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樂不知道小姑娘說的是真是假,可能連她自己也未必分得清。畢竟知漪自小跟在宣帝身邊長大,孺慕之情肯定少不了。宜樂最為慶幸的還是自己果斷把龍紋玉牌歸還給了皇上,先不說殺身之禍的問題,她家娘親當初可還抱著用龍紋玉牌當嫁妝以求得她的皇后之位的想法呢。
皇后一位是尊貴無匹,卻也拘束頗多,在宜樂心中完全沒有郡主這個地位來得快活自在。
她乾笑兩聲,拍拍知漪肩膀,「這個你就要去問你家皇上太后了,選皇后的是他們,如果他們答應了,誰反對都沒用。」
知漪微眨眼眸,不再說什麼,低頭專心改畫。
三日後,譚之洲如約被從大理寺中釋放,才回家中簡單梳洗換了身乾淨衣裳,便接到宣帝傳他進宮的旨意。心中一嘆,就知道會有這麼一著。
遞過令牌,譚之洲對周遭侍衛宮人們的打量全然無視,鎮定走進殿內,甩袖叩首,朗聲道:「微臣參見皇上。」
宣帝正背對他負手而立,凝神盯著懸在牆上的一幅畫,半晌才回過神般,「起吧。」
「謝皇上。」
宣帝轉過身,沒有沉著臉,但也無甚表情,「這幾日在牢獄中,之洲可是受苦了?」
「雷霆雨露俱為君恩。」譚之洲面不改色,淺笑道,「皇上讓微臣在獄中待幾日,不過是小懲大誡。清靜的環境下,也更容易讓微臣想清一些事情,明白自己的過錯,今後才能更加為皇上盡忠盡職。」
宣帝略一頷首,「之洲有如此心思,朕甚是欣慰。」
話鋒一轉,他沉下語氣,「但之洲可明白,此次回京述職中,犯了哪些錯?」
「微臣明白。」譚之洲收斂笑意,謹慎開口,「濫用公權,私放罪囚,此為一大罪;玩忽職守,辦事不力,此為一小罪。」
「不錯。」宣帝坐回龍椅,居高臨下俯視他,「宜樂郡主已用龍紋玉牌免去你的牢獄之災,則大罪可消。但大罪能解,小罪難逃,朕若對你全無責備,恐怕眾怒難消,民怨難平。」
「微臣明白。」
「宜樂郡主已為你請命官復原職,朕也應了。」宣帝緩緩道,「但若要真正服眾,這自然不夠,之洲可願戴罪立功?」
譚之洲心中一顫,既嘆宜樂郡主的傻,也嘆他們這位皇上的精明。早在當初果斷應下郡主請求時,皇上就應該想到了後招吧,若非自己也是才知道與郡主的往事,譚之洲甚至懷疑皇上是不是利用郡主對他的情義來收回玉牌了。
「微臣願效犬馬之力,戴罪立功,為皇上分憂!」
「好。」宣帝唇角終於彎起一個小弧度,「此事不難,說起來,還是之洲最為合適。」
在宣帝不緊不慢的述說中,譚之洲這才知道譚久回京城見了族叔一面後,就直接逃竄出了宣朝,出海去了比海清國還要南的一個國家。那國名為大石國,地域寬廣雖不及宣朝,但比海清、五寶、多羅三國要大上不少。民風善勇好戰,幾次躍躍欲試來我宣朝領海刺探,都被當地官府派兵斥回。
和宣朝相比,大石國與海清國顯然更近,當初三國來朝時海清國就表現得不大尋常,在京中四處走動遊說,試圖結交大臣。如今有人查出,其實這二國早已結盟,私制劣質海鹽換取宣朝官鹽一事也早有圖謀。當初的林興尚且都只是一個小卒,更別說林興的副手譚久。
只是沒想到譚久還能和大石國那邊的人搭上,並逃到了那處。依宣帝的安排,是要讓譚之洲以逃犯的名義逃去大石國,並混進其中,打聽出大石國和海清國的謀算,將情報傳回宣朝。譚之洲是放了譚久的人,如果他正是因為私放譚久而得罪落獄,想必和譚久接觸起來就更為容易。
這件事情交給譚之洲來做,確實再合適不過了。
譚之洲一口氣還沒嘆完,就聽得他們皇上續道:「朕給你三年時間,若三年後毫無進展,可回京,朕不予降罪。若三年內已打聽清楚,也可提前回來,朕重重有賞。」
「多謝皇上寬宏大量。」譚之洲俯首,知道這是自己該做的。
宣帝持筆寫了些什麼,又頓住,似漫不經心道:「朕記得之洲有一位自小定親未過門的妻子?」
「是。」
「十八年華,她已等了你六年,也不好再繼續辜負人家。」宣帝將聖旨遞給安德福,溫聲道,「朕便親自為你們賜婚,十日後成親,新婚燕爾,再給你一月時間,一月後就得啟程前往大石國,如何?」
「不過一月後,你將會成為我宣朝逃犯,除去嚴譚兩家,再無任何人知曉。」
譚之洲苦笑,心中唯有折服。皇上還真是擅長打一棒子再給個棗,然後繼續來一棒。讓他這麼快和巧璇成婚,既是賞賜也是威脅。如果他起了異心,不想再為宣朝辦事,那起碼也要考慮到自己在京中的父母兄弟和剛過門的新婚妻子。另一方面,也是給他時間讓他能儘早留下一後,畢竟混進大石國做探子是件危險重重的事,這也可謂是皇上的一片仁慈了。
假使這次他能成功歸來,那才能回到從前皇上最為信任的臣子的位置。若不能……譚之洲呼出一口氣,無論如何,皇上肯給他機會將功折罪就好,總比干待在獄中聽後發落要來得痛快,他就不信,以他的智謀,還不能辦好這件事。
見他確實毫無埋怨,心甘情願地應下此事,宣帝不免憶起往日君臣間的交心。眉目稍為柔和,他起身步下玉階,一拍譚之洲的肩,語重心長道:「五年之內,恐怕我宣朝與其必有一戰,之洲是朕信任之人,此事……唯有託付給你了。」
聽出宣帝語中的感慨戰意,譚之洲心中熱血上涌,沉聲回道:「臣萬死不辭。」
讓安德福送走譚之洲,宣帝坐在龍椅上揉了揉額頭,面色一片沉凝。大石國與海清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宣朝不懼與其對戰,但如果它打著無賴的主意,每次只在臨海城市騷擾一番,那就比較麻煩。畢竟他們宣朝將士大都只擅長陸上作戰,河海作戰卻是很少,看來有必要令人再去訓練一批水性好的將兵了。
墨竹等人也被遣退,此時勤政殿中只有宣帝一人,許是近日思慮太過,他微闔上眼眸於龍椅上小憩,不知不覺竟真的沉睡過去。
等宣帝再度睜眼時,旁邊便多了個在為他小心打扇的小姑娘,小姑娘邊打扇眼眸邊滴溜溜轉著,也不知在看什麼,半天都沒發現他醒了。
宣帝不由一哂,輕聲開口,「已是八月轉涼,不用給朕打扇。」
這不大的聲音唬得知漪手抖了一下,轉頭吐舌笑,「雖然開始轉涼,但還有餘溫啊,剛才來的時候皇上額頭都還有汗呢。」
她伸手輕輕一探宣帝額頭,上面濕意全無,這才小大人般放心地嘆了口氣,「怪不得阿嬤總說皇上不會照顧自己,睡覺都不知道回榻上去睡。」
宣帝微微搖頭,溫和望著她。知漪便又順勢爬上了龍椅,眨巴眨巴眼睛與他對視,「皇上的眼睛紅紅的。」
「過幾日便好。」
「皇上衣裳變大了。」
「過幾日便好。」
「皇上傻傻的。」
「過幾日便……」宣帝頓住,故意沉下臉色,「來找朕何事?」
知漪當然是有事的,但看宣帝這副模樣就什麼都不想說了,心思一轉,露出小酒窩,「來找皇上睡覺的。」
宣帝一怔,「嗯?」
「最近夜晚都睡不好。」知漪可憐巴巴望著他,揪著他胸前的衣襟,軟軟道,「要皇上陪著。」
「你已經是……」宣帝未說完就被知漪擋住,小姑娘鼓著臉頰,「才不是呢,只要在皇上和阿嬤面前,知漪永遠都沒長大。」
宣帝心中一柔,方才的愁緒都不知飛到了何處,只覺得小姑娘暗耍小心機來關心他的模樣可愛極了。
他略點頭,知漪就雀躍地跳下龍椅,拉著他往裡面走,「正好裡面有張小榻,皇上現在就睡吧。」
小姑娘堅持的事情那可誰都勸不動,宣帝無法,似無奈似縱容地任她推到榻上。還貼心地為他解下腰帶和外裳,幫他蓋上薄被,最後直接自己一趟,窩在了他懷中。
自知漪六歲後,就很少再和宣帝睡在一起了。懷中多了這麼個暖呼呼的小身子確實很舒服,宣帝環住她,當真閉上眼安心睡了起來。
知漪小心仰頭瞧了瞧,見宣帝熟睡的模樣不由露出帶著小得意的笑容,天馬行空地想了些旁的事情,便也入了夢鄉。
等安德福終於回來時,一入內殿,看到的便是宣帝擁著知漪熟睡的場景,兩人俱是睡顏安寧,周圍縈繞著淡淡的溫情。安德福會心一笑,輕手輕腳地退回,沒發出任何動靜。
一轉又是五日時光,宣帝生辰已至,皇宮上下都忙碌起來。
依宣帝的意思,本是只想像往年那般請信王等人在宮中辦個小宴就行,架不住大臣們太過熱情,說是皇上這些年都沒怎麼辦過生辰,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讓臣子們為其一同慶祝一番。
當然,慶祝的同時他們也會帶著自己未出閣的女兒一同,畢竟家屬肯定是可以帶的嘛。
生辰這日正是桂花飄香時節,宮中隨處可聞的是淡淡柔柔的梅花香,細碎鵝黃的小花兒馥郁芬芳,在地上鋪落成一層花毯,給向來顯得有些孤寂冷清的皇宮添了幾絲暖意。
因太后一人主持生辰宴太過操勞,信王妃便提前進宮幫忙,連帶著景承景旻一塊。景承還是那般從容模樣,老神在在地坐在敬和宮中看書賞花,景旻當然耐不住,一得了自由便跑去絳雪軒準備找知漪玩兒。
東郭璃和宜樂正在一同給知漪打扮,都把知漪當成了自己的瓷娃娃一般。只是兩人眼光不同,一個喜好飄逸靈動,一個喜歡華美大氣,爭吵得十分激烈,夾在中間的知漪左右看看,唯有嘆口氣,撐腮發呆。
景旻還沒到,剛從敬和宮主殿出來的宣帝倒是聽到了裡面的爭吵聲。沒有讓人通報,宣帝立在窗邊往裡面一瞧,就知道所為何事。
安德福在他示意下輕輕咳一聲,立刻吸引了知漪注意,看到宣帝小姑娘驚喜地瞪圓了眼,而後看見宣帝手勢更是趁宜樂兩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皇上。」小姑娘一見著他就滿腹委屈,哀怨道,「阿嬤把我丟給了璃姐姐和宜樂姐姐,讓她們幫我選衣裳,可是從早晨睜眼起,就換了不下十件,她們還沒選好。」
宣帝揉揉她小腦袋,看著小姑娘蔫蔫的模樣略有心疼,「不必理會。」
說完牽著她往宸光殿走去,他早就讓墨竹几人備好了她今日穿的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