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停下腳步,鋒利的眉微動,小姑娘在徐嬤嬤懷裡不安分,期期切切的似乎想跟著他走。
徐嬤嬤稀奇,「姑娘才見了皇上幾面,怎麼就黏著了。」她摟著知漪哄了哄,但成效甚微。
小宮女打著帘子,寒風襲來叫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好奇地用眼角餘光瞥著沒有動作的宣帝。安德福一瞧,扯開笑臉,「皇上,姑娘這是想跟您走呢,您看……?」
太后微微笑出來,之前她聽到宣帝餵人喝藥便深覺小姑娘與她這唯一的兒子合得來。
宣帝幼時其實並不像現在這般冷淡,只是較常人沉穩些罷了。後來驪妃進宮,先帝被其迷惑,便處處瞧不上這個以前喜愛萬分的嫡子,多有苛責,宣帝便漸漸養成了寡言少語鮮有笑容的性子,便是和她這個母后,也很難展露真心。
之所以急著給宣帝選妃也是因此,太后想選幾個溫柔知意的女子伴他,好讓他多幾分人情味。至尊之位榮寵無限,卻難免孤寂,若身旁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她真擔心這個兒子習慣一人後會無法接納旁人親近。
如今酣酣既然能挑起他那一份難得的柔意,她當然贊成宣帝和小姑娘多多相處。
「正好今日書容來了,哀家要和她好好聚聚,酣酣想跟著你,你便帶她去吧。」太后囑咐宣帝,「只下午別忘了讓她喝藥,一日要喝兩次,少不得。」
徐嬤嬤張了張嘴,「太后娘娘,奴婢……」
「你不用跟去。」太后溫和止住她,「皇上那邊宮女多的是,能照顧好酣酣,你便歇會兒吧。」
「是。」徐嬤嬤只得應下。
太后所求宣帝自然不會拒絕,略一點頭,示意安德福去把人牽過來。
知漪被徐嬤嬤放下,由於穿得太厚,走起來搖搖晃晃的,叫安德福的心也跟著一上一下,忙過去牽住,「姑娘,奴婢去叫人來抱您。」
晃晃小腦袋,知漪仰頭對他露出淺淺的笑,「咿……福。」
這次就只記得一個字了,安德福覺得好笑,也不去補充了,「對,福。」
「不抱。」小姑娘微微掙開他的手,蹬蹬跑到宣帝身邊,揪住他腰間垂下的長絛,「走。」
宣帝垂眸看她一眼,神情稍緩,「母后,兒子告退。」
「去吧。」太后擺手,夾了一絲灰色的眉微耷,顯出慈態,「入夜前把酣酣送回來便可。」
知漪回頭看她,也有模有樣地擺手,「阿嬤,退。」
雪寶兒見狀,奔上來靈巧一躍,被知漪一把抱在懷裡。
「妹妹走啦?」景旻躍躍欲試想跟著一起離開,「我也想去皇叔那兒。」
他這回不怕自家皇叔的冷氣了,全靠對這個新鮮妹妹的好奇撐著。信王妃哪會讓他跟過去搗蛋,拍了拍頭就讓人老實跟在身邊了。
宣帝轉身邁步而出,不知是不是因為知漪跟著,比往日的步伐要緩慢許多。
早有御輦在敬和宮外候著,宣帝身形高大,長腿一邁便上了御輦,知漪卻要安德福小心抱著舉上去。只是安德福個子也不高,他勉力把人推送上去,不料小姑娘沒站穩,一個咕嚕倒在宣帝腳下。好在這是冬日,輦內鋪了一層厚毯,摔下去一點兒也不疼。
雪寶『喵』一聲,靈活地跑到了旁側,看著小主子倒在裡面。
知漪趴在上面,過了會兒御輦被輕輕抬起她才抬頭,對上宣帝望來的眼神還知道安慰人,聲音細軟,「不疼。」
宣帝唇角微彎似乎在笑,「嗯」了一聲就看著她,也不把人扶起來。
索性知漪不忙著起來,御輦四面垂了厚厚的帘子,寒風無法侵入。輦內一角擺著小暖爐,冒出絲絲熱氣,叫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冷意。
知漪扶著座位自己慢慢站起來,不時揪一下宣帝膝上衣袍,等直起身時小臉都除了一層薄汗,上面還沾了點灰,看上去像個小花貓。
「喵嗚」雪寶湊上來在她臉上舔了舔,給知漪洗了把臉。
「皇上,沒事吧?」安德福聽到動靜關心問道。
「無事。」宣帝輕輕一提,把知漪提到座位上,「快些。」
「哎,是。」安德福轉頭小聲道,「聽到沒,皇上吩咐咱們快些。」
八個內侍默不作聲加快腳步,都極為訓練有素,饒是這樣御輦的晃動幅度也很小,至少坐在裡面的人幾乎感覺不到。
敬和宮與宸光殿隔著三殿一閣一園,園中種的正是宣帝每入靜慈宮必經的一片梅林。如今立春將至,梅花日漸凋零,鋪灑了一地嫣紅,知漪小鼻子微動,嗅到了什麼,「香。」
安德福耳尖聽到字眼,笑道:「姑娘該是聞到了梅香,這片紅梅林啊,聽說有大半是當初靜太妃娘娘親自帶人……」
他忽然住了嘴,輕輕拍一下臉頰,懊惱自己怎麼就沒記性。
果然,裡面安靜下來,安德福豎起耳朵,似乎聽到皇上低聲說了句什麼,接著就到宸光殿了。
知漪是被宣帝牽下來的,貓兒乖巧地跟在腳邊,迎上來的大宮女墨竹腳步一頓,很快恢復如常迎宣帝進殿。等宣帝被墨蘭伺候換衣時才小聲對安德福道:「安總管,這是哪位小主子呢?」竟能被皇上這麼親密牽著。
「就是原先靜太妃宮裡的那位,如今跟著太后娘娘。信王妃進宮,太后讓皇上帶姑娘回來照看半日。」
墨竹點頭,心中疑惑不減,太后宮中哪會挑不出照顧人的嬤嬤來,怎麼竟讓人跟著皇上回來了。
等她見了自家主子同小姑娘用膳時的情景,這才瞭然。
皇上向來寡言少語,周身常縈繞著常人不可接近的冷漠氣息,對上這位慕姑娘卻能如常人般柔和眉眼,還會親自為人夾菜,無怪太后娘娘會把人『送』來了。
宣帝不喜飲酒,今日卻破例讓御膳房上壺酒來。御膳房的人琢磨半天,不知皇上於酒的偏好,便按照一般世家貴族們的喜好,各呈上一壺梅花釀、秋露白和竹葉春。
梅花釀味兒最濃,帶著一股冷香,頓時引起知漪注意,小手往邊上一指,看著宣帝,軟軟道:「要。」
宣帝示意墨竹給她倒一小杯,杯盞由冷玉所制,梅花釀倒入其中幾近透明,又帶點淺紅,知漪好奇看了會兒淺啜一口。
幾人沒料到,御膳房以為酒是給宣帝喝的,其烈度自然同知漪平時喝的溫和果釀不同。剛沾唇時知漪還嘗出一絲甜味,待酒入喉才感覺一陣辣意,辣得她瞬間暈乎乎的。
可是知漪越是暈,卻表現得越是乖巧,除去話少了些,墨蘭給她夾什麼都乖乖吃下了,脖間小帕子一點都沒沾上。
只是在用好午膳後,墨蘭上前給她淨手,她一個倒栽,差點沒栽進小金盆的水中。
「呀」墨蘭輕叫一聲接住人,仔細瞧了瞧知漪舌間臉頰,笑道,「姑娘喝醉了。」
「醉了?」安德福鬆了口氣,拿起梅花釀的小壺一聞,對宣帝回道,「皇上,這梅花釀有些烈性呢。」
宣帝走過去一看,小姑娘平日睜得大大的眼睛眯了一半,在傻乎乎地笑,貓兒竄過去被她抱住,捋著尾巴上的毛。
「放進去,讓她睡著。」宣帝示意內殿,墨蘭心中驚訝,仍聽命把人抱去了,只是上榻前把貓兒拿開,畢竟這可是龍床,哪能讓一隻貓兒上去。
龍床暖呼呼軟綿綿的,知漪不自覺在上面打了個滾,陷入被褥中去,帶著一絲酣意睡著了。
寢殿內設有楠木書桌,宣帝命人拿來奏摺,朝榻邊投去一眼,只能看見知漪陷進一半的小腦袋,眸中柔光閃過,轉頭專心批起奏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