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9-02 14:44:06 作者: 餘酲
  經過反覆確認,把每個字的偏旁部首都拆開再重組幾次,周晉珩不得不承認,「原諒」的前面確實有「不能」二字。閱讀

  由不願相信轉為慌亂不過短短几秒,他打了幾個字又刪掉,來回幾次都沒組織好語言發出去,倒是先收到①只小hui俠的第三條消息:不過每個人都不一樣啦,我最受不了欺騙,說不定他的底線不在這裡[哆啦A夢微笑]

  周晉珩愣住,剛才還靈活翻飛的手指僵硬地懸在屏幕上方。

  你就是他,他的底線就是你的底線。

  真的……不能原諒嗎?

  躺在床上的易暉抱著手機等啊等,一直沒等到哆啦哼哼的回覆,有點著急,返回瀏覽剛才的聊天內容,開始反思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重了。

  可他不想撒謊騙人,也強調了那是他自己的想法,應該不至於打擊到哆啦哼哼吧?

  正糾結著想再說點什麼,哆啦哼哼總算發來回覆:那我保證以後對他好,不再讓他受一點委屈呢?

  看到這行字,易暉走了下神。這種被人當成傾訴對象的情況是第一次,他想儘量安慰對方,設身處地去思考,難免會把對方碰到的麻煩跟自己的經歷聯繫起來。

  對我好?不讓我再受一點委屈?

  只想了一會兒便搖頭否認了,他怎麼可能對我好呢?當時也並不覺得受委屈,都是心甘情願的。

  又琢磨了下,易暉充滿正能量地回覆:試試看嘛,希望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加油]

  隔天正值江一芒生日,易暉起了個大早坐車去市里買食材,提前買怕不新鮮,水果、牛奶、雞蛋,連做蛋糕的工具都是現買的。

  回來的路上他拎著大包小包艱難前行,從大巴車上下來,把裝著工具的包轉移到肩上,打算減輕手上的負擔,剛走到出站口,迎面碰上一個工作人員打扮的人,不由分說塞了一輛手推車給他,還殷勤地幫他把包袱都整理好碼在推車上。

  聽說這是車站推出的便民服務,易暉還是受寵若驚:「這小推車也太好了吧,等我把東西送回家就過來還。」

  那工作人員豁達地大手一揮:「不用,這車送您了。」

  被善意包圍的易暉踩著棉花般暈乎乎地回到家裡,先把那手推車翻過來看了看,然後上購物網站輸入品牌查詢,貴倒是沒有很貴,就還是讓人覺得奇怪,給每個手提沉重行李的旅客都送小推車,這車站得破產吧?

  易暉越想越為車站擔心,做完蛋糕坯送進邱嬸家的烤箱裡,立刻出門還小推車。到了車站左右張望不見那個工作人員,跑去服務台問,那邊的人說車站沒有提供手推車的服務,問他是不是記錯了。

  摸著腦袋從車站出來,易暉重生後第一次對自己的記憶力產生懷疑。

  原想把小推車留在車站給有需要的旅客,車站堅決不肯收,易暉沒辦法,只好又推了回去。

  路上經過菜場,順便買了些菜。今天的菜場攤主們也格外熱情,魚買一條送一條,蝦買一斤送一斤,隨便買幾根蔥和蒜,都被送了一塊沉甸甸的生薑,易暉連連推辭,攤主阿姨硬塞到他的推車裡,笑眯眯地說:「做魚哪能沒有生薑去腥啊。」

  眨眼半天過去,雖然具體說不上來,但易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背後操控、影響他的生活。

  不過時間不等人,沒空深究太多,易暉便集中精神投入蛋糕的製作中。

  做蛋糕是他上輩子學會的,也是他少數引以為傲的技能之一。學它的理由易暉徑直忽略,只回想了一遍學做蛋糕時有笑有淚的過程,歡笑是因為錯漏百出鬧出各種啼笑皆非的趣事,做失敗的蛋糕坯恨不得能繞地球一周,流淚則是因為他歷盡艱難做出來的蛋糕,除了他自己,根本沒有其他人品嘗。

  然而這次不同了,壽星公江一芒極其捧場,在學校就把作業寫完了,放了學趕回家吃蛋糕,江雪梅也提前下班回來做了一桌子菜,隔壁邱叔邱嬸帶著兩個娃一起上門道賀,不大的客廳擠得滿噹噹。

  天還沒完全黑,江家屋裡屋外的燈就都關掉了,以藍色為主色調的貓臉形蛋糕上插著點燃的數字蠟燭,江一芒在燭光中十指交握許願,睜開眼時鼓著腮幫子湊前一吹,印著數字17的蠟燭應聲而滅,大家鼓掌祝賀江家有女初長成,祝她平安喜樂,越長越美。

  在這歡樂祥和的氛圍下,江一芒還不忘借生日為自己謀私,滿含期待地看著易暉:「哥,我有個願望,你可以先答應我嗎?」

  壽星公最大,易暉哪能拒絕。得到首肯後,江一芒的眼睛又開始發亮:「將來你結婚那天,我要做伴娘……伴郎也行,我還要全程獨家跟拍,只有我能拍,好不好?」


  易暉還蒙著,一旁的邱嬸笑著插嘴道:「你哥還年輕,你個小丫頭就想這麼遠啦?」

  江雪梅也笑:「結婚?你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有空操心這些,不如先給他介紹個對象。」

  江一芒拍著胸脯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別人過生日,易暉卻比誰都高興,晚上聽江一芒說還想再吃一塊蛋糕,親自下樓切了一塊的送到她房間,順便把禮物送了。

  是一幅肖像畫,畫中女孩不期然回首,明艷的臉龐被鮮花和陽光簇擁,淺淺微笑,上揚的眼尾飛起一抹只屬於少女羞澀的紅。

  江一芒哪能看不出這是自己,抱著不大的畫端詳了一會兒,兩行淚唰地滑下臉龐,嚇得易暉一躍而起,手忙腳亂地拽紙巾給她擦眼淚,問她是不是畫得不好看,說要拿回去重新畫。

  江一芒把畫框按在懷裡不肯撒手,頭搖得像撥浪鼓,抽抽著說:「好看,好看死了,我今天才知道自己長這麼好看。」

  易暉摸不著頭腦:「那怎麼哭了?」

  「我以前對你可不好了,欺負你不愛說話,總是找你麻煩,還跟媽媽說你壞話……你、你從來不跟我計較,還以德報怨,把我畫這麼漂亮,嗚——哥我對不起你。」

  聽到後半截,易暉才弄清楚怎麼回事,啼笑皆非道:「沒事,沒事,哥知道你沒有惡意。」

  想起剛占據這具身體時從江一芒這裡感受到的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嫌棄,易暉不難猜想出這對兄妹從前的相處模式。

  當年舉家搬遷,受影響最大的就是年紀尚小的江一芒,明明是家中年紀最小最需要呵護的,卻為了哥哥告別家鄉告別感情深厚的小夥伴,來到這個陌生的小鎮,即便她嘴上不提,「我不受重視」的種子也早在她心中埋下。

  兄妹倆一個不善言辭一個心存怨懟,這些年誰都沒有主動邁出那一步。若不是易暉穿到江一暉身上,又陰差陽錯地破了這層冰,兩人可能到現在還是原先那樣一個終日默不作聲,一個繼續找碴挑刺,家庭氛圍也會持續處在一種表面祥和內里暗藏矛盾的微妙狀態中。

  「好了,乖,不哭了。」易暉自己都是個哭包,沒什麼哄人的經驗,一會兒摸摸江一芒的腦袋,一會兒輕拍她後背,「不哭了,以後哥把你畫得更漂亮。」

  聽了這話,江一芒破涕為笑:「更漂亮那也太假了吧,跟疊了十八層濾鏡似的,我喜歡寫實的。」說著拍拍手中的畫,「喏,就像這樣。」

  「濾鏡」這個詞易暉聽過,飯圈女孩常用語。

  晚上把蛋糕的照片發到微博上,得到哆啦哼哼有些誇張的讚美後,易暉有點不好意思,捧著手機回覆:哪有這麼好看,你濾鏡太厚了吧[哆啦A夢微笑]

  哆啦哼哼:真的,很好看,也很好吃。

  易暉笑得眼睛眯起來:說得跟你吃過一樣[哈哈]

  那頭沒有迅速回復,似乎斟酌了一段時間: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吃到。

  易暉當他在開玩笑,也入戲般地回覆:以後你來玩,我就做給你吃。

  哆啦哼哼:截圖留證了。

  易暉:還能這樣[哆啦A夢吃驚]

  哆啦哼哼:嗯哼。

  不知怎麼的,這普通一個語氣詞讓易暉腦補出了聲音。想像著對面那個比他小几歲的年輕男孩故作成熟地昂起頭,用上揚的調調傲嬌地「嗯哼」了一聲,摒除那股沒來由的熟悉感後,易暉莫名覺得和哆啦哼哼的距離更近了。

  想到前兩天向他吐露心事時失意可憐的哆啦哼哼,易暉愛心泛濫,忍不住夸道:哆啦你好可愛哦[可愛]

  那頭又沒有立刻回復,易暉以為他不喜歡被人夸可愛,剛要改口誇他帥,哆啦哼哼回復道:別叫我哆啦。

  易暉不解:那叫什麼呀?

  哆啦哼哼:叫哼哼吧。

  過幾天,交了作業閒下來的唐文熙二度登門拜訪,初涉網絡社交的易暉把最近在網上碰到的有趣的事講給他聽,唐文熙笑得直打跌:「哼哼?我還哈哈呢,他是不是騙你呢,其實是個女生吧?哪有男生主動要求別人這麼叫他的,又傻又娘。」

  易暉斬釘截鐵地搖頭:「哼哼人很好的,他不可能騙我。」

  唐文熙撇嘴道:「哦,現在有了哼哼就不要熙熙了唄。」

  圍繞著「愛稱」展開的話題戳了易暉的笑點,哼哼哈哈熙熙怎麼聽怎麼像一家子,易暉無聲地笑出眼淚,唐文熙佯裝生氣說「再笑我就回家了」才讓他勉強打住。


  兩人有陣子沒聚了,上回為了去領獎都沒好好玩,這回唐文熙嚷嚷著要再去海邊,看看深秋的大海是什麼樣子。

  易暉自是陪同前往。這裡哪怕臨近冬天,日均氣溫也能達到十幾度,江雪梅還是怕體弱的他吹海風受涼,給他找了件棉襖,並且圍了厚實的毛線圍巾。

  這回輪到唐文熙開懷大笑,他穿著短袖短褲嘚瑟地搖頭擺尾,笑著笑著就唱起來了,唱他們倆一個像夏天一個像冬天,有今生做兄弟也算是一種幸運。

  都說風水輪流轉,回來的路上就唱不出來了。白天的海風還算沁涼怡人,夜裡溫度驟降,風沿著毛孔直往骨頭縫裡鑽,唐文熙凍得上下牙打戰,為了面子還堅持說不冷,易暉於心不忍,把圍巾摘下來給他,他推辭了一番,最終還是屈辱地接受了。

  圍巾很大,幾乎能把他上半身包住。唐文熙坐在車上,一邊享受著易暉親自提供的包裹服務,一邊扭頭在車內張望。

  「看什麼呢?」易暉把他的身體扳正,「別動,我打個結。」

  唐文熙「嘖」了一聲:「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們。」

  這回他們坐的公交車,易暉順著他的視線扭頭看:「沒有啊,你感覺錯了吧。」

  到站下車,往回走的路上,唐文熙突然一把勾住易暉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邊扯,在易暉還沒來得及出聲的時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那人還跟在我們倆後面。」

  易暉還是不太信,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不、不會吧?」

  唐文熙脖子沒動,眼珠轉著四處打量:「找條小路,咱們倆分個頭,看看他到底在跟誰。」

  這一帶的地形易暉已經很熟悉,兩人小聲商量好對策,易暉狀若無事地拐進一條岔路,走了不到二十米,就聽見身後隱約跟上的腳步聲。

  他心跳如擂鼓,邊默數邊又走了幾步,眼一閉心一橫轉過身,緊接著快步上前,和唐文熙前後夾擊把那人堵在路中間。

  「哪來的小賊偷雞摸狗,看我不把你……哎喲哎喲江同學你快跑,快去報警!」

  昏暗的路燈下,易暉眼睜睜地看著率先衝上去的唐文熙被那個看不清面孔的高個子捉住手臂反剪,在那人騰出手要捂唐文熙的嘴時當機立斷地上前制止:「你放開……」

  「他」字消失在喉嚨口,因為突如其來的照面。

  易暉從未見過周晉珩這般倉皇的模樣。

  周晉珩平日裡自信瀟灑慣了,加之十來歲就進入社會,舉手投足間鮮少流露出與他年齡相符的不成熟,此刻卻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下意識地躲閃,仿佛做壞事被抓包的小屁孩。

  他鬆開唐文熙,先飛快地別開頭迴避了一下,又忍不住抬眼看向易暉,張嘴欲說點什麼:「我……」

  他以為自己至少擁有解釋的機會,沒想到還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易暉後退兩步拉開距離,用一種極其戒備和抗拒的眼神看他:「你怎麼還在這裡?」

  抬起的手停滯在空氣中,如墜冰窟都形容不了周晉珩此時心情的萬分之一。

  或許是這些天隔著手機的親昵交流給了他一些錯覺,周晉珩現在才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如此天真幼稚。

  以後不讓他再受委屈?

  易暉經受過的所有委屈都是他親手給予的,若是易暉不願接受,他做再多也是徒勞。

  耽誤了那麼久才想起來修補,好比在已經閉合的傷口上敷藥,看著令人動容,實際上徒有其表,毫無意義。

  何況他給易暉的傷口那麼深那麼重,鮮血淋漓的時候他不管不問,現在長死了、風乾了、沒有溫度了,作為劊子手的他回過頭來說要補償,有誰會相信,又有誰會原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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