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24-09-02 14:44:06 作者: 餘酲
  又是一整夜沒睡好。

  易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把躺在旁邊的人吵醒好幾次。天蒙蒙亮的時候,唐文熙睜不開眼,一條胳膊橫在易暉身上,含混不清地咕噥:「怎麼啦?被那傢伙帥到睡不著?」

  說的是周晉珩。幾個小時前,只有三個人的羊腸小路上,揚言要報警的唐文熙扭身看到周晉珩的臉,電話沒撥上,抓人反被制住的丟臉也忘了個乾淨,出口就是一句:「臥槽,現在的賊都長這樣?」

  他不關注娛樂圈,只覺得這人長得好看,懷著藝術工作者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和珍惜,直率地翻出微信二維碼求加好友,還苦口婆心勸周晉珩別再偷雞摸狗了,說可以介紹他去畫室當人體模特。

  這一打岔,兩位當事人就沒能說上話。易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退到自認為安全的位置就垂眼默不作聲,聽到唐文熙犯職業病地問起人家的身高體重三圍,才抬手扯了扯他的胳膊:「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離開的時候,唐文熙還時不時扭頭看:「嘖,身材也棒,走T台都沒問題……他怎麼還站在那兒,好像在看你欸……等一等,江同學你是不是跟他認識啊?」

  易暉點了下頭,又連忙搖頭:「不認識。」

  等到天大亮,唐文熙起床先伸個懶腰,頭腦恢復清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易暉確認:「昨天晚上那個帥哥,你真的不認識?」

  易暉覺得再被他問下去自己就要「屈打成招」了,退一步道:「見過幾次,不熟。」

  「我就知道!」唐文熙好不容易撬出話,哪能輕易放過他,「你們倆什麼關係,快快從實招來。」

  易暉剛承認就後悔了,心說還不如硬著頭皮否認到底,邊把水燒上邊躲避唐文熙的追問,被逼急了偶爾答兩句:「真不熟,畫展上見過……他把我錯認成別人了。」

  唐文熙托腮思考,不多時得出結論:「原來他不是小賊啊。」

  易暉被他逗笑:「你見過穿成那樣出來打劫的嗎?」

  唐文熙回想了下,覺得有道理,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來追你的。」

  易暉:「……」

  「你想想,說你長得像他認識的人,不就是古老的搭訕方法之一嗎?」唐文熙分析得頭頭是道,「你又說他最近總纏著你,可不就是在追你嗎?」

  易暉愣住,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是昨晚昏暗的路燈下周晉珩不知所措的面孔。

  若是沒有上輩子的記憶,易暉可能真就傻乎乎地信了,這會兒說不定正臉紅心跳地糾結該不該拒絕。

  可他現在比誰都清楚周晉珩之所以追著他跑,無非是因為他跟易暉長得像,至於是出於愧疚心理還是迫於其他什麼壓力,他無從得知,也不想知道。

  「不可能的。」易暉肯定地搖頭,隨即扯出一個微笑,用輕鬆的語氣遮掩心中的無奈,「你也看到了,他長成那樣,只有別人追他的份。」

  這番話在後來的幾天裡得到了證實。

  無論他和唐文熙結伴去哪兒玩,那人都沒再出現過。敏感如唐文熙都察覺不到身後的視線,起先覺得輕鬆,過不到兩天就開始搖頭扼腕:「這就不追了?就不能再堅持一會兒嗎?唉,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沒勁。」

  既然他提了,易暉不免要順著話題叮囑他幾句:「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要衝上去硬碰硬,萬一對方身上帶了武器呢?」

  唐文熙撓頭:「我哪知道他這麼厲害啊,一隻手就能把我制住。幸好不是什麼壞人,不然今天就是我的頭七。」說著自己打了個寒噤,猛拍胸脯壓驚,「欸江同學你說他是不是把我當情敵了,所以才那麼凶啊?那手勁兒你是沒感受到,虧我皮糙肉厚頂得住,要是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可能就給掰折了。」

  易暉心道我感受過,還不止一次,嘴上卻隻字不提:「知道害怕下次就別那麼衝動。」

  情敵什麼的他是不信的,除非周晉珩真的瘋了。

  那人瘋沒瘋他不知道,哆啦哼哼最近的反常易暉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

  這天傍晚又收到哆啦哼哼的消息:今天也要晚歸?

  莫名像個怪丈夫下了班不早點回家的妻子。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易暉便覺得無厘頭,人家只是關心他而已。他吐著舌頭回覆:不呀,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那頭似乎鬆了口氣:好,注意安全。

  這幾天易暉和唐文熙兩人結伴把周遭可玩的地方幾乎逛了個遍,近一點的還好,稍遠的難免回來得晚一些,哆啦哼哼不知道從哪裡看出「不安全」,時不時發消息來確認易暉的位置,提醒他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還有早點回家。


  易暉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委婉地說過一次:我是男的,再說有朋友跟我一起呢

  哆啦哼哼的關注點很奇特:朋友?

  易暉回覆:對啊,朋友,我大學同學

  哆啦哼哼:那就好。

  易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哪裡好,索性全歸為善良的哼哼對他的關心,出於知恩圖報的心理,分享快樂道:我最近才知道,我們這裡有好多好玩的

  哆啦哼哼:比如?

  易暉就把這幾天的見聞挑有趣的同他講,還發了幾張海邊的照片給他看。

  哆啦哼哼:真漂亮。

  不知為什麼,易暉總能從字裡行間窺見他情緒低落,聯繫之前的對話,不難猜出八成又是因為感情受挫。

  易暉不擅長安慰人,繼續用笨拙的方法:等你來了,也帶你去玩

  哆啦哼哼:截圖了。

  易暉:你幹嗎老截圖啊,我看起來那麼不可信嗎[哆啦A夢微笑]

  哆啦哼哼:怕你忘了。

  易暉:我記性好著呢,沒那麼容易忘

  那頭停頓片刻,說:忘了也好。

  過了一會兒又來一條:把不開心的都忘掉,只記得開心的就好。

  因著這句叫人聽不太懂的話,易暉覺得自己浪費了江一暉的頭腦,還是笨得要命。

  這種情況下就想起劉醫生給他的建議,多寫多畫多手腦並用,挑戰一些之前沒嘗試過的新內容,有助于思維的拓展和大腦的開發。

  於是易暉接了個活兒,給江一芒的幾個小姐妹畫閨蜜群像。女孩子們經常聽江一芒吹她哥哥拿過全國繪畫比賽的金獎,都抱了很大的期待,每人除了發來自拍,還羅列了著裝要求,其中要求穿裙子的就有六個。

  眾所周知,易暉慣畫男性,非常不擅長畫女孩,尤其是穿著花裙子的女孩,畫給江一芒的半身像可以算是耗盡他畢生絕學的嘔心瀝血之作了。

  好在有專業人士在場。作為服裝設計愛好者,唐文熙從旁給了不少意見,在易暉畫不出裙擺飄逸的動態時,甚至裹著浴巾親自上陣,把易暉的床當T台,站在上面又是轉圈撩裙擺,又是撥頭髮拋媚眼:「少女的嬌羞情態,看到了嗎?」

  易暉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抬手覆眼:「看到了看到了,您老先下來吧。」

  等易暉把線勾好,唐文熙百無聊賴地坐在他身邊晃腿,開口就是一個驚雷:「江同學你喜歡男生吧?」

  易暉猛一激靈,一根線畫出框了。

  「哎呀別緊張,我就隨便問問,咱們都是搞藝術的,有啥好慌的啊。」唐文熙嘻嘻哈哈沒個正行,「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你的性向可是咱們系乃至全校都津津樂道的話題,那會兒學校貼吧里有個投票帖,我開了六個小號投了『江一暉喜歡男生』。」

  易暉心情複雜,他自己臉上藏不住事也就罷了,沒想到江一暉也……

  唐文熙得意揚揚,嘴巴險些咧到耳朵根:「看來我猜對咯?」

  易暉還在糾結該不該直接承認,唐文熙未雨綢繆地先撇清嫌疑:「問這個不是因為我對你有那個意思哈,我對江同學只有欣賞和崇拜……雖然我也喜歡男的。」

  易暉羞赧地點點頭。

  好奇心人人都有,他也想知道唐文熙喜歡的男生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兩個男生第一次聊到感情問題,相較傾訴的欲望,撲面而來的尷尬終究占了上風。唐文熙後知後覺地害羞,遮遮掩掩不肯說,抱著朋友一場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想法,易暉也很講江湖道義地沒追問。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在小鎮玩了近半個月,唐文熙覺得再待下去導師可能要親自追過來把他押回首都,哀嘆連天地在網上訂了機票。

  臨走前一天也不閒著,抓緊一切時間遊山玩水,水已經玩過了,就拖著易暉去爬山。

  易暉喜靜,本不想去,奈何媽媽妹妹齊上陣,都勸他多出去走走,他幾乎是被打包扔出的家門。江雪梅連行軍帳篷都給他整理好了,說如果太晚了就在山上留一宿,不留宿的話也能當野餐墊使,遮陽擋雨一舉兩得。

  帳篷還挺沉,易暉哼哧哼哧地背了一路,到山腳下,看著唐文熙急不可耐地飛奔向前方的某個人,這才驚覺自己今天的定位從陪玩變成了電燈泡。


  行至狹窄的登山口,楊成軒看著插在路邊的告示牌,叼著煙罵道:「這什麼破山居然禁菸?」

  唐文熙撇嘴道:「不禁菸,等著你放火燒山啊?」

  兩人在前面鬥嘴,易暉落在後面左顧右盼,惴惴不安。

  剛才互相正式介紹的時候,唐文熙說是偶然遇到的,易暉不太相信,楊成軒拍拍空蕩蕩的口袋說自己是臨時決定過來的,換洗衣物都沒帶,易暉才勉強勸住自己不要瞎緊張。

  他總覺得楊成軒看他的目光帶著些探究和玩味,像在打量一件商品,要不是不放心唐文熙,他肯定找藉口掉頭就跑。

  三個人中只有唐文熙一個人不明狀況,一門心思要爬山,背包帶紮好,鞋帶繫緊,正要抬腳,被楊成軒叫住了:「你們倆,就帶了一頂帳篷?」

  唐文熙答道:「是啊,又不過夜,三個人夠用了。」

  「誰說三個人?」楊成軒笑起來,抬下巴指易暉身後,「喏,我還有個朋友呢。」

  聽到「朋友」兩個字,易暉就心知不妙。他呆在原地,等那人走到跟前,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身高擋住面前的光,才有了點又見面了的實感。

  「這我朋友,周晉珩。」

  楊成軒狀若無事地做介紹,周晉珩戴著口罩,唐文熙一眼沒認出來,笑嘻嘻地跟他握手說「你好」,一旁站著的易暉成了懵逼的兩人中的一個。

  還有一個是周晉珩。

  雖然他沒露臉,易暉卻能確認從他眼中看到了錯愕,他似乎也不知道會在這裡遇到自己。

  碰頭完畢,開始爬山。

  易暉現下既沒辦法跟唐文熙說清楚原因,又沒法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裡不管,走是走不成了,只好儘量離那人遠一點,拽著唐文熙一馬當先地跑在前面。

  南方沿海的山海拔不高,整齊的石板路也容易行走,一鼓作氣爬到半山腰,唐文熙大呼不行了要休息,喘著粗氣的易暉才停步。

  坐下還不忘找個離那兩人遠遠的石凳,唐文熙不拘小節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壓根沒發現易暉不對勁,那邊楊成軒叫他一塊兒去買水,他忙不迭地就去了,易暉拉都拉不住。

  今天是工作日,爬山的人不多,在這處平台休息的更是稀少。易暉生怕不慎跟那人視線相撞,低頭玩包上的掛件。

  那是江一芒昨天送給他的,半個巴掌大的圓形金屬,邊上鑲著一圈水鑽,拼成一座璀璨的摩天輪,尾部拖著一條長而密的流蘇,此刻易暉正用手指撥弄那條流蘇,專心致志地數一共有多少根。

  可那人的存在感太強,光是走過來站定的不到十秒的時間,就弄得易暉心慌意亂,思緒打結,數到哪裡都忘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這裡。」

  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低沉嗓音穿過空氣抵達耳畔的瞬間,易暉的手一抖,一團纏在一起的穗子從掌心滑落,引得周晉珩也往他手上瞧。

  只看了一會兒,便移開目光。短暫地抿唇後,周晉珩接著剛才的話道:「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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