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024-09-02 14:44:12 作者: 餘酲
  晚上回去,易暉對著手機通訊錄里新增的號碼不知所措,想依約打過去,又怕出現什麼始料未及的狀況。閱讀

  嫂子牙尖嘴利,一個不留神就進了他設下的語言圈套。

  從吃晚飯猶豫到洗完澡,把「我吃過了」改成「我要睡了」又改成「我到家了」,還想再糾結一會兒,一個不留神按了發送,還沒來得及撤回,對方就回復過來:這麼慢?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去玩兒了?

  易暉急忙回覆:沒有沒有的事

  葉欽:雙重否定表肯定

  易暉:真的沒有,洗了個澡,耽誤了一點時間

  葉欽:哦,洗完澡才想起我咯

  易暉快哭了:真不是……

  葉欽發了一串哈哈哈過來,接著道:罰你後天陪我去片場!

  易暉蒙了:啊?不是說有一個月大假嗎?

  葉欽:臨時工作沒辦法,拍幾張照片,半天就好,完事了帶你去個好地方

  想著還欠他一頓飯,易暉答應了。

  也確實想見他。江一芒只請了一周的假,這會兒回去上課去了,江雪梅在醫院有護工照顧著,唐文熙不知道在忙什麼,這陣子也不來找他,想待在家裡跟阿姨說說話,又怕周晉珩突然回來。

  在同一屋檐下待了三個月,兩人的關係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尷尬了。

  或許用微妙這個詞更合適。

  晚上周晉珩回來得晚,在家裡翻箱倒櫃找東西。

  易暉還沒睡,聽見動靜下樓,周晉珩左手的紗布已經拆了,正把傷口放在水龍頭下猛衝。

  「你找藥箱?」易暉問。

  周晉珩聞聲回頭:「吵到你了?」

  易暉搖頭,看向他的手:「還很疼嗎?」

  周晉珩關掉水龍頭:「不疼,清洗一下傷口。」

  等易暉拿了藥箱過來,發現燙傷膏沒被動過,驚道:「你沒有自己抹藥?」

  「沒找到藥箱。」周晉珩道,「不抹也沒事。」

  看著他手側一大片凸起的紅腫,易暉忍不住道:「沒找到不會自己買一支嗎?路邊到處都是藥店。」

  興許是太久沒聽到易暉用帶感情的語氣同自己說話,周晉珩先愣了一會兒,隨後解釋道:「拍攝地點在郊區,周圍沒有藥店。兩天而已,沒事的。」

  被反過來安慰的易暉心情並不好,想到網上那些不明真相群眾的胡亂猜測和調侃,心裡更不是滋味。

  「自己的身體自己保重。」他邊把黏膩的藥膏小心地抹在傷口上,邊敲打周晉珩,「這麼大個人了,還等著別人照顧?」

  易暉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了,沒意識到話語中的隱隱責怪,也沒想到會把周晉珩弄笑。

  不是嘲笑,是覺得有趣的那種笑。

  上輩子易暉見過很多次他這樣笑,那會兒只覺得好看,此刻帶著探究的心思,也看不出其中的戲謔,唇角向上彎起,眼睛也跟著微眯,確實是因為高興才笑的。

  易暉忽然想起,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整天對著自己的冷臉,確實笑不出來。易暉不由得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分,劉醫生都說那種行為是繃到極點後的反常行為,如果周晉珩真有個三長兩短,他也難辭其咎。

  是不是多讓他這樣笑一笑,就沒事了?

  易暉暗自思考著,全然忘了要管他死活的原因。可能是一種天性,或者本能,促使他略過動機,直接投入行動。

  想得入神,不慎又被周晉珩牽起手親了一下手背。

  眼中浸染笑意的周晉珩看起來比平時更耀眼,連眼下那道傷疤都淡化許多。

  「謝謝。」周晉珩看著易暉,神情專注得像在發誓,「我會照顧好自己。」

  隔天下午,前往郊區的路上,易暉望著灑進車內的陽光,冷不丁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又開始琢磨自己的舉動是不是傳達了什麼錯誤信息。

  不過周晉珩不發瘋了,還說會照顧好自己,這讓易暉安心不少。

  到地方,身穿寬袍長袖的葉欽親自出來接,讓他在休息室吃點零食等一會兒,馬上就能走。

  誰知這一「馬上」就是一個多小時,中途易暉還幫往來的工作人員扛了幾次衣架,服裝組小姐姐為表達感謝塞了一把堅果到他口袋裡,易暉拿了顆開心果剝開吃,殼沒處丟,轉了一圈才找到垃圾桶,扔完之後轉身,站在岔路口,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這個室內攝影棚占地面積頗大,裡面被分成大大小小數個隔間。經過其中一個寬敞的拍攝間時,易暉原想找個人問路,剛要開口就被門口的工作人員往外轟:「清場了清場了啊,無關人等退到黃線外,切記不要發出聲音。」

  易暉只好離開,無頭蒼蠅一樣又沿著走廊朝一個方向走。到一個人更多的棚,見有不少女生圍觀,他以為葉欽在裡面,站在人群後踮起腳尖張望,裡面穿著一襲黑色禮服在拍照的居然是周晉珩。

  即便是閱星無數的影棚工作人員,對周晉珩的外形條件和專業素養也讚不絕口。

  旁邊兩位女性工作人員的聊天圍繞著「他本人比照片還要帥」展開,聊著聊著說到網上那些花邊新聞,其中一個感嘆他英年早婚,另一個說弄不好只是鬧著玩,他年輕有錢長得又帥,這樣的男人最沒定性。

  這話聽到易暉耳朵里,讓他莫名緊張。他縮縮脖子打算退出人群低調離開,沒承想被視線掃過來的周晉珩看了個正著。

  周晉珩大步走到門口,一把抓住易暉的胳膊:「你怎麼來了?」

  易暉不敢說是跟葉欽來的,這等同於招認「我就是易暉」這件事,只好支支吾吾地說碰巧路過。

  周晉珩愣了下,然後笑著說:「等我一下,馬上好。」

  他口中的「馬上」是真的「馬上」,不到五分鐘,攝影師那邊宣布今天的拍攝任務結束,周遭的工作人員四散離去,本想裝樣子等個十分鐘就找藉口走的易暉呆立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葉欽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兒。周晉珩就在旁邊,易暉不能說迷路,乾巴巴地說遇到了個熟人。

  電話那頭的葉欽沉吟片刻,說:「這附近有棵樹很靈,本來想帶你去那兒轉轉。」

  易暉著急脫身,剛想說我要去,葉欽又道:「我剛才想了下,那種地方我們倆去沒什麼意思……再給你十秒的思考時間,是跟我去呢,還是跟別人?」

  十分鐘後,易暉揣著一兜堅果,跟在周晉珩後面,由他帶著往南面起伏的土坡方向去。

  周晉珩走得很慢,時而回頭看看易暉有沒有跟上,頻率高得過分,弄得易暉想吃堅果都找不到合適時機。

  又走了一段,忽而想起「走慢一點,步子邁小一點」是他告訴那個叫哆啦哼哼的網友的,現下卻被周晉珩嚴格貫徹執行,易暉心亂如麻,堅果也不想吃了,埋頭一聲不吭地走路。

  眼下的情況並非他所願,葉欽讓他選擇的時候語氣意味深長,易暉生怕露餡,磕巴著說都行,葉欽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了,那我們改天再約吧。」

  易暉參不透這裡的「我知道了」是什麼意思,就像他悟不出周晉珩拿起熱水壺之前說的「我知道了」是什麼意思一樣。

  他們總愛說些他聽不懂的話,還期待著得到他的回答。

  可他太笨了,還膽小得要命,不知該怎麼回答,也不敢輕易給出答案。

  距離那土坡還有百來米,易暉就看見光禿禿的坡頂上那棵傳聞中的神樹。

  已是秋天,樹葉非但沒發黃,還枝繁葉茂,綠意盎然。路邊有小攤販在賣許願用的木牌,見他們倆是一起的,直接遞過來一塊大的,上面印著兩顆疊在一起的愛心。

  易暉剛要出聲,周晉珩在他之前道:「要兩塊分開的。」

  錢也是周晉珩付的,拿著木牌回到路上,易暉要把錢給他,周晉珩道:「是我邀請你來的。」

  易暉就沒話說了。他覺得腦袋抽筋接受邀請的自己才是這場矛盾的源頭,然而已經答應了,東西也買了,行至半途說要走,好像不是這麼個道理。

  兩人依舊一前一後地龜速前行。硬著頭皮走到山坡頂,易暉本想找支筆寫完掛上就走,誰知那千年老樹上掛得太滿,邊上的圍欄也沒空了,工作人員正架著梯子在整理疊在一塊兒打結的木牌,讓後來的遊客先等一等。

  旁邊一對趕時間的小情侶道:「我們就隨便許個願,就讓我們先掛唄?」

  站在梯子上抱著樹幹的工作人員笑著說:「別急,咱們的任務就是讓所有人下次來都能找到自己許的願望,無論大小。」

  易暉對工作人員的話存有疑惑。木牌都長得一樣,黑筆寫出來的字也差不多,別說下回了,他這會兒掛上去,眨一下眼睛可能就找不到了。

  心裡這麼想著,寫願望的時候還是很謹慎,胳膊圈著不讓別人看,有點兒風吹草動就把頭抬起來打量四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懷裡藏了個寶貝。


  周晉珩是重點防備對象。他性子急,寫得很快,不到半分鐘就放下筆,坐著無所事事地看風景,當一隻攤開的手伸到眼前時,易暉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他要偷自己的木牌。

  等意識到周晉珩是在問自己要吃的,易暉的臉霎時紅了一片,一手蓋木牌,一手伸進口袋,把剩下的堅果統統掏出來遞給他。

  這下可算安穩了。易暉寫一個字就偷瞄一眼,見周晉珩果真開始專心致志剝松子,放心地把願望寫完。

  把筆還回去之後,易暉返回樹旁的石桌,周晉珩正在跟碧根果十分堅硬的殼對峙,易暉剛要出聲提醒,只聽清脆的咔嚓一聲,果殼被他一個大力掰裂成好幾瓣,鋒利的殼尖差點戳到手側未愈的傷口。

  易暉看得心驚肉跳:「你、你慢一點啊。」

  周晉珩「嗯」了一聲,手上卻沒停下。又是咔嚓一聲,他一掌拍碎了四五顆開心果,然後仔細地把果仁剔出來,放在一邊的手帕上。

  待到滿滿一把去殼的堅果遞到易暉面前時,易暉又蒙了,瞪大眼睛指自己:「給我的?」

  「嗯。」周晉珩點頭,面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赧然,「剛才嚇到你了,對不起。」

  易暉聽周晉珩說過無數次對不起,眼下就事論事,他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道歉的。

  他只覺得自己沒有足夠的立場收下這堆好不容易剝出來的果仁,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往他手上瞟,落在盛放堅果的容器上。

  圖案差不多的素色手帕,連說的話都與當時如出一轍。

  易暉沒吭聲,別開腦袋,下巴微微抬高,覺得天上的雲比來時更稀疏、更模糊了,睜大眼睛也看不清。

  花了整整三年時間都沒讓他想起來,沒想到會在離開一年多後,終於等來一句「我記得」。

  剝好的堅果最後還是進了易暉的肚子。

  開車回去的路上,周晉珩以手帕沒地方放為理由強行塞到易暉手裡,又說再不吃就壞了趕緊丟掉吧,這輩子剛養成勤儉節約的好習慣的易暉捨不得,還是細嚼慢咽地在到家之前把它們解決掉了。

  阿姨已經把晚飯準備好,見他們倆一起回來,高興道:「出去約會啦?天氣不冷不熱,最適合手牽著手出去走走了。」

  周晉珩貌似心情不錯,告訴阿姨他們去看了市郊那棵據說很靈的樹,阿姨一拍手道:「你們許了什麼願?那棵樹是真的靈,我上個月去那兒幫我兒子求姻緣,這不,剛給我打電話說周末要帶女朋友回家。」

  周晉珩大方地給她批了周末兩天假,還是帶薪的,阿姨笑得見牙不見眼,扭頭又鑽廚房裡去了,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必須再做一道菜慶祝。

  唯有易暉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自己在木牌上寫的內容是不是被周晉珩看到了。

  不過就算看到也不打緊,他寫的是「希望媽媽身體健康」,給其他親朋好友的祝福都藏在心裡沒寫出來。

  最後在末尾私心加了一句與自己有關的,很細很小一行字,周晉珩最是沒耐心,肯定不會注意到。

  這樣安慰著自己,晚上躺在床上,回想下午發生的種種,易暉還是莫名地心慌意亂,剛醞釀出的一點睡意也折騰沒了。

  於是他清晰地捕捉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因著周晉珩平時還算守規矩,找他抹藥都會先敲門,易暉近來放鬆戒備,晚上經常忘記反鎖。

  聽著腳掌踏在地毯上的悶響,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放在枕頭下的手慢慢握拳。

  還沒握緊,就被走到床邊的周晉珩捏著手腕抽了出來,接著五根手指被挨個溫柔地展開,拇指指腹蹭到周晉珩手側坑窪不平的燙傷時,易暉哆嗦了下,剛伸開不久的手指也跟著蜷縮。

  幸而屋裡沒開燈,天太黑,周晉珩沒發現。他像之前做過許多次的那樣,低頭親了親易暉的手背,唇角貼著凸出的指節,感受著皮膚下血液的汩汩流動。

  易暉聽見他低聲說:「如果不想做易暉,那就不做了……只要你活著,怎樣都好。」

  隨著腳步聲漸遠,門「咔嗒」一聲關上,自走廊落在臉上的一道光線隱去,易暉睜開眼睛,再次握緊還殘留著他人溫度的手。

  果然還是看到了。

  木牌是量產的,每一塊都長得一模一樣,掛上去之後想再找出來的確難如登天。

  除非足夠特別,足夠令人在意。

  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看著早就寫完的周晉珩彎腰把木牌掛在圍欄邊,然後趁四下無人,在自己那塊上添了一行小字:不要再重蹈覆轍。

  寫完拿去掛,一眼從成千上萬塊毫無區別的木牌中將那一塊找出來的瞬間,他就知道剛才的願望白許了。

  周晉珩的字跟他本人一樣張揚瀟灑,偌大一塊空白,旁人都恨不得把畢生所求一股腦兒全都寫上去,他只寫了簡簡單單的一個——

  希望暉暉的每個願望都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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