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隊伍進入圍場行獵後,墨竹她們也給知漪換好騎裝扎了小辮,仍是男孩兒裝扮,利落乾脆,也適合在這綿綿草原間打滾。
知漪喝蛋羹時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貓兒眼滴溜溜直往窗外轉,最後一口下肚時更是直接跳下小凳,邁腿噠噠飛快往外跑去。雪寶兒如一道白色閃電緊隨其後,長長的尾巴於空中搖擺,像點綴在知漪身側的玉色腰帶。
宣帝留了四個侍衛護著知漪,領頭的正是昨日被知漪盯久的圓臉侍衛,名為海天。海天年紀算是這些侍衛中最小的一個,但因勇武善戰膽大非凡而被破格提拔。提劍和放下劍時的神情截然不同,平日看著是個直爽且有些容易害羞的青年。
見到知漪跑出來,幾個侍衛都露出微笑,立在各自的馬旁等候,旁邊還牽了個棗紅色的小母馬。
小馬自然是為知漪準備的,不過知漪個子太小,坐在馬上都踩不到馬鐙,這馬兒也就給她看著解解饞罷了。
馬兒很漂亮,通體棕紅,只鬃毛間夾了縷縷白色,但無損其美,反倒如皚皚白雪綴於脖間。
知漪興奮地小臉都紅通通的,來到小紅馬面前,踮起腳尖試探地摸了摸。鬃毛是硬的,並不柔軟,知漪幼嫩的手掌撫摸時不大順暢。馬兒溫順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輕輕噴出鼻息,長長睫毛下的眼眸似含了水光,靈動極了。
似乎感受到小紅馬的乖巧,知漪踮著腳就抱了上去,小腦袋埋在馬脖間,略一歪過頭便正好同馬兒對視。
墨竹趕來時便看到這兩雙純淨又極有靈性的眼眸對視的情景,腳步不由慢慢緩下,上前給小姑娘套上淡青色披風,柔聲道:「姑娘您靴子還沒穿好呢。」
「咿?」知漪疑惑低頭望去,果然鹿茸靴只套了一半,上面那半沒綁住便無力倒了下來。
她彎下腰想自己綁起,奈何小手指又短又胖,還沒有章法,胡亂系了一通後起身,剛邁了一步就差點摔在地上,這時才發現自己把兩隻靴子綁在了一起。
知漪呆了呆,無辜地望向墨竹,使她不由一笑,蹲下|身道:「還是讓奴婢來系吧。」
穿好小靴後,海天幾步上前,彎腰攤開掌心,上面正是幾方馬兒最愛吃的飴糖。
他摸了摸頭,因家中無姐妹,有點不知該如何和這么小的一個小姑娘說話,最後還是儘量神情溫和,「這是馬兒喜歡吃的,主子不妨拿去餵它試試,它也會更親近您。」
知漪點點腦袋接過,走到小紅馬面前攤開手,兩腮軟肉動了動,也不知在想什麼,回頭望一眼看著她的墨竹海天等人,忽然拿起飴糖自己舔了一口,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甜~」
「哎姑娘,這是——」墨竹無奈笑著說了一半,剛要阻止就見小紅馬打了個響鼻,舌頭一卷,就將知漪手上的飴糖盡數捲走,收回前還順帶在知漪臉蛋上舔了一把。
幾個侍衛頓時笑起來,海天努力忍住笑意,從口袋中再掏出幾塊飴糖,「這兒還有,主子不必……和馬兒搶。」
說到後面,他抿了抿唇也快忍不住了。
他們都是經過嚴苛選拔選出來隨護皇上安危的,沒想到會突然被撥來侍候這么小的主子,看起來完全稚氣未脫,連塊給馬兒吃的飴糖也要先嘗一口。
許是之前在八仙山時早被小鹿這般捉弄過,知漪倒沒有被嚇著,只任惜玉拿出帕子給她擦臉,小手揪了揪懸下來的馬繩,一臉認真地教育它,「不乖。」
小紅馬再打一個響鼻,一雙大眼睛比知漪看起來還無辜,馬尾隨意一甩,剛好將想要躍到馬背上的貓兒甩開。
「喵」雪寶兒不服輸地站在它面前,又望向小主人,「喵喵喵」控訴。
知漪摸摸它給順毛,隨後在海天幾個的帶領下牽著馬兒進入圍場。
逐鹿圍場分有四區,其中平原在最外圍,也最安全,除去一些野兔雉雞之類的小動物不會有其他。
雖是深秋,平原中仍是一片綠意,每有秋風拂過便形成天然的碧色波浪,草質鬆軟並不扎人,當真讓知漪歡快地在上面打了好幾個滾。四個侍衛盡職盡責地守在身側,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提防著會有哪個被圍獵的動物忽然逃竄出來衝撞了這位主子。
「知漪。」少年溫潤的聲音響起,惹得知漪身旁宮女侍衛齊齊望去,海天認出其身後隊伍中的幾個侍衛,正是被撥去莊府莊公子身邊聽候差遣的同僚。
知漪正在惜玉的教導下給雪寶兒編草帽,聞聲眨了眨眼,回頭望去立刻雀躍地扔掉了雜草,往少年身邊跑去,軟糯的聲音直入心懷,「二哥哥。」
原是知漪外祖母那邊的表哥莊澤卿,莊澤卿這幾月間又同知漪見過幾次,每次都會帶小禮物,把小姑娘哄得高興極了,對著他喊「哥哥」時比對景旻還要親熱幾分。
只是小姑娘固執得很,非要以認識的先後順序來認哥哥,景旻是第一個,那莊澤卿就成了「二哥哥」。糾正了幾次也改不過來,莊澤卿便任她這麼叫了。
軟軟的小身子撲到身前,莊澤卿笑眯眯接住,摸摸腦袋柔聲道:「知漪這一月可有想過哥哥?」
「想~」知漪甜甜回應,眼巴巴地瞧著莊澤卿,就差沒明晃晃說出「禮物」二字了。
莊澤卿不由失笑,從懷中掏出一包小點心,「今日忘記帶禮物了,改日補給知漪。」
小姑娘點點頭,當然不會介意,揪著他的袖子好奇地往他身後一探,當即對上四五雙帶著探詢的目光。
「長瑜,這位是?」
長瑜是莊澤卿表字,雖年紀未到,但這是他外祖父逝去前親自為他取的,便一直用著。身後的幾個少年都是進學時在書院認識的同窗,因家世相近,關係大都還可以。
「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如今正養在太后身邊。」莊澤卿未明說出知漪身份,但好幾個人已經瞭然,畢竟當初工部侍郎慕連秋要休妻一事可是鬧了不短時日,還惹了不少笑話。
其他不相干官員家中的婦人聽說後自是對慕府這位小姑娘心生同情,後得知她被接入宮中由靜太妃教養,靜太妃仙逝後又轉入太后膝下,不得不感嘆這位小姑娘的運氣,直道可謂是「因禍得福」。
不過這些少年也都只是偶在家中聽母親念過幾句,並不大在意,如今見著人是這麼一個萌動有趣的小姑娘,又是好友疼愛的妹妹,自然都存著善意。
「知漪可想騎馬?」莊澤卿見小姑娘身邊跟著匹紅色小馬兒便瞭然了。
知漪立刻點頭,眨著星星眼。之前她唯一一次在馬上的經歷還是由宣帝帶的,宣帝不在,小姑娘當然不敢上馬。
莊澤卿一笑,抱起小姑娘將她放到自己的馬背上,用一手固定住,再掀起衣袍翻身上馬,動作間極為利落,讓知漪高興地「呀」一聲,又用著小奶音直叫「哥哥,哥哥」,喜愛之意表露無遺。
看得其餘幾個少年又羨又妒,畢竟小姑娘粉粉的包子臉實在可愛極了,他們也好想被小姑娘抱著用崇拜的目光叫「哥哥」啊。
一位紅衣少年不由挑眉,出聲道:「長瑜,反正你騎射功夫極好,我們都自覺比不過。不如這樣,你就帶著你表妹御馬行獵,不得將她放下,我們各派一名府中護衛交換以作督查,如何?」
聞言其他人頓時前後陸續撲哧笑出聲,頓覺紅衣少年是故意的。畢竟這麼一個小姑娘,馬背坐都坐不穩,恐怕自己連馬繩都拉不住,得時時刻刻看護著,速度稍快些都不行。這樣的比試,饒是莊澤卿馬上功夫再好,也施展不開。
「哦?」莊澤卿卻絲毫不惱,一手環著知漪,微笑道,「你說的可當真?輸贏賞罰又如何論呢?」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紅衣少年一揚鞭,昂首示意,「就用我腰間這塊玉佩作注。」
此話一出,剩下幾個也閒不住了,紛紛拿了隨身玉佩馬鞭荷包作注,個個眼中噙著壞笑,就等著看莊澤卿輸得只剩一身裡衣了。
片刻後,莊澤卿眯了眼睛掃視一圈這幾人,最後一彎唇,「可以,我便以那塊墨玉硯台為注。」
「好!」紅衣少年立刻應聲,輕夾馬腹一馬當先地進入圍場山林間,隨後的人也陸陸續續揚鞭離開。
莊澤卿倒是不急不躁,還有閒心同知漪溫聲說了幾句話,最後才道:「知漪想和哥哥一起進去玩兒嗎?」
「莊公子,這……」海天上前猶豫道,畢竟之前安總管可交待了要看好小主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莊澤卿飛快看他一眼,看出他的身份乃御前帶刀侍衛,含笑道:「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不會傷了知漪的。你若實在擔心,就跟上來吧。」
說完轉向墨竹惜玉幾個宮女,「你們不會騎馬,就待在這兒或回營地等吧,午時前必會將你們小主子送回。」
不待他人再出聲,他已經一揚鞭,片刻便將人帶出幾丈遠。
被留下的人只能無言,誰能料到這位莊公子看上去這麼溫和,行事起來卻強勢地不容人置喙呢。
海天幾個侍衛愣了一下,想到安總管的囑咐,當然不敢有違皇命,立刻快馬趕了上去。
約一刻鐘後,莊澤卿放緩速度,往懷中一看頓時漾出笑意,因為知漪額前的頭髮全都被吹得翹了起來,根根豎起,往下看去就和小刺蝟一般。只是小姑娘半點沒察覺,覺得迎風御馬好玩兒得很,見莊澤卿慢下還仰頭扯了扯他衣袖,軟聲道:「二哥哥,快。」
莊澤卿幫她撫了撫幾縷俏皮的短髮,不徐不緩開口,「知漪希不希望二哥哥贏?」
「贏?」知漪歪著小腦袋,似乎想起了方才那些人說的話,頓時點點頭,小眼神堅定極了,「二哥哥,贏。」
莊澤卿一笑,立在分岔路口停下,依舊從容道:「那知漪幫哥哥選條路吧。」
唔……小姑娘戳著臉蛋想了好一會兒,最終肉肉的手指指向旁側的灌木叢,裡面有條似乎是剛被踩出的凌亂小徑,「那兒~」
莊澤卿二話不說,立刻轉了馬頭緩緩朝灌木叢中駛去。兩旁侍衛雖然十分納悶,不知為何他會聽這麼一個小姑娘胡亂指的方向,但都遵著本職,絕不亂開口,盡責地將道路間的樹枝木刺清開。
他們不知莊澤卿心思,莊澤卿卻是見識過自家表妹的好運程度的,稱是小福星也不為過,況且他還聽宮中嬤嬤道這也是藏雲寺中的大師親自說過的。所以方才他才能鎮定自如地答應幾位好友的賭約,並不急不緩地讓知漪選了方向。
反正這種無傷大雅的小賭無論輸贏也沒甚麼,正好還可以讓他見識一下小表妹的運氣究竟可以好到什麼程度。
這似乎是一條少有人至的小道,馬兒緩緩走了半刻,前方道路便開朗起來,進入一片密林中。
唧唧喳喳的鳥叫聲愈發清晰,隱約還可聽到潺潺溪水流淌之聲,馬蹄踏在落葉上發出噠噠聲響,按理來說野林間的動物聽到後該會十分警覺轉身就逃,但恍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幾隻肥美的野鹿雉雞隻隨意望了他們一眼,隨後就如同閒庭漫步般慢悠悠換了個地方低頭啃草。
幾個侍衛起初還不敢相信,等莊澤卿一支長箭擦身而過射中一隻野鹿小腿時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將獵物圍住。
被箭驚動後它們總算有了點反應,想往四處逃竄,奈何身子太重跑得不快又有侍衛圍住,根本沒跑出去。
莊澤卿就閒適地立在馬上搭弓上弦,一箭箭放倒了這些獵物。
小姑娘直在旁邊拍手,誇讚「哥哥厲害」,豈不知侍衛們都是既愕然又想笑,說是作弊吧——也不能算,但說這完全是莊公子自己的功勞……似乎同樣說不過去。
走了幾處都是如此,是以沒過多久莊澤卿身旁的侍衛馬上都裝了獵物,眼見差不多要滿載而歸,旁邊林中突然傳來不小的聲響,土地也震動起來。
侍衛們立刻舉箭提刀,警惕地四處張望,擔心是有什麼危險獵物在附近。
半晌後,震動越來越近,塵土幾近飛揚起來,就在眾人的心懸到最高處時,下一刻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景象卻讓他們目瞪口呆,不自覺張大了嘴。
遠處竟是成群結隊的狍子在向這個方向跑來,速度極快,卻剛好避開了他們的隊伍,接著「嘭嘭嘭」一個個撞上了附近的大樹,暈乎乎倒地,不一會兒附近就倒滿一地撞樹的傻狍子。
眾侍衛瞠目結舌,幾乎都說不出話來,這……這也可以???
海天下了馬,湊過去仔細一看,發現每隻狍子下腹都鼓鼓的,想來…該是吃得太飽,而且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雲青。」莊澤卿含笑指著地上的一堆狍子,「你是修平派來的,那你說這些……可否能算是我的獵物呢?」
被稱為雲青的侍衛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的驚訝都還沒緩過來。
知漪頂著小刺蝟髮型好奇地看看莊澤卿,再看看地上的狍子,嫩聲開口,「二哥哥?」
話未說完,前方又緩緩出現了一行人,觀其隨行人員和馬匹……正是宣帝行獵隊伍。
知漪瞥見那抹明黃身影,立刻心虛地「呀」一聲,直往莊澤卿懷中鑽,不住叫道:「哥哥,皇上,皇上。」
她的意思是皇上來了,讓哥哥帶她走,卻不想莊澤卿會錯意,拍拍她腦袋笑道:「知道了,這就帶你去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