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揮灑,夜色瑩瑩。
崔俁托腮微笑,饒有興致的看著難得狀態窘迫的楊暄:「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因為這是他的秘密規劃路線!偏僻,曲折,隱密,連巡視隊都會時常忽略的地方,不是故意根本不可能找來!
這隻心眼賊多的好看兔子又在鬧哪出!
「你……要不要先下來?」崔俁點評著楊暄姿勢,「雖然猶抱琵琶半遮面感覺很美好,但好像並不適合你。」
楊暄臉徹底黑了。
他哪會不知道自己眼下很狼狽?扒著牆只露一顆頭出來,崔俁說他『猶抱琵琶半遮面』還是給面子了,其實他後面還撅著屁股蹬腿使勁呢!
何止不雅,何止狼狽!
楊暄怒氣沖沖翻過牆頭,泄憤似的用最利落漂亮,矯若游龍般的身姿翩然落地,皺著眉,抿著唇,話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崔俁沒說話,只微微側著頭,一臉『這孩子竟然連這點事都看不出來是不是有點蠢』的憂心。
姓崔的還真是懂得激怒他!
楊暄氣都想咬人了:「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問你為什麼——」說著說著,他話音頓停,犀利目光刮著崔俁。
崔俁又綻開微笑,大方看著他。月色旖旎,星光揮灑,更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楊暄暗暗磨牙。
崔俁這麼聰明,會在這裡等他,當然是猜到他會在這樣的時間,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這隻披著兔子皮的小狐狸,近些天一定仔細觀察著他的動靜,摸著他的規律,探著他的行動痕跡,所以才能準確的守到他。
可昨夜同他說話卻是等在房裡,沒露半點口風!自己也是太大意,半點沒看出來!
真是太不小心了!
瞞過謝家府衛算什麼本事,能騙得這小狐狸,才算厲害!
「你——」提醒自己平心靜氣,楊暄深吸口氣,開口儘量從容淡定,「有事尋我可比照昨夜,此處不安全。」
崔俁眼梢翹起,笑起來更像狐狸了:「就是此處不安全,才在這裡等。」不然你怎麼知道我的本事?
「你……」楊暄正要說什麼,突然聲音一停,眸起警惕。
崔俁察覺到,立刻問他:「可是來人了?」
楊暄瞪他,來就來吧,還抱個小老虎坐著輪椅,這讓他怎麼帶著轉移!瞪兩眼還是長長嘆了口氣,自己背上的責任,只有自己負責了。
「你抓緊輪椅,一會兒我抱著……」
「不用。」察覺到楊暄用意,崔俁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輪椅背後手柄,笑容燦爛自信,「瞧我的。」
楊暄很不甘心由著崔俁,但近來相處的經驗告訴他,相信披著好看兔子皮的狐狸,不會有錯……
「走。」
崔俁發話,楊暄只得推著他轉上小路,往前走。
不多時,一列巡視府衛過來,看到他們,停下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問詢:「這麼晚了,兩位才回?」
崔俁擼著老虎毛,淺笑從容:「出來賞夜景,忘了時辰。幾位辛苦,值夜呢?」
「喵嗷——」小老虎也懶洋洋叫了一聲,好像在表示,虎大王玩的很累要回房睡覺,擋路的凡人快點走開走開!
起先崔俁坐著輪椅四處轉圈很多下人看到,值班府衛也有幾個看到過,對此並不起疑,只是有點好奇,這夜賞的著實有點晚了。現在見二位客人神態從容,一身風露……許是夜遊起興。這兩位住一個客院,都是年輕人,正是意氣風發精神頭足的時候,關係又好,起意相伴夜遊也很正常。
「夜晚了,貴客若無事,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多謝掛懷,吾二人正要回去休息。」
……
隨意客氣幾句,竟就這麼過去了。
等周邊無人,崔俁聲音如暗夜溪流,帶著旖旎夜色,清越傳來:「我說沒問題吧。」
楊暄哼了一聲。
進了院子,楊暄直接把崔俁送到房間,一句話沒走,轉身欲走。
崔俁眯眼:「還想我明夜等你?」
楊暄差點又氣的踹桌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了,我只是想幫你。」崔俁不怒不笑,靜靜看著楊暄,「你記得前事,不願告訴我你是誰,沒關係,我會慢慢猜到,可你面對的麻煩,我也說過,以你計劃,不太好。」
楊暄頓時氣餒。
上次崔俁的話他自然記得,可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荏弱少年牽著鼻子走,心底還很是服氣,他面子有點掛不住,下意識迴避這個問題。他不想告訴崔俁他是誰,也不想告訴崔俁他面對著什麼,太危險,而且他也想自己把事情處理好,省得崔俁笑話。
可崔俁觀察到他出行規律,出行路線,能找到一次,就找到兩次,哪怕他改了,多摸幾回也能摸得到。崔俁可以憑藉這點直接威脅他……可崔俁沒有。
這人只是靜靜等在牆下,抓他個現形,以此暗示:能抓一次,就抓兩次,更多次。讓他自己看著辦!
一次不坦白,兩次呢,更多次呢?他要逼崔俁使手段麼?身在謝府,稍不注意就有暴露之嫌,他敢不在意?
楊暄腦內急思,很快做出取捨,長嘆口氣:「你要非得……」
「可是你這麼不配合,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崔俁察覺到楊暄情緒轉變,話音也跟著轉了。
楊暄這下真氣的踢牆了。
能得他信任的人不多,他信任崔俁,面子不要了,彆扭放下了,準備矮人一等的坦白了,這人竟不想聽了?
你不聽,我偏要說!
少年意氣一上來,楊暄走上前,箍住崔俁的肩膀,眼神跟小狼似的:「你必須聽!」
崔俁皺眉:「為什麼?」
「你不是想幫我?」
崔俁呲牙:「現在不想幫了。」
楊暄:……
崔俁看著楊暄氣的腦門青筋直跳,好像下一秒能氣的直接爆炸,心中這叫一個舒爽。
熊孩子,叫你再敢賴耍我!
面前這個好歹是太子,一國儲君,崔俁爽夠了,就不再落井下石,見好就好:「算了,誰叫我比你大呢,讓著你些好了,不與你計較。」也許是上輩子被欺負的太多,儘管心裡做了決定,嘴上也沒能及時調整過來,他修長手指放在臉上,聲音神態里仍然帶著調侃,「藏斂鋒芒,不動聲色,你現在可又過了。」
逼他失態的是誰!!
換了任何一個別人試試,看他會不會露一絲情緒!
楊暄差點飆髒話。心情一上一下忽悠,神人也受不了!這好看兔子果然最會氣人!
崔俁卻端正回來了,認真看著楊暄眼睛,眼神清澈,神情真摯:「一路共行,相信你已足夠了解我,信我幫扶你的誠心。然世事無常,有些事危險程度普通人難以想像,你不能肯定我有無這份能力。我感激你的體貼,也很想提醒你一句話。」
楊暄極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呵呵,你可算說句人話了。
崔俁雙手叉,低眉淺笑:「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
能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
楊暄表情倏的變幻。
崔俁微微偏頭,似有疑惑:「怎麼,我說錯了?」
「沒有。」你只是隨意舉個例子……楊暄表情有些微妙,「你在提醒我,不要過分依賴自己的武力,它的作用有時會比想像中有限。」
崔俁微笑點頭,肯定道:「對。」
楊暄總覺得崔俁這個笑容有些微妙,可這個感覺只一瞬間,立刻消失,再看崔俁時,這人神態表情沒半點不對。
可能是他太敏感了……崔俁怎麼可能會知道他身份?再聰明,猜到這也要些時間。
「但要我想說的重點不是這個。」
崔俁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似落入星輝月色,熠熠生輝,極富吸引力,任何人都不會在這樣的注視下走神。他靜靜看著楊暄,眸底似有兩團熾烈火焰燃燒,「謀略。謀略可以得天下,也可以治天下。」
「事有不順時,武力並不能確保萬無一失時,可以繞個彎,許會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眼梢微揚,自信從容,笑容簡直在發光,「你可以試一試,相信我。」
楊暄心頭震撼,不知道是因為這句話,還是說這句話的人。
「不要小看聰明人,聰明人能助你成事,也可以壞你的事。」
崔俁聲音清冽,語調微緩,笑容神秘。笑完,他起著拉著楊暄,送他送門:「我從不迫人。我之真心,你可仔細考慮斟酌,再做決定。今夜已晚,去休息吧。」
楊暄站在崔俁房間外面,整個人都是懵的。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一句話能氣的他額頭冒煙,一句話能撫平他心境,粗魯又溫柔,讓他抗拒不了。
平日裡的孤傲脾氣,在這個人面前竟完全收斂,被如此冒犯,即不憤怒,也不憎惡,只有一點小小的不甘。不甘自己引已為傲的耐性自控消失,不甘有些地方不如這個人。
楊暄雖年少,心志卻並不似同齡青澀。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一個人不可能處處出類拔萃,總有一些人,在某些方面比自己優秀,做為太子,他要做的不是比所有人出色,而是怎麼用出色的人。
道理他都懂,可面對崔俁,他就是……
手掌輕輕撫在左胸,這裡跳動比往日要快。
搖搖頭,深呼口氣,將胸中莫名情緒散盡,楊暄審視自己,剛剛那番表現,簡直丟人之極!有心描補,姿態高冷從容的轉身敲門,說『我信你』,洋洋灑灑傾訴煩惱,一想又太過了,顯的自己太急切,一點耐心都沒有,更丟人了!
大步回房,心中焦躁難安,上了床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生悶氣,抓心撓肝的難受。『不想說』變成『好想說』,原來這麼難受!
楊暄再次握拳,心內發誓,
總有一天,他要崔俁在他面前也如此失控!
……
第二日天還沒亮,楊暄就醒了。
他沒立刻起床,躺到渾身難受骨頭疼,才慢騰騰起來,磨磨蹭蹭的穿衣,洗漱……直到金色陽光灑滿院落,看著時間並不早,他才非常不急切的,去找崔俁。
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從容大方半點不心急,楊暄甚至精心打理了自己,確保衣整人肅,風度華華,又內斂持重,氣質過人。
崔俁的房門開著,燦爛陽光落在門檻,內里隱有茶香傳來。
原來不只他一個人心急,崔俁也在等他!
大家都一樣嘛!
楊暄頓時開朗,拳抵唇邊輕咳一聲,信步入內:「我來……」
房間內兩人齊齊看他。
一清俊無雙,眉心一顆紅痣,眸含微笑,一氣宇軒昂,滿臉訝然。訝然那個,手裡還持著茶盅,神態生動,很明顯,他正在與對坐之人說話。
「了。」
楊暄板起臉,面無表情。
原來崔俁並不是在等他,而是和謝聞在說話!
他又自作多情了!
臉已經丟了,尷尬無用,楊暄索性走到崔俁身邊:「你們在說事?我可是打擾了?」
崔俁搖頭:「並沒有。」他還很好心的幫楊暄掩飾,指著楊暄對謝聞微笑,「我昨夜與他約好晨起會面,他不知謝兄在。」
謝聞一點也不介意,今日他一早打擾已是冒昧,若論不禮貌,他比楊暄更多。而且正事已經談完,他心內激盪,正欲告辭一試方才話間思路。
「兩位可是想出門逛逛?到長安這麼久,崔兄因病一直臥床,未能感受長安好處,倒是可惜,」謝聞饒有興致的建議,「不若我讓舍弟過來,儘儘地主之誼?」
崔俁微笑:「如此多謝。不過並不急於今日,謝兄有事自可去忙,但有所需,我不會客氣的。」
「正是!崔兄是舍弟救命恩人,亦是我謝家貴客,萬不能客氣!」謝聞表達完自己意思,與楊暄莊重不失熱情的打了招呼,不急不徐的聊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離開。
到底是世家子弟,訓練有素,只要想,就能讓所有人都不尷尬,氣氛融融。
只是他在時,氣氛愉悅,花團錦簇,他一走,房間頓時安靜,落針可聞。
崔俁靜了靜,將謝聞用過的茶盅收起,重新拿出一隻茶盅,倒了杯茶,推到對面,示意楊暄坐過來:「你……」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婢女軟儂聲音:「崔公子,婢子送羊奶過來了。」
今日晨間似有忙亂,廚下羊奶會準備稍晚,婢女早已為此請過罪。
小老虎一直懶洋洋的趴在床腳,現在似是聞到了味兒,『嗖』一下躥過來,扒著崔俁的腿爬到他膝上,「喵嗷喵嗷」的叫著,大眼睛水潤潤看著好不可憐。
崔俁只好暫時放下和楊暄說話,叫婢女進來。
然後親自端著羊奶碗,放到桌邊,把小老虎抱上去。
小老虎「喵嗷喵嗷」的蹭了蹭崔俁掌心,粘乎乎撒了兩句嬌,才迫不及待的悶下頭,「啪嗒啪嗒」吃了起來。
崔俁這才有空理楊暄:「過來吧。」
楊暄:……
他收攏情緒,黑著臉坐過來。
小老虎瞟到他走近,轉了個方向,小屁股對著他,將羊奶碗護了個死緊。
楊暄終於黑臉。
我才不會搶你的東西!
崔俁敏感的意識到楊暄情緒不佳,想到是為什麼,心內不由輕笑,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他並未提尷尬之事,也不問楊暄來意,只靜靜和楊暄對坐品茗,待楊暄茶盅空了,就伸手為其添上一盞。
陽光耀眼,茶香裊裊,水汽氤氳,間或夾雜一點奶味香軟。
有短促喜悅鳥鳴過耳,小老虎「啪嗒啪嗒」舔奶的聲音都顯的生動可愛。
一隻手,玉色瑩潤,修長纖巧,輕輕撫上小老虎毛皮,白的晃眼,幾乎和小老虎白毛融於一體。
手的主人低眉淺笑,安寧愉悅。
歲月靜好,仿佛就在此時。
楊暄心弦微動,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崔俁沒有揶揄,沒有調侃,只微笑看他,乾脆道好:「我會靜靜聽。」
……
楊暄仍然沒有提及自己身世,只緩聲提起最近遇到的困難:「有個人,背叛了我。我必須尋他出來,殺一儆百。」
他敢與崔俁說這件事,並不僅僅因為同路以來行成的信任,他的私衛已經查過崔俁,背景乾淨,一點問題都沒有。
崔俁目光一凜:「這個人,你知道是誰了麼?」
「尚未。」
「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已經決定怎麼處置他了?」崔俁指尖輕點桌面,修長雙眸透出銳氣。
楊暄嘴唇緊抿,目光堅定:「我會知道他是誰。」
崔俁目光一轉,似有領悟:「你正設計釣他。」
楊暄唇角一揚,笑容有些邪氣:「顯而易見,我也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蠢的。」
崔俁怔住,視線有些恍惚。
面前這個略帶青澀的面孔,正和上輩子那個年青太子漸漸重合。
驕矜,霸道,性狡,手辣。
這人註定是個王者,即便年輕,又怎會無知?
心底忽然生出無限豪情,崔俁看著楊暄,目光灼灼,他們聯手,這天下,當可一謀!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一秒天堂,一秒地獄,這滋味也是酸爽。▼_▼
俁美人:少年,這就是傳說中的糖和大棒喲~~~信哥得永生,可以帶你裝X帶你飛喲~~~~<( ̄▽ ̄)>
太子:然而孤也不是廢的,等你落到我床上,嘿嘿嘿……→_→
小老虎:誰都不准動虎大王的nein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