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盤計劃里,崔俁等人的首要任務,就是拖延時間,盡一切可能延緩叛軍攻城的腳步。閱讀
其一,楊暄和英親王抵禦突厥需要時間,折身回援更是路長,他們這邊越能拖延,等到楊暄的機會越大,傷亡越小。
其二,就是那位神秘人物莫亭了。
萬霖家世極好,沒遇到莫亭前,人品完全沒問題,能力也強,他能製得住麾下西山大營,很正常,但他的力量,僅止於此,崔俁與楊暄摸的透透。
慧知的人馬,有龍衛暗衛們前番摸索,再有慧知招供,這些力量擅長什麼,強弱幾何,都在哪裡,崔俁與楊暄也盡在掌握。
可慧知說,莫亭的入室之賓,並非只萬霖一個。
此人在軍中的人脈,還有旁人,十分機密,無人得知。
不管莫亭的相好都有誰,使了什麼手段讓別人對他死心塌地,但只要同他混在一起,目的肯定只有一個:造反。
在信息量不足,沒摸清對手都有誰的情況下,貿然動作,最大結果可能不是收穫,而是打草驚蛇。
遂崔俁一行人很有耐心,他們在等。
突厥犯邊的消息過來,萬霖一反,洛陽周遭地方必有反應!
屆時誰忠誰奸,一目了然!
而這第一場的防守戰,必須好好打。
萬霖攜西山大營所有兵力壓近,洛陽城人心浮動,兵力也不甚充足,哪怕調來所有,最多也是個硬拼之勢。這第一場仗,最好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好好提一提自己陣營氣勢。
『不戰而屈人之兵』幾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崔俁,楊昭,還有崔樞帶著的龍衛,大家群策群力,想破了腦袋,準備了多種花樣方法,萬萬沒想到,越皇子竟然如此配合!
兩軍對壘,不管人數多少,目的為何,士氣,極為重要。士氣加身者,軍隊悍勇如虎,可刀山火海,可跋山涉水,可以少勝多,可以弱勝強,任何困難都不是困難!士氣低迷者,縱使良將眾兵,裝備完全,心氣一散,潰逃者眾,穩贏的仗會敗,穩保的地盤會失!
萬霖也算識實務懂取捨的人,如今一退,保全了大局。
起碼現在回去,叛軍不會散。
若下令攻城,結果可就不一定了……
楊昭擔心:「此退,必不會太久,下次萬霖捲土重來時,再想這般輕鬆退敵,卻是不可能了。」
崔樞對自己這邊倒是極有信心,他囂張的吹了下落在額前的碎發,邪邪一笑:「我這漂亮侄兒說的對,這一切,不早就在咱們計劃中麼?咱們能治他這一回,就能治他第二回!」
「這群腦子只有核桃仁大的蠢貨,心裡想什麼,計劃著什麼,咱們知道的透透的!叫他們儘管來,咱們就辛苦一把,好好替他們爹娘教教他們做人,讓他們知道,任何歪門邪道都是無用功,他們敢謀太子,咱們就讓太子踩著他們的頭,他們的心血上位,一步比一步更穩,一回比一回更偉大,一次比一次更得人心!」
「所有他們弄出來的這些花樣玩意兒,都是太子上位的階梯!」
氣勢洶洶說完,崔樞覺得自己說的太棒了,不鼓勵一下簡直過意不去,自己就給自己鼓起了掌:「說的太好了!」
楊昭:……
崔俁:……
楊昭不理自嗨的崔樞,湊近崔俁:「咱們接下來幹什麼?」
崔俁想了想:「事情好像有點多……」
周邊要動,要派人探消息,搞清楚還有誰是莫亭幫手;這個莫亭要找出來,最好抓住;莊姝那邊,得想個法子應對;戰場中各處細則,與朝堂太康帝的交涉……
哪哪都是事。
「我可負責城防,可組織人穩住城內形勢,可同朝堂,同皇上隨時稟告,互通消息。」楊昭自己給自己安排任務。
崔樞也樂完了,探頭過來說:「打探外邊的事交給我!過不了多久,我就能把剩下的反賊揪出來!」
崔俁頜首:「想辦法抓莫亭的事,我來做。」
想了想,他加了一句:「莫亭在萬霖軍中,莊姝也在,我可順便考慮斟酌她的境況,看如何處理最佳。」
崔樞眉頭微皺,似是不願侄兒太過涉險,不過他也知道侄兒能耐,沒有拒絕,只說:「我派幾個人幫你。讓傅容森尹子墨也過來吧,我探點消息不用清道夫,便是用,也用不到這兩位頭頭兒出手。」
崔俁接了:「好。」
「我在軍中交友甚廣,萬霖的西山大營里也有兩個,肯定不會反,這次定是身不由己,我將他們名字告訴你……」楊昭湊到崔俁耳邊,說了幾個字,「若有需要,可憑暗語去尋他。」
崔俁也接了:「多謝。」
西山軍退了,任務派完了,站在城牆上沒有任何意義,三人很快離開,分頭去辦自己該幹的事。
崔俁帶著小老虎,回家看了一趟,見四處正常,祖母穩的住,崔盈面上也有笑意,並不沉重,就說了一聲,轉到了河幫地界,專門的消息處。
關於莫亭此人,信息量委實太少。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小叔叔就去派人去查了,搜集到的東西非常有限。
莫家不是什麼豪門貴族,卻也不是普通平民,狀況算是小富即安,比較中平,沒什麼值得他人留意的大事,流出來的消息便很少。
崔俁只知道,莫亭是個庶子,生母身份很不光彩,做過戲子。
但凡不是寵妾滅妻的人家,庶子地位都高不到哪裡去,何況莫亭還有幾個嫡出的兄弟。若非莫亭相貌極好,怕也不會被人注意到。
莫亭天資聰穎,幼時識字很早,很為生母爭了些光,立志要讓生母過好日子。嫡庶妻妾間的爭鋒,同別的境況相似的人家一樣,都有,只是莫家門庭小,家主許還拎得清,小爭鬥有是有,並沒有特別出格,比如鬧出人命這種的,一次都沒有,算是不錯的後宅情況了。
十多年前,莫亭還是個少年,意氣風發,優雅無匹,混的著實不錯,已準備科考,看起來前途無量,可科考前昔,他失蹤了,一失蹤,就是三年。
這三年裡,莫亭生母重病去世。
三年後,莫亭再出現,就變了個樣子。
變的乖戾,反骨,媚態天成。
他沒回莫家,莫家大約也不接受變化那麼大的他,他乾脆就離了家,出門混了。
這幾年他都經歷了什麼事,為什麼有這麼大轉變,誰都不知道……
這之後,莫亭怎麼同萬霖相遇,怎麼搭上的,具體細節也查不出來。就像突然遇上,雙方起了心思,萬霖偷偷養個小情兒,莫亭也願意做那金絲雀,總之,莫亭少有出門,幾乎從不在外邊露面,但凡露面,肯定有萬霖跟著。
萬霖是個將軍,警惕心重,每次出門必有計劃,身邊必有人,所以他們做了什麼,也很難查到。
要不是這次慧知被逮住,他們要反,楊暄這邊卯足了勁深查,連這點瓜葛都查不到。
莫亭身邊有萬霖派的高手,行蹤成迷,沒有規律,怎麼捉?
河幫收集到的消息更加繁瑣,比之龍衛少了系統性,各種聯繫得自己找,找得到,自然是好,找不到,就不算線索了……
崔俁坐在桌邊,一張張翻看著最近送上來的卷宗,眉頭皺的死緊,頭髮都揪下來好多根。
「嗷?」
小老虎趴在崔俁腳邊,吊睛虎瞳異常嚴肅,看著一張張寫滿黑字的白紙鋪開,慢慢的,桌子不夠鋪,就飄到了地上。
房間裡放著炭盆,暖融融,一點也不冷,可為防中了炭氣,窗子是開了幾分的,紙張非常輕,一點點風,就能讓它們顫動起來,似飄未飄。
小老虎看著看著,眼神就犀利了起來。
慢慢的,前爪挪到一起,後腿蹬地……
「吼!」
它前撲成功,按住了膽敢造反,挑釁又挑逗他的紙張!
爪子按著,嘴裡咬著,圓腦袋晃著,喉嚨里還發出了威脅低吼,只片刻,紙片就被它禍禍成了碎片。
「喵嗷——」
幹完壞事,小老虎心虛的瞅了眼主人,卻發現主人根本沒注意到!
小老虎眼睛立刻興奮起來,撲到紙堆里,玩了個爽。
等崔俁回過神來,手探向地上紙張時,發現哪還有什麼紙張,哪哪都是碎片!
「阿、丑!」
小老虎正著撒著歡,沒注意到主人生氣了,顛顛跑過來求蹭:「嗷嗚——」
崔俁躲開它的腦袋,對上那雙澄淨的圓眼,憋了半天,到底沒捨得罰太過:「今晚沒有零食了!明天午飯也沒棒子骨了!干煎魚片也沒有了!」
小老虎可憐兮兮的看著主人,縮著爪垂著頭抬著眼,看樣子好像要哭了。
「喵嗷嗷——」
因為剛剛禍禍了一堆紙,小老虎粘了一身碎紙屑,頭頂上蹭了幾片寫滿字的紙片,它這一低頭,正好被崔俁看到。
崔俁嘆著氣,伸手去幫它拿:「你看看你,都是只大虎了,還這麼胡——」
鬧字還沒說出口,他就頓住了。
小老虎頭頂的碎片並不是一張紙,它來自於不同紙張,字體,字形皆不一樣,前因後果也聯不上。
比如現在,崔俁看到的就是三個詞語,亂七八糟的放在一起。
不合。
避免。
控制。
不合……避免……控制……
這三個詞看似沒什麼聯繫,原紙張前後語也不一定在說莫亭,但這三個字,給了崔俁很大啟發。
情況緊急,他沒有時間了解太多莫亭過往,分析所有前因後果,他也不需要知道的那麼細,只要照莫亭現在的行為模式,性格特點分析,就足夠了!
很顯然,莫亭此人極富有魅力。
非是普通小倌館男色的表面誘惑,他的嫵媚,斂在骨相里,流於性格行動中,能勾的別人放棄多年堅持的信仰,跟他造反,這種吸引,不可能僅止於容色和性。
定然有情。
情之一字,具有強烈的排他性,若是狎玩,男人們會願意一同享受美色,可但凡動了情,獨占欲就出來了。
莫亭不僅勾了萬霖一人,他還勾了其它男人一起造反。
他再會哄人,萬霖再愛他再寵他,未必不知道他背後幹了什麼。不想放棄他,可以裝做不知道,反正沒在眼前,臉對臉撞到一塊,就難說了。
萬霖如此,被他勾著的別人定也如此。
所以,這個造反聯盟,實際上是不合的,它有矛盾點,觸之即痛。
不合,就可以利用!
莫亭能左右逢源,哄的人團團轉,情商必然極高,他自己定也知道這個,所以會一直注意,出行低調,每次陪應該也只會陪一個,不讓幾邊人對上……
他會盡全力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造反是他的執念,必須完成的事,被他勾住的人,是他的工具,如果工具撞到一起,要傷到大計……
他就被釣出來,不惜一切阻止!
崔俁眸底慧光閃動,幾乎片刻之間,就有了主意。
至於『控制』這個詞……
更好理解。
幹這麼大的事,所有情況必然要瞭然於心,了如指掌,做起事來才能得心應手。
如果一切控制的那麼嚴……
莊姝就有危險了!
崔俁不知道莊姝怎麼偷聽到的情報,又怎麼將信辛苦帶出送來,有沒有發現,但今天那一箭,楊昭對徐榮的虐殺,對徐榮左肩弱點的利用……
一般人肯定看不出來,左霖呢?
若他看出來了,回去同莫亭一說,內奸的懷疑,必然冒出頭。
懷疑軍中有內奸,下一步,自然是抓了。
有證據,則直接抓人,沒證據……
若換成他崔俁,肯定要下餌了。
莊姝現下非常危險!
大腦飛速轉動,很快,崔俁心中就有了計較。
「阿丑大寶貝,謝啦!」
他激動的抱住小老虎的圓腦袋,親在它毛茸茸的頭上。
嗯,還順手揉了揉。
這是福星啊!
小老虎歪頭看著自家主人,有點懵。
剛剛不是……生氣了?怎麼又親它了?
不過不管啦,主人高興就好!果然還是賣萌最管用!
小老虎不舍的看了一眼地上碎紙,晃了晃腦袋,跟著崔俁飛快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崔俁飛快召集人手過來,潛入西山大營,保護莊姝!
……
萬霖帶兵攻城,莫亭沒有跟隨,可敗兵撤回,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眼梢垂下來,十分生氣。
軍隊的事,重整士氣方法,他不懂,也不會去管,有萬霖在。他只是冷笑一聲,顧自叫了酒來,一面喝,一面等著萬霖。
不多時,萬霖結束第一階段的工作,回來找他。
「本來照計劃,一切順利……楊昭的罵戰,不足不慮,可那崔家叔侄,著實可恨!」
萬霖摔了茶盞,將這一戰來回,經歷了什麼,說與莫亭聽。
楊昭崔樞怎麼罵的人難聽,崔俁怎麼攻心,楊昭怎麼重箭射死徐榮,白毛大老虎怎麼可恨,自己這邊士氣怎麼一點點低迷,到最後幾近崩潰……
全部說了。
莫亭眯眼:「那崔俁,果真這般厲害?」
「看那架式,定是有備而來!他養的那隻老虎,被人稱為瑞獸,極為靈性,也很影響士氣……」
萬霖說著話,把莫亭抱到膝上,拍了拍:「不過你放心,只是一場罵戰而已,咱們還有時間。我同你保證,這一次必會好生調教下兵士,下次再不會中同樣的招,任那崔俁巧舌如簧,也動搖不了咱們半分!」
莫亭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我的阿霖強如山嶽,怎會摁不死幾隻螞蟻?我最崇拜你了!」
萬霖撫著他的背,眼神柔軟:「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幫你完成。」
「嗯。」
莫亭輕輕將頭靠在了萬霖肩上。
安靜良久,莫亭突然問:「你說你覺得對方像有備而來?」
萬霖點了點頭:「像是知道咱們要反……」
他想了想,又道:「還有楊昭射徐榮的那一箭,我總覺得有些違和,似是知道徐榮左肩受過傷,故意看中射的。」
徐榮是他的心腹大將,左肩受傷一事雖不算機密,但因出事時機略有些巧,知道的人並不多,無論如何,楊昭也不應該知道。
莫亭眼睛眯起,聲音陰柔尖細:「是不是咱們這裡……出了內奸?」
萬霖怔了片刻。
他的隊伍,他最清楚,準備這麼久,從沒出過岔子,所以要有,也必然是——
「慧知的人。」
「不一定,」同慧知合作這麼久,底下人常打交道,這群人什麼心思,莫亭熟悉的很,這回大半不是他們,「你莫忘了,咱們這裡,可還有一位皇子呢。」
「你說越皇子?」
萬霖搖了搖頭,有些不同意,他不覺得越皇子過來是捨身取義,當內奸來了,這人是真想造反的。
莫亭卻笑了:「這位皇子自然是想造反,可他身邊的人呢?」
越皇子來時,身邊帶著兩個死侍,一個側妃。
這三個人,看起來對越皇子很忠心,可大家都不熟悉,內里到底長了一副怎樣心腸,誰知道?
萬霖皺眉:「到底還要用,沒證據撕破臉不大好。」
莫亭眼梢微翹,笑意極是意味深長:「沒證據,咱們就製造證據……」
很快,西山大營里,開了一場失敗總結會,與會之人,有萬霖慧知兩邊首腦,以及越皇子及身邊所有人。
這次出師不利,大家都很有些話說,越皇子為表率,檢討了自己對楊昭,崔俁叔侄的輕視。
「本以為只是個江湖騙子,沒想到嘴皮子功夫這般厲害!」
舌如利劍,處處往人心口上戳,理全在他那邊!
還有那個楊昭,本以為只是吹的厲害,所有軍功都是他祖父和哥哥為他刷的,沒見平時那麼二,看到未婚妻路都不會走,恨不得眼珠子長在人家那裡,人家說什麼說什麼,誰知竟是有真功夫的!
越皇子十分氣惱。
他帶頭檢討,其他自也跟上,慢慢的,就變成一起罵人了。
罵楊昭,罵崔樞,罵崔俁,罵太子,罵太康帝,就沒他們不罵的。
罵完了,爽快了,開始說正事。
「所以這下一次,肯定不能再輸了。」
萬霖拋出魚餌:「我里有些計劃……」
萬霖說話時,莫亭就暗裡觀察越皇子身後的側妃莊姝,和兩個死侍。
哪個神色都沒變化,十分平常。
不過沒關係,過一會兒,就該現形了!
會不長,很快開完。
有想繼續說事的,三兩約起,沒事的,各自回去。
莊姝心怦怦直跳。
她又聽到了一個大情報,直接關係著下次對戰的勝負!
若把這消息傳給太子的人,有了準備,下次許能直接全殲叛軍,結束戰局,她也可以早獲自由!
所以還等什麼?肯定要傳。
她知道做這件事很不安全,一旦被發現,只有一個字,死。可她來這裡,為的就是這個。哪怕是死,她也願意為自己,為大安安危出一份心力!
而且上次送信出去,不是沒問題?
這次也一樣,只要選好時機,膽大心細,悄悄的……就會成功!
莊姝動作十分緩慢的淨手,更衣,讓自己情緒冷靜下來。
不久後,她披上風衣,走出了房間。
「屋子裡悶,我想出去轉轉。」
她一個人跟著越皇子出宮,身邊定然是沒有宮女侍候的,到得外面,下面送上來的丫鬟用著不順手,她就不常叫到身邊,只讓守在門外。
丫鬟知道她的性子,沒有攔,也沒跟著,由著她一個人走向遠處。
莊姝離開房間沒多久,莫亭就帶著萬霖過來了。
正好,越皇子也和下面人說完話,回到住處,看到他們,很是意外:「萬將軍這是——」
莫亭就笑了,臉色十分陰森:「越皇子這位側妃,還真是不一般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