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4-09-02 14:44:07 作者: 餘酲
  相信……相信什麼?

  以前你說什麼我都信,結果呢?等來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和欺騙。

  無預兆地又回到上輩子,易暉蜷起腿,身體向後靠,恍若未聞似的不作回應。

  周晉珩看著他意在迴避的舉動,有點喪氣地別開目光,只片刻,又移回易暉身上,這一眼,發現了之前沒注意到的東西。

  「腿摔傷了?」周晉珩傾身向前,去摸易暉露在毯子外面的膝蓋,有深紅色從褲子布料里滲出來,「都流血了,怎麼不告訴我?」

  易暉是真的沒注意到,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光想著快點,無暇低頭去看疼的地方,這會兒才知道摔破皮了。

  「沒事。」易暉的聲音淡淡的,屈腿躲開周晉珩伸過來的手,又往邊上靠了靠。

  以他對周晉珩的了解,被這樣一再拒絕,肯定不會再貼上來了。

  誰知這傢伙竟然繼續往前湊,姿勢也由坐著改為半蹲,雙手掀起易暉的褲腳,一邊往上捲起,一邊問:「帶藥了嗎?」

  還真帶了,出門時江雪梅往包里塞了一瓶雲南白藥粉,周晉珩拿起來對著手機電筒光看了下說明,擰開蓋子就往易暉傷口上撒。

  他性子急,動作很快,易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拎著褲腿上了藥。

  藥粉刺得傷口疼,易暉吃痛地倒抽一口氣,身體也跟著哆嗦了下,周晉珩緊張地問:「疼嗎?」

  沒等易暉回答,他就低頭去吹傷口,溫熱的氣息一下下噴在光裸的皮膚上,弄得易暉又是一陣瑟縮。

  「還疼?」周晉珩不擅長幹這種事,只要察覺易暉有點反應就發慌,「這藥剛抹上是有點疼。」

  易暉仍是不吱聲。

  距離近得過分,他怕自己一說話就露餡,甚至有點後悔把這人喊進來躲雨了。

  一直沒得到回應,周晉珩也不生氣,反客為主地從易暉的包里翻出一條手帕,疊成長條狀,中央位置按在易暉的傷口上,兩端繞過膝蓋,邊打結邊說:「不包紮的話會感染,要是還疼的話你就……就掐我。」

  聽了後半句,易暉奇怪地抬眼望去,只見周晉珩神情專注,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消減了幾分銳氣,讓他不禁想起曾經歷過的相似一幕。

  那會兒他們剛住在一起不久,周晉珩拍完一部戲賦閒在家,易暉作為家中年長者義不容辭地攬下了安排飲食起居的活兒,買了許多菜準備大顯身手做一頓營養餐。

  誰知剛把菜洗好放在案板上開始切,家裡突然跳電了。

  易暉一個哆嗦,刀刃刮過指腹,差點切破皮的恐懼讓他不由得驚叫,原本在樓上休息的周晉珩聞聲趕來:「怎麼了?」

  易暉搖頭不語,他就走近了抓起易暉的手腕看:「切到手了?噝……就這一丁點兒,你叫這麼大聲?」

  易暉覺得丟臉,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周晉珩牽著來到外面客廳,按著肩膀在沙發上坐下。

  周晉珩用手電筒打光來回走了幾圈,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來一個創可貼,蹲在他跟前,握著他的手給他貼上。

  由於光線不佳,貼得很粗糙,周晉珩手勁兒又大,捏得易暉手腕疼,可他不敢說,生怕喊疼周晉珩以後就不管他了。沒有人會喜歡整天一驚一乍的嬌氣包。

  貼完,周晉珩對著那根細白的手指吹了吹,抬頭就看見一滴淚從易暉睜大的眼睛裡落下。

  周晉珩不是第一次見他哭了,無奈道:「怎麼還哭上了,有這麼疼嗎?」

  易暉使勁搖頭,用另一隻手捂著眼睛說:「想、想媽媽了。」

  「我也沒有媽媽啊,你看我哭了嗎?」

  這話聽上去沒頭沒腦,在當時卻莫名安慰到了易暉。他慢吞吞地放下手,抽抽鼻子:「那、那你不想她嗎?」

  周晉珩坦白承認道:「想啊。」

  「那你……你怎麼不哭啊。」

  「哭有什麼用,你在這兒哭,她就會回來嗎?」

  被這話戳到傷心處,易暉扁扁嘴,剛收回去的眼淚又要往外冒。

  「嘖。」周晉珩皺眉,「還哭?」

  表情不耐煩,動作卻輕柔不少。

  把易暉的手輕輕捏在手心裡,周晉珩仰頭看他,唇角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媽媽不在了又怎麼樣,這不是還有老公嗎?」


  想來那句話里包含了幾分揶揄,可那微弱的光線下少年帶笑的清澈眼神,已然深深印刻在易暉的腦海中。

  他把周晉珩說的所有的話都當了真,包括這一句玩笑。從那一刻開始直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僅把周晉珩當成老公,更是把他看作這個世上和他最親的人。

  他還天真地想就這樣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從回憶中抽離的時候,易暉尚有些怔忡,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

  周晉珩似有察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幫他把手帕系好就退回原地。

  易暉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他把書包里的水和餅乾拿出來,分了一半給周晉珩,還讓他把手機燈滅了拿回去,省得待會兒沒電了。

  周晉珩起先說不用,見易暉堅持,便沒再推託,接過去只喝了水,餅乾放在一旁沒動。

  外面雨勢漸強,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過了傍晚天更黑沉,山間的能見度越來越低,透過帳篷的透明窗戶,只能看見連成一片的婆娑樹影。

  整個白天幾乎都在爬山,後來因為天氣變化又把自己嚇個半死,這會兒好不容易放鬆下來,易暉打算休息一下,養精蓄銳,回頭一口氣衝下山。

  書包當枕頭,毯子掀開蓋好,側身躺下時正好背對周晉珩。帳篷裡面還算寬敞,一人一邊互不相干。

  剛要閉上眼睛,聽到手機響。易暉把毯子扯到耳朵尖,手蜷在毯子底下點開微博,意外地發現這會兒信號更好了,首頁都能輕鬆刷新。

  點進通知界面,看到哆啦哼哼發來的消息:回家了嗎?

  易暉縮在毯子裡打字回覆:沒呢,天氣不好,被困在山上了[哭]

  哆啦哼哼:沒事吧?

  易暉:沒事呀,雨停了就能下山了

  哆啦哼哼:有人跟你一起?

  看到這行字,易暉想起帳篷里的另一個人,莫名覺得如芒在背:嗯啊

  哆啦哼哼還偏要問:誰?

  易暉含糊地說:朋友的朋友

  哆啦哼哼:靠譜嗎?

  雖然覺得話題的走向怪怪的,易暉還是回答了:還行吧,我不會搭帳篷,是他幫我搭的

  哆啦哼哼:那你覺得我靠譜嗎?

  易暉更迷惑了,可既然對方問了,他便認真思考了下,想起對方之前幫過自己不少忙,回復道:靠譜呀,哼哼最靠譜了[太開心]

  兩人隨便聊了一會兒,易暉放下手機繼續休息。

  興許白天太累,居然真的睡著了。不過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能把他吵醒,比如周晉珩接電話時的說話聲。

  「餵……嗯,找到了……從山下再爬回去也沒花多長時間……你先走吧,抱歉不能送你了……什麼真的假的……我認真的,沒在開玩笑。」

  周晉珩的聲音壓得很低,迷迷糊糊中,易暉沒聽明白這通電話的主題,只從中提取到「他本來下山了後來又返回來找我」這一個信息,心想醒來得再謝謝他,越是不熟才越是要表現得客氣。

  再次醒來是察覺到有人靠近,窸窸窣窣的微小動靜與外面的雨聲融在一起,比說話聲要輕得多,可易暉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不敢妄動也不敢睜開眼睛,生怕自己的應激反應又會暴露什麼。

  好在靠過來的人也不想驚動他,先幫他把毯子拉到底,蓋住露在外面的幾個腳指頭,隨後手在毯子邊緣小心翼翼地徘徊,在某個恰當的時機,輕輕握住他垂放在身側的一隻手。

  小臂被一點點抬高的過程中,易暉的心跳逐漸加速,若不是帳篷里太黑,定會有人發現他緊閉的眼皮正戰慄不止,睫毛也跟著窣窣顫動。

  太近了,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另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怦然有力的心跳。

  身處黑暗中感官會被無限放大,那柔軟的兩片落在手上時,易暉立刻就知道,是嘴唇。

  周晉珩在親吻他的手,從手背移動到指根,又緩慢地輾轉到虎口處,帶著灼熱又溫和的氣息。

  那是他畫畫時拿筆的位置,上輩子這塊皮膚曾被燙傷,紅腫和水泡消退後不復平滑,變得皺巴巴,色素沉澱讓這雙手更加難以入眼。他那時雖傻,也懂得分辨美醜,平時要麼戴手套,要麼藏在袖子裡捂著。

  而現在,始作俑者正親吻著傷疤的位置,一如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那樣,恬靜,溫柔,沒有絲毫嫌惡。

  易暉忽然想起,當時周晉珩不是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也根本阻止不了他中途鬆開拿著杯子的手。

  之所以忍著疼痛不鬆手,是因為不想他生氣,心甘情願做他發泄怒火的道具;之所以擋著傷口不讓別人看,與其說怕自己看到難過,更不如說是因為怕被他看到,怕被他嫌棄。

  是因為太愛他。

  「對不起。」溫熱的唇瓣緊貼手背的皮膚,周晉珩的低聲呢喃穿過雨聲抵達耳畔,仿佛來自遙遠的光年之外,經過無數歲月的洗禮,「對不起……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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