肥到哪兒了,退出去時手指不慎點到簡訊,被刻意忽略的兩條未讀信息鋪陳在眼前。

  一條是來自昨天下午:【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

  一條是來自昨天晚上:【給我一個回復好嗎?我很擔心】

  對於這兩行字,易暉的感受仍是茫然多於其他。

  為什麼擔心?

  該怎麼回復?

  不過今天並沒有再發簡訊來,這讓易暉稍稍安心,心想劉醫生說的當面拒絕果然有效。

  而且他已經是江一暉了,變化談不上天翻地覆,至少跟從前大不相同了,江家母女都沒能察覺,那個人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一定又在危言聳聽,以前欺負他笨,總是胡言亂語調笑逗弄,現在還用這一套嚇唬人,當他還是從前那個說什麼信什麼的傻子嗎?


  向來心平氣和的易暉罕見地有些惱怒,下午去放鵝時把自行車給推了出去。

  他充滿信心地想,騎車比走的快,再碰到那種情況,絕不能再被抓住。

  這回的防範多餘了。

  易暉沒怎麼騎過車,出于謹慎騎得很慢,還沒鵝跑得快,三隻大白鵝沖在前面,被甩得老遠的他還在緊盯地面龜速前行,生怕像那天一樣栽進凹坑裡摔跟頭。

  回去的路上,興許是吃飽有勁了,鵝們跑得更歡騰,撲棱著翅膀連跑帶飛,你爭我搶的仿佛要去破長跑紀錄。

  易暉跟不上,怕鵝跑丟了,情急之下加速踩踏板。

  速度一快就扶不穩車頭,眼看前輪就要軋進路面的一個深坑,後輪突然被鎖死似的定住,車頭緊接著一歪,行駛方向改變,堪堪碾著坑的邊緣繞了過去。

  易暉被這驚險一幕嚇得心臟狂跳,一邊想著江一暉肯定不會騎車,不然不至於一點肌肉記憶都沒給這具身體留下,一邊還是扭頭往後面看,如他所料空無一人。

  運氣真好,易暉鬆一口氣的同時想。

  踩著自行車的身影漸行漸遠,路邊足有半人高的草叢裡,周晉珩因為躲閃太急歪坐其中。

  撐著胳膊想站起來,手掌被埋在泥里的玻璃碎片劃了一下,他站起來拍拍滿身的土,再去看手上新鮮的傷口,苦中作樂地想,新傷疊舊傷,這下又有藉口可以跟劇組告假了。

  剛才打電話讓小林去跟劇組再要幾天假的時候,小林是哭喪著回復的:「哥,我叫你哥行嗎?這假真的不能再請了,那邊都等著你開工呢,臉上那點傷粉底蓋一蓋就看不出了,劇組錢給了保險也給上了,還發了道歉聲明,你說不來就不來了,這不是打大家的臉嗎?」

  周晉珩聽他抱怨完,繼續禮貌地喊他「哥」,故作虛弱地說:「不止臉,手上也傷了,還感染了,有發燒跡象,而且那個角色我要拿武器的,手部特寫不少,真的拍不了。」

  說完把手傷的照片發了過去,小林回復一串省略號,終是妥協去給他請假了。

  周晉珩是喜歡拍戲的,過去只有帶病堅持工作,從未有過為了休息無病呻吟的情況。沒想到第一次編造理由消極怠工,是為了哄老婆回家。

  扯了下嘴角,周晉珩笑得無奈,老婆不肯跟他回家,還裝不認識他,該怎麼辦?

  他知道自己這幾天像個變態跟蹤狂,再在易暉跟前晃悠,可能會把他嚇得報警。小傻子膽子很小,自行車都不敢騎快,昨天被逼說出那些話,已經夠難為他了。

  既然易暉不願意,就暫時不見面了,他也不想再在他面前失控發狂。

  剛才匆匆一瞥,周晉珩眼尖地看見易暉的下巴還紅著。昨天晚上他以為自己沒使多大勁,竟忘了小傻子有多能忍,哪怕疼極了也不會發出一丁點聲音。

  該學著收斂脾氣了,周晉珩想,至少不能讓他這樣怕我,至少讓他心甘情願地跟我回家。

  那邊安頓好一切,開始制定計劃,這邊的易暉全然不知,哼著《好運來》邁進院子,告訴放學回來的江一芒自己今天不僅運氣好,騎車技術也更上一層樓。

  江一芒還記著早上的事,斜眼睨他:「騎車去放鵝了?有沒有仔細看看你的鵝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易暉被她說得臉熱:「沒有沒有,一根羽毛都沒少。」

  晚上,一家子吃完飯在客廳看電視,放在桌上的手機一振動,易暉就條件反射地哆嗦一下,拿起手機時別著腦袋不敢看,把置頂提示清除掉就放回去。

  如此反覆幾次,江一芒看不下去了:「誰啊?不想收簡訊就拉黑唄。」

  易暉聽完她為「拉黑」做的名詞解釋,瞪圓眼睛道:「還能這樣啊?」

  江一芒猛翻白眼:「哥你以後還是多出門走走吧,成天待在家裡都快悶傻了。」

  易暉心道我本來就是個傻子啊,傻子不知道拉黑這種操作,再正常不過了。

  回到房間把門關上,先拿那個躺在簡訊界面的熟悉號碼開刀,設置,下拉,阻止此號碼,一氣呵成。

  放下手機,感覺世界無比清淨,再沒有什麼讓他害怕的東西了,連帶著看手機都順眼了許多。

  第二天早上,易暉在江一芒的指導下在手機上安了個微博,註冊了個帳號。

  名字是現取的,本想從「暉色天空」「暉光永在」「暉暉的小天地」當中選一個,江一芒聽了又開始翻白眼,說現在沒哪個年輕人會把自己的名字塞到網名里,簡直土爆了。

  易暉一琢磨,覺得很有道理,虛心地在邊上聽江一芒跟群里的小姐妹激烈討論,總算在她去學校之前把名字定下了。

  清晨陽光正好,易暉坐在窗邊,照著江一芒留下的紙條,抱著手機,艱難地打下「①只小hui俠」幾個字,用自己的手機號實名認證,發第一條微博時又找不到那個帶圈的「1」在哪兒,只好就這麼發出去了——大家好,我是1隻小hui俠。

  小暉俠還沒開始發布作品,除了江一芒和她的幾個小姐妹,粉絲列表里還躺著幾個殭屍號。

  易暉不懂什麼叫殭屍號,江一芒在課間用微信語音給他講了一遍他也沒弄明白,索性不管了,只要有人關注,他就高興。

  下午,他用數位板起草了一幅卡通畫,描線後覺得很好看,做頭像都沒問題,忍不住想發到剛開的微博上跟大家分享。拿起手機,發現新增粉絲一個,新增消息一條。

  易暉看了半天,不知道這個叫「哆啦哼哼」的新粉絲是個什麼屬性。

  他記得江一芒說過殭屍粉是不會給他留言或者點讚的,可是這個人一來就留言了,應該不是殭屍吧?

  而且哆啦A夢的頭像好可愛。

  哆啦哼哼:你好[玫瑰]

  易暉盯著那玫瑰看了一會兒,莫名有點害羞。

  玫瑰花象徵愛情,怎麼能隨便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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