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泡了一夜之後,那層黑乎乎的硬殼終於變得軟了點,兩人好不容易去掉這層殼,易弦驚訝地看到,裡面的蓮子並不是他從前所見的白色,而是黑灰色。
至於蓮子銀耳湯,銀耳何田是沒有的,什麼龍眼乾,也沒聽說過。但紅棗是她有的。
他們把蓮子剝開,剔出芯,和紅棗放在一起煮,煮出的湯也並不怎麼出色,品不出這個新發現的食材的味道,只有紅棗的甜味。
易弦說這是因為蓮子太老了。
「新鮮蓮子可好吃了!我家……我從前住的……地方,有個水池,園子裡有荷花池,每年初夏開始,荷花就一直不停地開,荷花的花朵很大,花蕊下面就是蓮蓬,花謝了之後還是很好看,因為有小蓮蓬。蓮蓬一點點長大了,還是綠色的時候採下來,撕開,剝出蓮子,那時蓮子的外皮也是綠色的,輕輕一撕就能剝掉了,蓮子白白的,吃起來很清甜。曬乾後的蓮子是淺黃色,或者牙白色。」
何田見易弦努力想要捍衛自己曾經喜歡的食物美味,安撫他說,「沒事。蓮子湯不好喝可能是蓮子太老了,也可能是植物的品種不同,這種蓮子不適合吃。但是蓮藕的味道還是挺不錯的。我們試試做藕粉吧。」
之前,他們也試了把蓮藕切成薄片炒來吃。何田的評價是,遠勝於黃豆芽。
蓮藕切成薄片,無論是加上切片的臘肉清炒,還是和醃魚、筍乾、香菇一起放在陶鍋蒸,蓮藕甘甜脆爽的味道和其他食材十分相配。
何田尤其喜歡和臘肉清炒。她甚至已經想到,要是蓮藕可以保存到春天,有了野菜了,焯一下,加一點核桃油涼拌,再刨幾片醃製好的獐子腿肉加入咸香的味道,吃之前再灑上一點點白糖……啊,想到這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帶回來的蓮藕被儲存在不同的環境下,經過了一個星期後,何田發現放在陶盆里的那些保存得最好。於是她又搬進屋子一個水缸,把蓮藕放在缸里,加上清水,水不加滿,剛能浸泡住蓮藕就行,每隔兩三天換一次水。
經過各種烹調試驗,何田正式確認,蓮藕是種非常有潛力的食材。單憑它在冬季是蘿蔔白菜以外的新鮮蔬菜這一條,就值得考慮種植。
但是,蓮藕要怎麼種植呢?
易弦完全沒有頭緒。
至於怎麼做藕粉,他也說不出個究竟,但提取過土豆澱粉和紅薯澱粉的何田能猜個大概。
他們把蓮藕去皮,切碎,放進手搖攪碎機里攪成碎渣,加一點水,泡一會兒,就有白色的漿從蓮藕碎渣里流出來。那就是蓮藕中的澱粉了。
在陶盆里舖一塊棉布,倒進蓮藕渣,紮緊棉布用力擠壓,漿水就不停流出來。
陶盆放在一邊靜置一個小時左右,當澱粉沉澱,和水分離,藕粉就初具雛形了。
何田小心地把浮在上層的水分舀出去,留在陶盆中的是暗粉色的細膩粉泥。
她拿出一個晾曬土豆澱粉紅薯澱粉時用的大竹匾,用木勺把粉泥移到竹匾上,均勻鋪平。
粉泥里的水滴滴答答的,流到墊在竹匾下的大木盆里。再用木勺輕輕地均勻地按壓粉泥,讓多餘的水分流出來。
其實,提取澱粉的活計最好是在夏天做,那時天氣也熱了,日照時間也長。在冬天做也不是不行,就得放在爐台上用炭火的溫度烘乾了。
晚上臨睡前,竹匾已經不再滴水了,何田把竹匾移到爐台上,在竹匾邊緣墊上幾個木塊,讓它既能被暖氣烘著,也能夠透氣。
第二天醒來,再把竹匾里的粉泥翻攪一邊,繼續烘乾。
等粉泥全都幹了,變成細細的粉末之後,蓮藕的澱粉就提取成功了。
易弦大力讚賞的藕粉是加了桂花花瓣的。但是何田不知道桂花長什麼樣子。聽易弦說是一種很香又很小的花簇,有時是金黃色,有時是黃白色。她倒是在林子中見過類似的樹,不過現在既不是花開的季節,樹也都掉完了葉子。就算有葉子,沒開花的話,何田估計,易弦也認不出來。
沒有桂花,何田倒是有些初夏時採摘的野玫瑰花和月季花的花蕾。
她把一些藕粉和玫瑰花蕾混合在一起,倒進一個竹罐里,封好。希望這罐藕粉能夠吸取玫瑰花蕾的香氣,變成玫瑰藕粉。
剩下的藕粉也儲存好,竹匾上還剩的一層用松鼠尾巴毛做的小毛刷子刷下來,分別裝在兩隻陶碗裡,加上糖。
燒好一壺開水,像易弦說的那樣徐徐加入碗中,一邊加水一邊攪動。
果然,碗裡粉末變成了晶瑩又黏稠的糊,用小勺舀一口,放在鼻端,還沒吹涼就聞到馥郁的香氣,喝上一口,細滑香甜,香氣更加濃郁,這可是土豆澱粉、紅薯澱粉不能比擬的優點。
何田用力擁抱易弦一下,「真的很好吃!」
易弦笑嘻嘻的,臉頰微紅。
進入三月之後,日照以可以感到的速度增長了。
但是冰凍的河水依然沒有任何要化凍的跡象。
取硫磺的途中,他們在冰河上逆流奔跑,經過那兩座挨得特別近的山崖時易弦就想,要是能在那裡架一座橋,或者別的什麼,就能方便地到河對岸了。
趁著河水還沒開凍,應該快點行動起來。
何田的爺爺奶奶曾經也想過在那裡架橋,但是山崖上沒有足夠高的樹木,把樹從別的地方砍下來再拖到那裡更是不太可能,所以後來他們採集了很多長藤,想要編成藤索,搭一座藤網橋,在網上鋪上木板,但是藤索還沒編好,爺爺就去世了,這事就被擱置不提了。
但易弦像是下了決心要建橋。
他催促著何田,在一個滿是雜物和蛛網的窩棚里找到了那些長藤。
裝藤的這些大筐子足有十幾個,每個都沉得要命,就算編好了藤網,要怎麼運過去也是個問題。
易弦不管這些,他取出藤條,一心一意編織成藤索。這次他倒比編草鞋的時候表現好了不少。反正只是把四根藤條編成一根繩子,一根藤條快用完了,再拿根藤條和這根藤條打個結,就續上新的了,然後接著編繩子就行。這可比起編草鞋簡單多了。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除了日常的捕魚,取水,打掃,易弦和何田就是坐在屋子裡編藤。
粗糲的藤放了許多年後依然又韌又硬,其實並不好編,經常要用木槌捶打得稍微軟一些才能按照編織的人的心意彎曲、成型。每編十幾二十分鐘,手指就會因為要把粗硬的藤拗來拗去弄得生疼,即使用了鉗子之類的工具,也只是好那麼一點點。
何田這時才驚覺,易弦的意志力非比尋常。
他可以坐在那裡不停地編織,手指疼了,揉一揉,脖子疼了,扭一扭頭,繼續。
何田可不行。
她一會兒站起來給兩人煮杯茶,一會兒準備午飯,一會兒又提議,「咱們做點好吃的甜點心吧?」
易弦抬起頭,「好啊。你想做什麼?」
何田反問,「你想吃什麼?」
易弦想了想,「我過去很喜歡吃一種糕,餡料用了栗子和紅豆——還放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甜甜的,半透明……又不會太甜,還帶一點花香。下午喝茶的時候配這個最好了。就是,做起來可能挺費時間的,你不會嫌煩吧?」
「不會不會!」何田說著,已經在思索這糕是怎麼做出來的。
問易弦的話,他只能更詳細地描述這種食物吃起來是什麼口感和味道,還有看起來什麼樣子,至於裡面放了什麼,是蒸的還是烤的,他可說不出來。
何田取出各種各樣的食材,站在爐台前凝思,易弦悄悄笑了。
編藤索又累又無聊,讓何田休息一會兒,給大家做點好吃的,不是一舉兩得麼?於是,他就想了個沒那麼容易做的東西。
何田想了一會兒,心裡有數了。紅豆、栗子是現成的食材,糕是半透明的,那一定是用了澱粉,這個她也有。就連帶點花香的澱粉她也有——那罐玫瑰藕粉現在應該能吃了吧?
何田先取出一些紅豆,放在小鐵鍋里煮一會兒,擱在屋子外面,再換個鍋煮上栗子,加一把草木灰。
栗子煮滾時,她把紅豆鍋拿回來,鍋里的豆子已經凍成冰坨了。再放到火上加熱,大火煮沸,煮上二十分鐘,豆子皮就都破了。
這時栗子也放涼了,撈出來用冷水一衝,很容易就把栗子上帶著絨毛的那層棕色的皮剝下來。
紅豆鍋再煮上十幾分鐘,豆子就全煮成軟軟爛爛的了,這時放上白糖,輕輕攪動。
現在再煮栗子。煮上二十分鐘,栗子變得用筷子一戳就裂開了,露出的質地是粉狀的,就煮好了。
煮熟的栗子放涼,先擱在一邊,先炒紅豆泥。
炒紅豆泥之前,何田先用一隻竹篩子將豆泥過篩。豆泥放進篩子裡,用木勺輕輕來回刮動,細膩的泥從篩子裡漏下去,留在篩子裡的,就是帶著豆子皮、梗的粗泥。何田自己平時做紅豆團、紅豆餅的時候可沒這麼講究,但是聽了易弦描述「紅豆栗子糕」的時候說到「入口即化」的細膩口感,她覺得很有必要過篩。
粗豆泥也不能浪費,先收起來保存著,做小米粥的時候放進去一勺不也是美滋滋的?
篩好了豆泥,何田在火上放上煎鍋,慷慨地挖了一大塊野豬油放進去,小火把油燒熱,加進去紅豆泥,不停翻攪,再不時加入一些白糖。
只一會兒工夫,整個屋子全是甜味。
她炒好了紅豆泥,自己嘗了一小勺,覺得細膩度和甜度都不錯。
易弦嚷嚷,「讓我也嘗嘗!」
何田又挖一勺遞給他,他細細地品了品,「很好!」
何田受到鼓勵,又接著做栗子粉。
把煮得軟糯的栗子放進碗裡,用勺子壓扁,碾碎,也過一次篩,加上一點溫熱的豬油調和成質地較乾的糊。
然後,何田鋪上案板,先豪放地在案板上撒一層土豆澱粉,用松鼠毛刷子刷平刷勻。案板上灑了這層澱粉,就不容易粘住接下來要用的各種麵團了。
何田在手上塗上油,把栗子糊放在手裡揉成一團,用塗了油的擀麵杖擀成大約兩三毫米厚的薄片,她在薄片上放了一片平時當小案板的木板,沿著木板邊緣用刀把薄片切成長方形的兩片。然後,先在一片栗子粉皮上均勻地鋪上一層紅豆沙,再把另一片蓋在上面,用剛才做模具的木板輕輕壓實。
現在,這點心的雛形已經看起來挺精緻了,不過何田還沒完工呢。
她取出裝玫瑰藕粉的竹罐,打開聞一聞,玫瑰花的香味已經滲入藕粉了,至少聞起來是這樣,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了。
何田用勺子取了小半碗藕粉,把其中的玫瑰花蕾挑出來,用手指一捻,花蕾就碎裂了,她留下完整鮮艷的花瓣,剩下的花蕾的花萼、花心、花蕊全都丟棄不用。
之後,她在碗裡慢慢加入滾水,一邊加,一邊用筷子攪動碗中的藕粉。
她只加了一點水,藕粉現在看起來只是凝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疙瘩。
等一會兒,藕粉放涼了,何田把藕粉揉成了一個勻淨的麵團。
麵團沾上一點土豆澱粉,放在案板上擀成薄片,也用小木板當比著大小切成兩片,靜置一會兒,再把夾好紅豆沙的栗子皮小心地放上去,另一層薄片摞在上面,輕輕用小木板壓一壓。
現在,這還沒做成的點心從側面看是五層,最外面是兩層粉白色,然後兩層淺黃色,中間夾著一層紅豆沙。
易弦忍不住停下手裡的編織,盯著案板看,「真漂亮呀!」
何田握起刀,呼口氣,「現在我要切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現在才想起來,我是不是應該在兩層麵皮中間塗一層糖水?起個粘合的作用。這切完了會不會散開呀?」
「散開就下次再試試唄!」易弦洗洗手跑過來,接過何田手裡的刀,「我來切。」
他切生魚片時就露了一手刀工,但何田當時沒注意他是怎麼切的,這一次她看到了。
易弦的手極快,何田只看到他在麵皮上交錯縱橫比劃了幾下,他就把刀放下了。
當然,麵皮也切好了,全是一致大小的長方塊。像是量著切的,要麼就是用了模具。
何田煮上一鍋水,在蒸籠里先鋪上一層桑葉,再在葉子上塗上油脂,防止蒸糕粘在上面,然後小心翼翼把一個個小長方塊放在籠中,擺成一個環形。
大火蒸上十分鐘,香氣撲鼻。
易弦急不可待地打開蒸籠蓋,驚喜地叫了一聲。
完工的小點心非常漂亮,表皮是半透明的,有粉紅色的玫瑰花瓣點綴在上面,還能看到下面藏著淺黃色的餡兒。
他不顧燙手捏了一塊出來,放在嘴邊吹了吹就咬一口,一面呵呵呼熱,一面眯起眼睛對何田笑了,「你做的比我吃過的還好吃!也更漂亮!」
何田也笑了,她也想拿一塊糕嘗嘗,易弦趕快又捏一塊,放在一個陶碟里,遞給她。
真的很好吃。
藕粉、玫瑰、栗子和紅豆這四種食材的甜度不同,各有各的甜味和香氣,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香味,藕粉做的粉皮最有嚼勁,又有一點粘性,栗子粉糯,紅豆沙入口即化。
易弦又拿起一塊糕,對何田笑著,「你好厲害啊!」
何田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是你給的食譜厲害。」
屋子外面又飄起了白雪,但室內卻溫暖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