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澤卿先行下馬,繼而準備把知漪抱下來,哪知小姑娘腳剛著地就和小兔子般飛快溜走了。左瞧瞧右望望著急得很,最終小眼神一定,吭哧爬進了侍衛放在地上的竹簍,臨了還不忘機智地在竹簍口間擺上幾棵草來做掩飾。
莊澤卿&眾侍衛:……妹妹(主子)你的靴子還在外面啊。
心中被知漪這個舉動樂開了花兒,莊澤卿暫時不好強行把小姑娘抱出來,便理去袖間草屑上前準備行禮。
宣帝行獵隊伍自然不比常人,光牽獵犬、架鷹、遞箭者就不止數十,另還有數十侍衛專職警惕左右以護皇上安危。人太多,就很難不驚動獵物,所以一般還會有人負責去圍趕動物至宣帝周圍。
見著莊澤卿一行人,這列浩大隊伍皆打馬停下。
侍衛統領王罡眼尖,立刻對宣帝側身輕語,「皇上,是禮部尚書莊大人府中的公子。」
宣帝頷首,莊允德的長孫在京中小有名氣,未及弱冠便著論數篇,還是林老太傅的得意弟子。他曾看過此人所作的《水調論》,確實才華橫溢,銳氣無匹。以文載志,以文論德,宣帝對莊澤卿的印象頗佳。
「既在比試中,不必多禮。」宣帝注意到他身後侍衛馬上掛的眾多獵物,頓覺莊澤卿文武俱佳,不由目露欣賞。
注意到這點的莊澤卿面上從容,暗自哭笑不得,看來是被皇上誤會了。他雖然馬上功夫不錯,卻也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有如此多的獵物。可是此時也不好冒然出聲解釋,若是皇上知道這根本不是自己特意獵來的,全靠表妹的好運氣得之……咳咳咳。
宣帝還要開口,忽然角落裡的簌簌聲引起他注意,視線隨之轉去,立刻便看見了一個倒地的竹簍和……露在外面的一雙小鹿皮靴。
小靴子眼熟無比,還在微微抖動,明顯裡面躲著某個不敢出來的小東西。宣帝不由眯了眼睛,目光沉沉望向莊澤卿。
不過莊澤卿顯然乖覺得很,下一瞬就含了笑,上前幾步拿起竹簍,溫聲道:「澤卿方才行獵中,忽然碰到一稀奇無比從未見過的動物,命人小心抓了過來,裝在這竹簍中,正準備帶回營中讓眾人好好看看。」
宣帝:……
莊澤卿續道:「此物渾身雪白圓潤,如團狀,小巧可人,性喜撲咬,偶會發出如小兒般啼叫聲。澤卿思來想去也不知為何種類,既是碰見了,便正好獻與皇上。想來皇上身邊能人眾多,定能認出此物。」
這睜眼胡說八道的功力讓知道內情的海天幾個侍衛差點就信了,齊齊向莊澤卿投去欽佩的目光,居然敢在皇上面前胡扯。
他們本以為宣帝會不悅,甚至朝莊澤卿發怒,沒想到竟緩和了臉色,甚至露出笑意,十分配合道:「那便呈上來吧。」
莊澤卿似乎料到了這個結果,深深一笑,幫簍子裡的小糰子將靴子往裡放了點,真的遞了過去。
裡面的知漪全然不知道自己被哥哥裝在竹簍里「賣」了,買主還正是此時她最怕見到的皇上,她正在竹簍里搖搖晃晃暈暈乎乎呢。
竹簍裡面放了一層草,外邊由柔軟的枝條編織而成,團在裡面倒不怎麼硌人。
宣帝令人將所得獵物牽下去,著令今晚舉宴,以今日所得獵物為賞,隨後便進了帳篷。
知漪感覺外邊安靜下來了,還以為躲了過去,剛想探出小腦袋來就被響起的聲音嚇回。
出聲的人是候在營帳外邊的安德福,他見宣帝身旁侍衛拎了一個小竹簍放在案上還很是奇怪,「皇上,這……」
宣帝未置一言,先行去屏風後換衣,安德福便湊上前小心一瞥,頓時訝異地瞪大了眼睛,手指抖了又抖,就差沒把兩隻眼睛摘下來擦一擦再看了。旁邊還未退下的侍衛立刻憋著笑,小聲道:「安總管,你可小心些,聽說裡面的東西會咬人。皇上說了,這是今日捉到的新奇品種,要做晚上的壓軸菜,等仔細看看才能決定用什麼方法烹調。」
安德福:……繼太后娘娘之後,皇上你也變了……
他不免同情地瞥了眼竹簍里的小姑娘,先是被太后娘娘當禮物放進錦盒裡,現在又被……
同情過後,安德福想想,也忍不住笑了。看到宣帝換了身青色錦服走來,立刻斂了笑意,上前伺候著端茶遞水,順著方才侍衛說的話兒,聲音不大不小地問了幾句,無非是些故意逗弄知漪的話。
果不其然,知漪聽懂幾句後終於忍不住了,竹簍里窸窸窣窣傳來聲音,似乎是小姑娘在裡面轉了個身,然後冒出小腦袋,上面還頂著好幾根綠草,奶聲奶氣急急道:「不吃,酣寶兒,不好吃。」
在宣帝身邊待了這麼久,安德福自然會演戲得很,此時故作詫異道:「姑娘怎麼在這裡面?皇上不是讓人帶姑娘在外圍玩著嗎?」
知漪頓時心虛了,剛好對上宣帝投來的視線,「呀」得又飛快蹲下去,幼嫩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不是,酣寶兒。」
這前後自相矛盾的小模樣兒讓帳內的幾人都默不作聲彎了眉,只因有宣帝在場不敢笑出聲來。
「知漪。」宣帝不輕不重的聲音沉穩而有力,「過來。」
帳內一時沒有動靜,片刻後,頂著雜草的小姑娘慢吞吞、慢吞吞鑽出竹筐,然後耷著小腦袋挪到宣帝面前,粉嫩的臉蛋上多了幾道被葉片邊緣劃出的劃痕。
若是太后在場,早就心疼地摟進懷裡讓人拿藥膏來擦了,宣帝卻似沒瞧見一般,又不說話了。
知漪對對肉呼呼的小手指,半天小心揪住宣帝腰帶,「皇上。」
小姑娘仰起頭來,圓滾滾的眼睛似會說話般期盼地望著宣帝,似乎在讓他不要生自己的氣。
昨天安德福就代宣帝就對小姑娘言簡意賅說過,不能進圍場,頂多只能在外邊草地上玩;不能離開墨竹和那幾個侍衛;更不能因為有人要帶自己騎馬就跟著人跑了。
畢竟這些……之前都有過先例。
宣帝一直沒反應,看不出什麼表情,小姑娘等了會兒,又小心扯了扯腰帶,可憐巴巴的模樣就是安德福瞧著也心疼極了,想著他們皇上怎麼就這麼能忍呢,再等會兒姑娘都該哭了。
就在安德福差點要開口時,宣帝終於抬手示意旁人出去。
安德福自是擔心得很,生怕他們皇上拿出平日對大臣的冷臉來呵斥小姑娘。但他也不敢違抗命令,猶猶豫豫地出了營帳,還不停地對知漪眨眼,示意著什麼。
直到站在了外邊,安德福也沒離得太遠,側著身子似乎想聽到裡面的動靜,一隻耳朵就差沒豎起來聽了,看得旁邊的侍衛眼角直抽抽。
斷斷續續的,安德福也不知道裡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似乎期間有過幾次小姑娘軟綿綿叫「皇上」,而他們皇上呢……好像說話了,又好像沒……
眼見落日漸沉,暮色將至,安德福心中真是抓心撓肺的……畢竟來之前太后千叮嚀萬囑咐了,讓他一定要照看好了知漪。若是知漪年幼調皮惹了皇上生氣,他也得看著點。
現在想想,太后娘娘真是太瞧得起他了啊。
宣帝主帳離其他營帳都有一段距離,周圍立有重兵把守,此時空地上按照宣帝的吩咐已另外布置好了一個極為寬大的帳篷,陸續擺上案桌瓜果,外間亦燃起篝火,逐漸喧鬧起來。
安德福遙望過去,便看見白日行獵歸來的官員們帶著家眷陸續落座。
這次秋獮宣帝特地說了可帶任意家眷同往,實則這也是宣朝歷來的慣例。真正論起來,宣朝對女子並不十分嚴苛。先帝寵愛驪妃,因驪妃抱怨女子拘束過多十分可憐,還特地為其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去掉了許多針對女子立的規矩。如女子到了年紀後必須纏足,又如夫婿死後不得二嫁……
其中種種,有好有壞,有矯枉過正亦有真正破除陋習。不過絕大多數人將驪妃視為妖妃,針對先帝因她而改的規矩自然是貶大於褒,有些人甚至因此對家中妻女立了更嚴的規矩。
不過十多年過去,不得不說如今的宣朝女子其實承了不少恩澤,畢竟若是以往的這種宴會,許多未出閣的貴女是不會被父兄帶出來的。
而現在的秋獮,諸多官員府中的公子少爺都會參與行獵,女眷們觀獵,若是哪位夫人為自己女兒/兒子瞧上了誰,回京後便可著人上對方府中商議提親。所以每次皇家舉行這種大型圍獵過後,也會造就不少姻緣。
此刻無需行獵觀獵,個個都換上了華服美裳。金雕玉帶,點翠珠環,於燈火映照下美不勝收,所謂人靠衣裳馬靠鞍,大抵便是如此。
安德福望了會兒,終於記起他們皇上還得參宴的事來,再往裡面一瞧,營帳竟然正好就打開了。
秋夜生寒,宣帝披了件流雲紋滾邊大氅,大步朝外邁來。安德福不動聲色用餘光瞥去,心中著急地瞥了半天,隨後才在墨蘭的示意下往宣帝身後低頭瞧去。
這一瞧,差點沒忍住笑噴出來。
原來小姑娘被換了身內侍服,戴了頂青色小帽,腦袋後一隻小辮子搖來甩去,看上去完全就是個才進宮不久的小公公了。
只是這小公公實在小得很,帽子歪歪斜斜地蓋住了大半。兩隻小手努力地托起皇上那件大氅避免它沾上塵土,小臉蛋憋得紅通通的。安德福覺著,怕是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吧。而且同時還要努力噠噠噠提腳跟上皇上的步伐,當真是手忙腳也亂。
又是這麼一個小個子,跟在皇上身後被一掩,連人都瞧不見了,別提還要服侍皇上。
心知這怕是皇上罰姑娘的法子,安德福自然不會冒然上前幫忙,只能看著小姑娘邊邁著小短腿努力追,邊托著大氅對他們皇上軟軟叫喚,「呀,慢,慢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