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09-02 14:44:07 作者: 餘酲
  如果不是對他足夠了解,易暉差點以為他是故意的。閱讀

  讓他走,不僅顯得很沒禮貌,還有承認「我就是易暉」的嫌疑;不讓他走,又等於變相地默認他可以繼續纏著自己,總之怎麼回應都不對。

  易暉拿不定主意,兩廂猶豫了一陣,還沒來得及作答,去買飲料的兩位就回來了。

  「四瓶一模一樣的礦泉水,都別搶都別挑啊。」唐文熙挨個分發,到易暉這邊,看看站在那兒的周晉珩,又轉過來看他,「你們倆剛才聊什麼呢?咋不接著聊了?」

  「沒什麼。」易暉說完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

  四人繼續同行。

  後半截的路稍微難走,石板路只鋪到半山腰,到這裡遊客更少,大部分人都在剛才的平台處留步,那邊視線開闊,有落在陽光里的大片草地,無論看風景還是野餐休閒都是絕佳位置。

  然而唐文熙說了,要麼不爬,要爬就一定要上山頂,不然都不能算來過。剛好易暉也沒有停下來跟那兩人野餐的打算,撐著已經酸軟的腿腳繼續爬。

  泥土小路像是先前上山的人硬生生踩出來的,曲折陡峭,忽高忽低,有幾處若不是和唐文熙相攜,可能還真爬不上去。

  他們覺得難行,後面的人自然也力不從心,楊成軒不知第幾次扯著嗓子喊爬不動了,易暉見唐文熙頻繁回頭,一副放不下心的樣子,道:「你去吧,我一個人能走。」

  唐文熙扔下一句「我馬上回來」,就順著小路溜回去了。易暉抬頭看前面的路,默默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打氣,攥緊肩上的背包帶,一鼓作氣向上爬。

  事實證明一個人也沒問題,眼看再走一段就到最高處,易暉已經聽不見身後的聲音了,本想在原地等他們一會兒,想到周晉珩也在,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心想到山頂等也不遲,人多好壯膽。

  登上山頂才發現一個人都沒有,蒼翠林木間同樣開闢了一塊供遊客休息的平台,易暉拾級而上,倚靠欄杆極目望去,發現這裡的景色很美,目光掠過山石草木,能看見遠處的蔚藍大海。

  他把背包放下,坐在圍欄旁的低矮石塊上,最高處的山風將他額上的汗吹乾,他把手伸出來,讓涼風穿過指縫拂過掌心,呼出一口氣的同時,終於體會到了一點爬山的快感。

  可惜這快感稍縱即逝,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天色就變了。

  昨天易暉查過天氣預報,說今天晴轉陰,他就沒放在心上,這會兒眼看烏雲漸漸遮蔽日光,也沒有很著急,心想反正一會兒等他們抵達山頂就能回程了。

  誰知左等右等,人沒等來,等來一滴落在頭頂的雨。

  易暉這才有點慌,掏手機打唐文熙的電話。山上信號不佳,好不容易打通了等到那頭接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清,只聽見唐文熙說什麼「待著別動」「我和他馬上」之類的,再打過去沒嘟兩聲就轉為忙音,天氣變化,信號越發波動不定。

  本想給家裡打個電話,撥到一半還是按了掛斷。易暉覺得沒必要,打了也只能讓媽媽和妹妹干著急,這是家附近的山,海拔也不高,就算下雨被困個一時半會兒也沒事,天還沒黑,又不是下不去了。

  他想得輕鬆,實際情況卻不容樂觀。

  大團烏雲從四面八方湧來,雨說下就下,眨眼間就把平台原本乾燥的石板地面澆得透濕。易暉沒地方躲雨,打開包拆了帳篷頂在腦袋上方,雨點氣勢如虹地落在頭頂的防雨布上,劇烈嘈雜的聲音震得易暉心臟狂跳,猶如在經歷一場只有他一個人的災難。

  這感覺似曾相識。易暉裹緊帳篷,拼命睜大眼睛不去回想,可眼前所見的仍然與記憶深處的一幕幕貼近、重疊,光聽到相似的聲音都能具象出畫面。

  那天晚上沒有下雨,耳邊呼號的風聲卻一刻未歇,伴隨著樹枝搖擺的嘩嘩聲,不像風在吹樹葉,而是樹葉在割裂風,把原本完整的一段割得支離破碎,有尖刺和刀見縫插針地擠進來,將易暉艱難築起的防禦戳得千瘡百孔。

  當下的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他不是從前那個只會傻傻等人來救的易暉了,害怕了知道趕緊跑。他把包背回身上,帳篷布披在最外面擋雨,走下平台,沿著來時的小路緩慢地往回走。

  雨天山路泥濘,雨水落在眼睛裡遮擋視線,沒走兩步,易暉就因為沒踩對地方滑了一跤。爬起來繼續前行,又在一個陡峭的台階估算錯高度和距離,一腳踏空,身體直直向前栽倒,幸好前頭沒有石塊之類的障礙物,他摔得跪趴在地,膝蓋傳來一陣鈍痛。

  易暉強撐著站起來,顧不上檢查褲子是否摔破了,也顧不上山路濕滑理應慢行,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緊下山。


  他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仿佛再不跑就會被追上,就會被關進那個沒有人會來救他的小房子裡。

  又磕碰了幾次易暉記不清了,倉皇奔跑中他五感俱失,看不清前路也聽不見有人叫他,沒頭的蒼蠅似的橫衝直撞,撞進那人懷裡時,還以為自己終於逃出來了。

  周晉珩沒想到會在這裡找到人,他沿著上山的路艱難行走,剛從風雨聲中辨認出一串腳步聲,抬頭便看見一個人影直愣愣地衝過來,他下意識張開雙臂去接,若不是他反應及時,這一下說不定真能摔出個好歹。

  後退兩步才將將扶著人站穩,周晉珩輕輕喚一聲:「暉暉?」

  懷裡的人不說話也不動,只有肩膀隨著急促的喘息劇烈顫抖。

  確認這是易暉後,周晉珩收緊手臂,下巴抵上埋在胸口的發頂,邊鬆一口氣邊說:「沒事了,別怕,我在這兒。」

  山終究是沒下成。

  雨越來越大,眼看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易暉本想繼續下行,奈何被雨水浸潤的石板路比泥路還要難走,幾乎一步一滑。周晉珩走在前面,伸手過去無人肯牽,只好側著身體走,用抬起的胳膊虛虛護著他。

  易暉覺得這樣更危險,索性不走了。剛好到半山腰的平台處,他走到空地上,把身上的防雨布和背包摘下,開始搭帳篷。

  他沒搭過這東西,哪怕是方便操作的便攜版仍然很傷腦筋,支架穿進孔里也不知道該撐在哪兒,弄半天發現裝反了,拆拆裝裝又是一頓折騰。

  後來是在周晉珩的幫助下搭好的。

  周晉珩剛出道的時候接過一個當兵的角色,為了演得逼真,他在進組前自學了許多生存技能,其中就包括搭帳篷。周晉珩學什麼都很快,當時陪他在家練習的易暉還挺鬱悶,希望他能多搭幾次給自己玩。

  因著不期然想起往事,蹲在帳篷里的易暉看見門帘掀開,竟忘了攔住周晉珩不讓他進來。

  哪怕由於颳風下雨帳篷裡面嘈雜吵鬧,易暉還是能聽見動作產生的窸窸窣窣的動靜,隨之而來的是一束暖黃的光,照亮了周晉珩被雨水浸濕的臉。

  「外面天黑,這個你拿著。」他弓著身體,單手撐地,把手機放在易暉面前的毯子上,就手腳並用地往後退。

  退到門口,即將把門帘放下時,又加了一句:「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能有什麼事?帳篷搭上了,包里有吃的也有喝的,連換洗衣物都有,真在這兒住一晚也不是不行。

  說到住一晚,易暉就不免想到說要跟他在山上露營的唐文熙,剛才搭帳篷的時候周晉珩說那兩人下山找支援去了。雖然知道這是最安全最穩妥的方法,易暉還是在心裡把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數落了一頓,心想要不是你眼裡只有那個楊成軒,至於把我一個人丟下麼?

  換上乾淨衣服,氣就消得差不多了。易暉拿起手機發現這會兒有兩格信號,忙給家裡去了個電話,告訴江一芒下雨自己被困在山上,等雨停了就回家,讓她轉告媽媽不要擔心。

  江一芒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天哪哥你一個人嗎?」

  易暉沖門帘看了一眼:「不是,還有別人。」

  「哦,我知道了。」江一芒情緒跳脫,剛才還緊張兮兮,這會兒就笑開了,「那你們好好玩啊,別著急下山,明天早上回來都行。」

  易暉莫名其妙地掛了電話。

  從包里摸出紙巾時,忽而想起剛才燈光下滴著水的一張面孔。住著人家搭的帳篷,用著人家的手機照明,易暉心虛又理虧,伸腿比畫了下,覺得帳篷裡面的空間不算小,兩個人也不至於轉不開。

  何況外面還下著雨,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該把人家丟在外面淋雨。

  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確定已經把自己完全放置到江一暉的狀態中,爬到門口,將門帘掀開一條縫,沖外面道:「雨好大,你進來一起躲雨吧。」

  一頂立於半山腰的小帳篷,半遮的門帘里透出一點晦暗的光。

  易暉遞紙巾給周晉珩,順便自己也抽了一張擦眼睛。睜開眼時發現對面的人正看著自己,易暉下意識垂眉斂目,生怕周晉珩看出自己哭過。

  幸好剛才的雨夠大,沒人看見他精神鬆懈的瞬間溢出眼眶的淚,幸好此刻的光線不足,一丁點泛紅的痕跡不足以讓人捕捉到。

  周晉珩也沒看多久,就將視線掉轉去別處。至少從姿勢上看不出他有什麼不自在,一條長腿盤起置於地面,一條手臂搭在曲立的膝蓋上,掌心朝里自然下垂,易暉瞥去一眼,剛好能看到他手側已經結痂的扭曲傷口。


  看著就很疼。易暉打了個寒噤,分散注意力般地又去翻背包,翻出一條被繩子捆得嚴嚴實實的毛毯,看顏色是跟帳篷配套的。

  繩子可能是江雪梅扣的,打了好幾個死結。易暉沒留指甲,折騰半天一個結都沒弄開,筋疲力竭打算放棄時,伸過來一隻修長的手,把那捆成團的毯子拿了過去。

  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和一包煙,周晉珩挑出一根沒碰濕的煙叼在嘴上,點燃打火機後忽然想起什麼,問:「我可以抽菸嗎?一會兒就好。」

  易暉愣愣地:「啊,可以。」

  周晉珩熟練地把叼著的煙點燃,然後放下打火機,拿著煙去燙那繩子,隨著一股布料燒焦的味道掠過鼻間,繩子散開了,菸頭按下的位置和力道把握得剛好,毯子一點都沒燙壞。

  接過來的時候,易暉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私心把所有想說的都包含在這兩個字里了,包括感謝周晉珩返回來找他。除此之外他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實質的交流。

  或許是因為前幾次不太愉快的碰面,還有今天當著朋友的面也沒給好臉,周晉珩本來脾氣就差,聽到感謝也沒應聲,自顧自把煙塞回嘴裡,深深吸了一口,撩開門帘把煙霧吐了出去。

  如此反覆幾次,不想關注他的易暉也忍不住把無處安放的目光再次分一點到他身上。

  記憶中周晉珩只在拍戲時因為角色需要抽過煙。

  他出道時才18歲,在最叛逆的年紀里被家裡強押著訂婚,那會兒大抵是他活得最壓抑的一段時間,即便如此,易暉也沒見他自甘墮落,喝酒應酬都是點到即止,更別說抽菸了,有人攛掇他抽他也不上當。

  而此刻,那兩片形狀美好的薄唇中夾著一根煙,火光隨著菸草燃燒明暗不熄,待到那支煙轉移到食指和中指之間,呼出煙圈的聲音宛如嘆息,聽得易暉恍惚悵然。

  他是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呢?

  再次察覺到落在身上似有若無的目光,周晉珩把手上還沒抽幾口的煙扔到外面,看著那點火光被雨水澆滅,回過頭來說:「煙是楊成軒放我這兒的,我沒有菸癮。」

  易暉有種被看穿心思的窘迫,抱著毯子向後挪了約一尺距離,似乎在用行動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傳入耳朵,易暉聞聲抬頭,先對上一雙黝黑沉靜的眼眸。

  「我長大了。」周晉珩看著易暉,聲音一如本人沉穩堅定,「你可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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