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其實是易暉的生日,死去的那個易暉的。閱讀
從S市坐了七個小時的高鐵回到家裡,易暉累得倒頭就睡,醒來瞥到桌上日曆,看到熟悉的日期猛然記起這事,心想哆啦哼哼歪打正著竟挑對了日子,煙花和蛋糕就當生日禮物了。
他的生日與哥哥的只相差一天。2月13日上午,易暉開著剛申請不久的微博小號去哥哥的首頁逛了一圈。
由於嫂子是公眾人物,哥哥的微博也備受關注。點進最近一條微博的評論,已經有許多頂著嫂子頭像的粉絲們前來祝賀愛豆的老公生日快樂了,易暉挨個給他們點了贊。
嫂子葉欽自然也來了,零點整轉發送上祝福「哥哥生日快樂[心]」。易暉知道這是嫂子對哥哥的愛稱,見他們倆還是那麼好,深感欣慰的同時覺得自己不該搶了他們的情趣稱呼,糾結一會兒想出好主意,評論道:大哥生日快樂,和大嫂永遠幸福[贊]
緊接著就是情人節。
易暉本人對這個節日沒什麼特殊感覺,從前沒人陪他過,現在單身狗一個更沒有過的必要。他窩在家裡趕了一天的稿,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站起來伸個懶腰,順便去冰箱裡找吃的,看到還沒吃完的半板巧克力,才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趕緊給哆啦哼哼發一條:情人節快樂呀[太開心]
兩人從早上聊到現在,下午易暉畫畫遇到困難還跟哆啦哼哼一起研究了半小時,竟沒一個人提到情人節的事,想來哼哼那個離家出走的男朋友還沒回來。
果不其然,哆啦哼哼回覆:你不說我都忘了。[汗]
盯著畫紙看了一整天,眼睛又酸又脹,易暉點了眼藥水就躺到床上,閉眼用語音回覆:「一個人也可以過呀,下班出去吃頓好的吧。」
哆啦哼哼:你想吃什麼?
易暉:「啊?我這兒吃的多著呢,你照顧好你自己的胃啦。」
哆啦哼哼:你就告訴我想吃什麼,我做個參考。
易暉思考了下:「嗯……好久沒喝奶茶了,如果是我,會買一杯全糖的布丁奶茶,然後自己在家裡煮小火鍋,裡面放很多很多的蟹棒!」
一個小時後,江一芒放學回來,一手拎奶茶一手拎菜,說要抓住冬天的尾巴在家裡吃火鍋。易暉把袋子裡的菜拿出來在桌上擺開,數了數足有三大盒蟹棒。
「我妹妹簡直神了。」吃過飯易暉給哆啦哼哼發語音,「我想要什麼她就買什麼,她不是人,是下凡來度劫的仙女吧?」
哆啦哼哼歪重點:那我呢?
易暉知道他這是想挨夸,笑嘻嘻道:「哼哼也很好呀,誰不想要這麼可愛的小弟弟呢。」
哆啦哼哼發來一串省略號,然後說:不是弟弟,我比你高。
易暉問他多高,他回答一米八七,易暉站起來比畫了下,仰頭時熟悉的視角讓他想起那人差不多也是這麼高,因為腿長走路也很快,自己每次跟在他後面必須用跑的才能跟上。
「哼哼,等你以後跟他複合了,一起出門的話,記得走慢一點,步子邁小一點。」兩輩子都剛到一米七五的易暉苦口婆心地勸道,「他跟不上你,會很難過的。」
哆啦哼哼鄭重回答:好,我記住了。
作為前輩,易暉把他這些年總結的人生道理和感情經驗傾囊相授給哆啦哼哼,奈何這個小男孩不爭氣,開春了還沒把人哄回來。
易暉替他著急:「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麼碰到這種事傻乎乎的呀?」
哆啦哼哼:……
易暉出主意道:「要不然給他也放一次煙花?」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問過哆啦哼哼煙花的價錢,哆啦哼哼說不貴。易暉想著既然不貴,再放一次也無妨,這樣大費周章的浪漫,別說是對象送的了,就是哆啦哼哼作為朋友送給他,都讓他心臟怦怦亂跳。
哆啦哼哼:你很喜歡?
易暉:「誰能不喜歡啊?」
哆啦哼哼:還想看嗎?
易暉完全沒察覺話題被帶跑:「想啊……不過想有人陪著一起看,夏天在院子裡搖著扇子吃著西瓜看煙花,哇,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於是立夏這天晚上,易暉被江一芒喊到外面:「哥快看天上!」
不知誰家辦喜事這麼大手筆,那種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堪比國家慶典的煙花放了足足二十分鐘,位置還湊巧正對江家小院。
江雪梅切了西瓜擺在院子裡的小木桌上,在冰箱裡凍了一下午的瓜冰甜爽口,易暉心裡高興,頭一回不顧身體狀況陪著媽媽和妹妹多吃了兩塊,一夜過去竟沒拉肚子也沒發燒。
這麼好的消息當然要跟好朋友哆啦哼哼分享:「我的身體素質真的變好了,一定是最近勤加運動的功勞!」
哆啦哼哼很不給面子地戳穿:哦?是誰昨天懶得出門求老天趕緊下場雨?
易暉臉紅:「我、我在家裡也可以運動啊。」
哆啦哼哼:瑜伽墊都落灰了吧?
「哪有,還好好在我床頭放著呢……」說到一半,易暉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欸你怎麼知道我有瑜伽墊?」
哆啦哼哼:你說過,妹妹送的。
易暉摸著腦袋想了半天,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跟他說過。
不過這不是重點,他按住語音鍵,神秘兮兮地問:「其實你不是哆啦哼哼吧?」
遙遠的首都,正在鏡子前任由化妝師擺弄的周晉珩聽到這句心裡一突,強作鎮定道:不是哆啦哼哼那是誰?
不多時,易暉帶笑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是我的幸運星呀,自從遇見你,我的運氣就特別好,一天比一天好!」
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周晉珩愣怔片刻後笑了,回復道:是你應得的,跟我沒關係。
兩人的網聊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最近周晉珩時不時刻意透露一些信息,意在為坦白做鋪墊。奈何不知易暉太信任他還是神經過於大條,好幾次明顯的暗示都接收不到,傻乎乎地還把他當作一個熱心網友,讓他心裡更加沒底。
這天收工後,周晉珩驅車來到珠寶行。
下午接到電話說戒指做好了,他迫不及待想拿到,明知身後有粉絲包車在跟,也懶得躲避,車子大剌剌停在門口,下車徑直上樓去。
反正總要公開,早點讓外界做個準備也好。
只是沒想到又會在這裡遇到方宥清。
三個月前來看設計圖的時候,周晉珩才得知這家店的主設計師與方宥清熟識。戒指已經下定製作,換一家已經來不及,而且易暉喜歡這家的設計風格,他也沒打算換別家。
其實方宥清沒做什麼逾越的舉動,他一向溫和淡然,周晉珩找不到藉口抵抗,只好儘量迴避。
等待工作人員取戒指的幾分鐘裡,方宥清坐在一旁漫不經心地用勺子攪動杯子裡的咖啡,道:「我在國外念書的時候,輔修了一陣子珠寶設計,可能是沒那方面的天分,做出來的東西都不怎麼樣。」
方宥清從小學美術,卓越的才華令他給人的印象永遠是清高自負,所以從他口中聽到自我否定的話,著實令人驚訝。
周晉珩不作聲,他便自顧自繼續道:「後來我知道為什麼了,因為做出來的東西,哪怕別人都說好,沒有合適的人佩戴,在我眼裡就沒有價值。」
工作人員把戒指拿到櫃檯上,周晉珩迫不及待地打開看,低調的鉑金和碎鑽流光溢彩,光這麼看著就知道戴在小傻子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有多漂亮。
方宥清湊過來看,微笑著說:「當年我也做了一對戒指,還沒有人試戴過。」
周晉珩已經裝聾作啞好半天,再不說點什麼不太合適。臨走時想了想,對方宥清道:「找個與它相配的人吧,我已經找到那個人了,也祝你早日找到他。」
說完轉身欲走,身後的方宥清急道:「我後悔了。」
周晉珩愣了下,腳步稍作停頓。
「我後悔當年放棄你選擇前途,我後悔了。」他認識的方宥清從不向人低頭示弱,是以這話說得十分艱難,嗓音都帶了幾分哽咽,「提前回國是為了你,學珠寶設計也是為了你,既然與譚家的聯姻是不實傳聞,那……你還願意試戴我為你做的戒指嗎?」
說到姓譚的,周晉珩取完戒指就去周家走了一趟。
周驊榮在家,以為他想通了,為了在氣勢上壓他一頭仍然不給好臉:「還知道回來?」
周晉珩沒搭理他,坐下接過阿姨遞來的茶。
周驊榮見他情緒穩定,面前也沒有桌子給他掀,清清嗓子開始下命令:「譚家人說喜歡歐式風格,你這陣子就住這兒,我差人去把新房重新裝修一遍。」
周晉珩慢條斯理地喝茶:「什麼新房?」
周驊榮道:「就你名下那套複式。」
周晉珩嗤笑一聲:「那是我和易暉的新房,有易家一半錢在裡面,什麼時候輪到姓譚的了?」
一句話正中怒點,想到過年周晉珩都沒回來,周驊榮更生氣:「人都沒了大半年了,給你的緩衝時間也足夠長了,難不成你真想守著那空房子一個人過下半輩子?」
「誰說我一個人?」周晉珩喝完茶,站起來懶洋洋地活動筋骨,「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我的下半輩子。我媽臨終前說過她的東西交由我處置,相信您老一定遵守諾言,沒動過那些東西吧?」
說完不等周驊榮反應過來,周晉珩就逕自上樓進了母親的房間,裡面被妹妹周瑾悅收拾得很整潔,跟母親還在世時別無二致。
在梳妝檯的抽屜里找到一個印著龍鳳呈祥的大紅色盒子,周晉珩揣進兜里就走。
周驊榮氣急敗壞地追到門口:「你上哪兒去?」
周晉珩沒回頭,拍拍口袋道:「帶著傳家寶接您兒媳去。」
嘴上說得輕鬆瀟灑,實際上還有不少準備工作要做。
趁行程結束有兩天休息時間,周晉珩把和易暉兩個人的家重新收拾了一遍。
除了把該掛的畫裝裱好掛上牆,家裡幾乎所有個人用品都置換了成雙成對的。為了配合小傻子的喜好,連牙刷也換成了卡通同款,易暉的是哆啦A夢,他的是大雄。
想著小傻子回到家看到這些一定會高興,周晉珩身體裡每個細胞都活躍跳動起來,越忙碌越亢奮。
收拾完畢,周晉珩邊欣賞勞動成果邊拿出手機,點開和①只小hui俠的對話框,看見對方渾然不知地給自己發消息,一口一個「哼哼」,那股呈上升勢頭的興奮在最高峰猛然止住,隨後他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從幻想的假象中拖拽出來。
他就是哆啦哼哼,他又不是哆啦哼哼。
他是那個把小傻子一次次弄哭的混蛋。
聽到方宥清說「後悔」時,他第一時間不是去緬懷那段無疾而終的初戀,而是想起早已被他參透了的後悔無用論。
他尚且這麼認為,他的小傻子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打開水龍頭沖了把冷水臉,周晉珩看著鏡子中滴著水的迷茫面孔,抬手覆眼,呼出沉甸甸的一口氣。
再等等吧,再等一段時間。等他把能做的都為小傻子做了,等到確定小傻子不會受到傷害,再坦白也不遲。
他沒辦法忍受第二次失去。
他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