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日的夜晚來得比較遲,小巷還未暗下來。
林清樂放輕了腳步,在距離他幾米處安靜地跟著。
方才那一瞬間的驚心讓她腦子裡一片混亂,壓根也不知道怎麼叫住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懷疑她都快要跟到他家了。
「跟夠了嗎。」
不遠處的人突然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聲音極冷。
林清樂愣了下,第一反應是往周邊看了看,等意識到現在這條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才確定他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林清樂輕吸了一口氣,終於小跑了兩步到他邊上。
「你知道啊……」她摸了下鼻子,聲音低低的,有些小尷尬。
許汀白微微側了下頭,但他不是在看她,因為他的眼裡是失了焦的。
「又想做什麼。」
「嗯?」
許汀白眉頭輕擰,嫌惡和排斥溢於言表。
林清樂微怔,她從未看到他這種表情,她也意識到,他可能是認錯人了。
她著急解釋:「不是,我,我沒想做什麼。
我是……」
「那就滾遠點。」
「……」
過往她最喜歡的,笑得溫柔好看的那張臉,此刻不復存在。
惡言之後,少年繼續往前走。
背影清瘦冷寂,拒人千里之外。
林清樂呆愣在原地,本就一團亂的心臟更是煩悶。
蔣書藝口中那個她所陌生的許汀白,是真的。
這個認知讓她難受得無以復加。
「許汀白!」
她回過神,輕而易舉追上了他,拉住了他的衣擺。
「沒完了是嗎。」
他語氣冷得讓人卻步。
林清樂搖了搖頭,可想到他看不見,又立刻開口道:「不是,你認錯了。
我……我是林清樂。」
眼前的人面無表情,沒有反應。
林清樂勉強笑了下,問道:「你還記得我嗎,小學的時候我們是同桌,我們——」
「不記得。」
「……啊?」
「放手。」
——
許汀白很聰明,林清樂從小就覺得他是她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所以他說她不記得她,她一點都不信,可是他漠然著臉把她的手拉開也是事實。
教室風扇徐徐轉動著,書面上數學公式錯亂複雜,乏味而枯燥。
晚自習最後一節的下課鈴響起的時候,林清樂的筆尖停在了某個公式的邊上,拉出了一條長線。
「清樂,走啊,一起回家。」
蔣書藝抬手招呼。
「嗯。」
林清樂合上了書,收進了書包里。
兩人出了教室,一同往校門口走。
「書藝!要不要去吃夜宵。」
班上一個女生從後面跑了上來。
蔣書藝晃了晃手指:「不吃,最近我胖了超多,戒夜宵了!」
女生聞言抬了下自己的腿:「我最近腿也粗了好多。」
「那你還吃。」
女生皺眉,可憐兮兮道:「這不是學習太勤奮餓的嗎,算了算了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說完,女生看向蔣書藝邊上的林清樂。
她對這個新同學挺好奇,應該說,班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對她挺好奇,因為新來的小同學長得好看,而且聽班主任說過,她的成績還很好。
「嗨你好啊新同學,我叫於亭亭。」
林清樂心不在焉,但還是禮貌打了個招呼:「你好。」
蔣書藝:「清樂,她是我們班的文藝委員,以前也是五小的,所以估計你也不認識。」
於亭亭:「那可不一定,我小學那會逢藝術節必參加,這麼知名其他學校也有人認識我的~」
「得了吧你,我那會都不認識你。」
「那是你記憶力不行!」
「嘿你這人——」
……
邊上兩人嘰嘰喳喳吵起來了,但林清樂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一個晚上,腦子裡只重複出現那個少年的眼睛。
「他的眼睛還能好嗎。」
她喃喃說了聲。
「什麼?」
蔣書藝回頭看她。
林清樂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入神了,心裡想的竟說了出來:「啊?
沒什麼……」
「你是在說許汀白?」
林清樂今天從蔣書藝那問了好些許汀白的事,所以蔣書藝很容易就能聯繫起來,她意味深長地道:「你好像特別好奇他的事。」
林清樂微微低眸:「我們……以前同個班。」
「這樣,那對許汀白變成這樣好奇也正常。」
「誰誰?
許汀白啊。」
於亭亭湊了過來,「他怎麼了?」
蔣書藝:「沒什麼,清樂小學跟他是同班同學,問了兩句,有點感慨吧。」
於亭亭噢了聲:「要換我我也感慨,當初他家多好啊,誰知道能反轉成這樣……我還記得當年他家出事那會還引起咱們這地方不小轟動呢,又是破產又是車禍。
誒對了,許汀白的眼睛不就是那場車禍瞎的嘛。
哎,真可惜,我還記得小學那會我們學校也有好多女孩子暗戀他呢。」
時間慢慢過去後,當年許家的事也被人說爛了,到了這會甚至都擠不進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里。
現在說起許家那個天之驕子許汀白的遭遇,眾人可能也就是象徵性地感慨一下,然後輕描淡寫過去,挑自己最關注的點八卦。
「什麼,你們也太早熟了吧?
小學就暗戀來暗戀去?
別告訴我你也暗戀他啊。」
蔣書藝笑道。
於亭亭臉一紅:「那怎麼了,人長那麼帥成績還那麼好,少女心還不許萌動啊。」
「嘖嘖嘖,不得了啊於亭亭,還偷偷摸摸暗戀隔壁學校的人呢。」
「誒打住打住,我就是說我當年,想當年你懂吧。」
於亭亭帶著急於撇清的嫌棄也帶著高高在上的惋惜,「現在我可沒有,他算是廢了啊……誰會喜歡一個瞎子。」
林清樂腳步一滯,看了於亭亭一眼。
那瞬間,從今天見過許汀白後就存在的那股子鬱結不可遏制地涌了上來,壓都壓不住。
「他也不想這樣。」
於亭亭和蔣書藝一頓,皆看向突然說話的林清樂。
後者定定地看著於亭亭,分明是乖巧無害的長相,可這會看著卻莫名凌厲,她重複道:「他也不想這樣。
而且,他的人生廢不廢不是你說了算。」
「……」
林清樂說完便離開了。
於亭亭怔怔地看著林清樂的背影,好半天才道:「她什麼意思。」
蔣書藝皺眉:「你別亂說話了。」
於亭亭嘴唇輕撅,委屈道:「我說錯什麼了嘛……」
回到家後,林清樂依然心情低落。
她沒有再看書,洗了澡後直接上了床。
許家發生了什麼蔣書藝也不知道具體,她只能告訴她,許家三年前破產了,也是同年,許汀白因為車禍受了重傷眼睛看不見。
那那一年,她在做什麼呢。
林清樂看著天花板,回憶起自己的三年前,那年她剛跟著母親去了另一個城市,讀了初一……所以,是她轉學後不久他家就出事了。
林清樂煩悶地轉了個身,突然想,要是那年她沒有轉學就好了。
至少……可以陪他一下。
就像很多年前,還稚嫩的小少年在哭得崩潰的她面前蹲下,笑著塞給她一顆糖一樣。
「一切都會變好的,相信我。」
沒有人知道,曾經他的一句話,支撐過她整個童年。
——
這次回到溪城,母親林雨芬的目的是工作和給女兒一個高考環境。
而林清樂的目的除了穩定學習外,還有一個許汀白。
這三年她在外地都有好好學習,她一直想著,只有這樣她再回來才能跟他上同一個學校。
到時候,她也能驕傲地告訴他她學習還不錯,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老是要他重複教的小學渣了。
可誰能料到,她如願去了這裡最好的高中,他卻不在。
這個周末,林清樂又去了岳潛路路口。
「小姑娘,吃不吃米線呀,十年老店,味道一絕。」
岳潛路路口孤零零地擺著一個小攤,攤主五十多歲的模樣,熱情招呼。
林清樂站定在攤子前,有些後悔那天沒有繼續跟著許汀白,導致她現在來了也還是不知道他家在哪裡。
「小姑娘?
要不要來一碗?」
林清樂看向鍋里熱騰騰的湯:「大叔,您在這裡擺了十年的攤?」
「是啊,你可別不信,雖然我沒有門店,但知名度絕對有的,你隨便去附近問問,誰不知道我老楊頭家的米線。」
林清樂:「那……給我來一碗。」
「得嘞,打包還是在這吃。」
「在這吃吧。」
「行。」
米線下鍋。
林清樂沒去邊上擺著的椅子上坐下,站在攤前問道:「大叔,我想問一下,你認識住在這裡頭的,一個叫許汀白的人嗎。」
米線大叔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也來找那小子啊。」
「也?
還有別人找他?」
米線大叔:「現在是沒有了,不過以前他們家剛搬來的時候蠻多的,還都是小姑娘。」
「……喔。」
「那小子啊,長得招小姑娘喜歡。」
米線大叔說罷又搖了搖頭,「可惜眼睛瞎了,現在的小姑娘哪真的會跟一個瞎子一塊玩呢。」
林清樂沉默片刻:「他家住哪,您方便告訴我嗎。」
「他家啊……」米線大叔微一抬眸,突然道,「誒誒,這不是來了嗎,我不好說,你直接問他自己吧。」
林清樂順著米線大叔的方向看去,竟真見許汀白從不遠處走來。
他今天依然穿了一身黑,還帶著個黑帽,眼睛隱在帽檐下的那片陰影里,看不清楚。
大概是很熟悉這一帶的路了,他走得並不算慢。
右手盲杖探路,身型消瘦,但身姿筆直。
「來了啊。」
米線大叔似乎是掐了點,在許汀白過來的時候,變戲法似得在攤子下面拿出打包完畢的米線,遞到他手裡。
「謝謝。」
因為眼神空洞無焦距,許汀白整個人看上去愈發冷莫。
拿完米線後,他轉身往巷子裡走去。
「小姑娘,人都走了你怎麼不問?
你……」
「大叔,我的也打包吧!」
「啊?
噢,行行。」
林清樂提上打包的米線後,許汀白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她小跑著幾步跟上,這次絲毫沒猶豫,一下子扯住他的衣角。
走路被阻,許汀白眉頭淺淺一皺:「誰。」
林清樂看著他,小聲道:「我,林清樂。」
許汀白眉頭微微一動,聲線依然又沉又冷:「放開。」
林清樂鬆了手。
她有點怕他現在這個樣子,可又一點不想退縮,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氣道:「好巧啊,又在這碰到你,我……是來買米線的。」
許汀白沉默以對,幾秒後,盲杖動作,他只管往前走。
「聽說這家米線很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吃。」
林清樂跟上了。
「……」
「那大叔說他擺攤十幾年,真的麼?」
他依然沒說話,仿佛身邊只是一團空氣。
林清樂看著他的眼睛,心裡難受。
可她還算不笨,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問。
她現在的念頭只是跟他說兩句話,保持輕鬆的那種,不讓他覺得她有哪裡變了。
「許汀白,這面冷了好像不好吃……我家離這裡十幾分鐘,回到家應該涼了,你家在哪?
我,我能不能去你家一起吃?」
小學那幾年當同桌的時候,他經常邀她去她家吃飯。
那時她膽怯不敢去,但他卻堅持又熱情,他還說她長得小小的,得多吃點。
過往每次都是他讓她去的。
這還是第一次,她厚著臉皮,說自己想去他家吃飯。
她話音剛落,許汀白握著盲杖的手也猝得收緊,他停住了腳步。
林清樂也跟著停了下來。
「我們很熟嗎?」
執盲杖的少年開口,語速緩緩,聲色帶諷帶毒。
可林清樂卻恍若未聞。
她仰著頭看著他,默了兩秒,肯定道:「是啊,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