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漪。」宣帝輕輕一喚,被宜樂和景旻包圍的小姑娘應聲便跑了過來。
宣帝彎唇,大掌輕輕揉了小腦袋兩下,知漪眼睛一眯,依賴地偎在身旁。兩人的相處看起來同平時無異,但在旁人眼中,這氛圍怎麼就……就那麼不一樣了呢?
宜樂作思索狀摩挲下巴,「依本郡主多年的經驗來看……」
「看什麼?」景旻湊上去,「宜樂姑姑看出什麼了?」
詫異看他一眼,宜樂答非所問,「之前不是死都不肯叫姑姑的嘛?怎麼今日就叫這麼親熱了。」
景旻一本正經,「那是因為之前元涵覺得您這麼年輕漂亮,叫姑姑豈不是把您叫老了。但輩分如此,元涵也不好一直長幼無序,雖然叫您姑姑,但宜樂姑姑在元涵心中依舊同仙子一般。」
宜樂就差給他鼓掌了,欣慰摸頭,「小嘴很甜,不愧是本郡主的侄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景旻撇嘴,「那您到底看出皇叔和妹妹什麼了?」
「這個嘛……」宜樂神秘一笑,「暫時還是不同你說了,日後若真有什麼,你自然會知曉。」
若不是因為之前知漪的『驚人之語』,宜樂也不會想到那方面。畢竟大多數人再如何胡思亂想,也斷不會把宣帝和才十歲的知漪相配,更遑論景旻這個和知漪差不多大的小少年。
十歲的知漪個子拔高許多,相較宣帝當然還很嬌小,但好歹看起來不再是個小不點了。此次宣帝出行巡視榆城近年修建的雲陽江大壩,身邊自然陪同了眾多官員,從京中帶來的工部尚書等人,還有榆城知府和轄區總督等,大大小小几十餘人簇擁而行。宣帝卻堂而皇之讓作少年裝扮的知漪跟在身旁,只落後半步,叫眾人心中生疑驚嘆,知情的感慨皇上對慕姑娘的寵愛,不知情的想去打探這是哪府公子。
大壩建在城郊上游處,堤岸周圍的百姓早被提前遣散,大隊官兵守在周圍,呈半圓狀牢牢守護正中的宣帝。知漪手指微動,眼眸好奇地掃過周圍不遠處的山林,她聽莊澤卿說過,今日他會率弓箭手提前守在附近,以防萬一。
這可是宣帝親自巡視,絕不能出現意外,只要隊伍中有任何人做出一點不尋常的動作,就會被立刻亂箭當場射殺。
之前隨宣帝出行時知漪就碰見過一回,隨行一人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只是腰間不小心露出了一點匕首反光,就被立刻射中雙臂,後被擒住拷問之下,發現果然是刺客。那時知漪才知道作為皇上是多麼危險,他的安危也關係整個宣朝安危,天下並非只有宣國一國,自然會有許多心懷叵測之人。
隊伍朝堤岸靠近,俯首而望,便是浩蕩的雲陽江和奔涌而下的江水,江中還建有一座巨大的水車,據榆城知府道,此處往下十餘里的西地便是大片農田,修建了這座壩和水車後,灌溉泄洪都要便利許多,是以這幾年收成也加了幾成。
「孟修。」宣帝察看半晌後出聲。
「臣在。」
「此處壩高几許?庫容幾許?」宣帝沉吟,不覺負手指點,「往年降水幾何,建堤以來可有遇過洪險?」
知漪起初還認真聽著,太傅也曾教過幾個著名攔洪建壩的例子,不過她興趣不大,聽了會兒便被腳下奔騰而下氣勢洶洶的江水吸引。宣帝和知漪講過許多他曾見過的名山大流,其中便有知漪一直無緣得見的瀑布。此處雖然並非瀑布,但在知漪想像中這洶湧澎湃的氣勢也相差無幾了。
不知不覺往前走了幾步,知漪想踮腳看去,下一瞬就感覺手被誰拉住,回頭一望,卻是在一直嚴肅和臣子相談的宣帝。
圍的人太多,人群空間密閉,又都在垂首認真聽宣帝說話,竟沒有幾人注意到他們皇上這小動作。
知道皇上是覺得這動作太危險,擔憂她的安危,知漪甜軟一笑,乖巧任他拉著,立在旁邊不再做多餘的事。
這人群中微不可見的動作,卻不妨被身後林中大樹上靜待的莊澤卿瞥見。莊澤卿眼力極佳,不然也不能被賦予率兵守衛宣帝安危的重任。
眉頭微皺,莊澤卿盯著他們皇上和自家表妹交握的手,近年小表妹長高了許多,和皇上站一起是不再同父女一般了。可正因此,這動作看起來才怎麼都覺得彆扭,他心中思忖著,皇上是不是對知漪太寵愛,寵愛到忽略年紀了?
這一巡視,一個上午便過去了,回到行宮宣帝連午膳都沒用便立刻召見其他大臣,似乎是方才發現雲陽江大壩的幾個不妥之處,需商議修改一番。
知漪被宜樂拉去,聽她抱怨道:「我還以為這巡視能有多好玩兒呢,這一路盡受人跪拜了,什麼也沒瞧見。」
「我覺得很好玩兒啊。」知漪也沒什麼心思用膳,望著一桌飯菜不自覺露出兩個小酒窩,「皇上好厲害。」
無論是對著臣子時的天子威儀,還是面對百姓時特地收斂了氣勢的溫和,都讓知漪兩眼冒星,越看越加為之仰慕。
宜樂伸手戳戳,一拍小姑娘腦袋,「行了,一路都在冒粉紅泡泡。小知漪,你才十歲啊,知道什麼是喜歡嗎?怎麼就看上了大你那麼多的皇上呢,等你及笄,他都要老了。」
「皇上才不會老。」知漪鼓起臉頰,氣呼呼道,「這麼多年皇上都沒變呢。」
宜樂搖搖頭,托腮撐桌,「雖然外表沒變,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那什麼大師的批言,現在你家皇上都已經兒女成群,而且和你差不多大了。」
知漪眨眼,「可是阿嬤說過,萬事沒有如果。而且皇上這樣,說不定就是註定在等我呢。」
宜樂頓時笑得東倒西歪,「本郡主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如此自戀呢?」
不過認真想了想,宜樂竟覺得知漪這話很有幾分道理。她是個信緣之人,小知漪因緣際會自小在宮中長大,又對皇上生出感情,而且皇上還正好三十才能成婚。
這樣說出去,若二人真的成了,還不失為一樁佳話呢。宜樂胡思亂想著,本還覺得知漪和宣帝的情況就如同她見過的那首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其實一想,兩人的年紀其實並沒差到那個地步。
宜樂有些意外知漪一個小姑娘如此看得開,而且凡事都這麼樂觀。認真看了看知漪,覺得她也是個半大的少女了,宜樂嚴肅道:「既然這樣,我實在是為你今後的生活擔憂啊……」
「嗯?」知漪滿臉疑惑。
起了壞心,宜樂很想捉弄宣帝一番,誰讓他對著自己總是一副兇巴巴死人臉的模樣,便語重心長對知漪道:「你家皇上這麼多年都沒近過女色是吧?」
「嗯。」重重點一下小腦袋。
「就……從沒有過什麼不尋常的時候?」
「什麼不尋常的時候?」
「就是,就是……」宜樂重重嘆一聲,「這讓本郡主怎麼說呢,據我多年花樓戲園遊玩的經驗,你家皇上憋了這麼多年,還什麼都沒做過,常年都是那麼一副死、那麼一副冰山冷漠臉,本郡主實在有理由懷疑,他是不是……不行了啊!」
知漪充滿了求知慾,湊過去,「什麼叫不行了啊?」
宜樂一臉不願摧殘花骨朵兒的模樣,「你年紀太小,不好同你說啊。被舅母和皇上知道了,我可要受罰的。」
小姑娘果然上鉤,「宜樂姐姐說,我保證不告訴阿嬤和皇上。」
「咳」宜樂裝模作樣咳兩聲,摒退左右,和知漪開始咬耳朵,「知漪知道,什麼是男女之事嗎?」
「不知道。」小姑娘誠實搖頭,這方面太后和宣帝把她保護得很好,加之宮中無妃嬪,她就更無從知曉了,頂多猜測得出這是及笄出嫁後才能做的事。
宜樂其實有私藏過基本類似《金瓶梅》的書,其中描寫不可不稱露骨,本想給知漪瞄一瞄。但一看到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思及年齡,罪惡感頓生,還是作罷,只能絞盡腦汁解釋,「就是呢……&*¥%#」
知漪聽得似懂非懂,加上宜樂也只會紙上談兵,就更是一知半解了。
但宜樂十分會危言聳聽,從東扯到西,將幾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也硬是扯在了一起,成功唬得小姑娘憂心忡忡,當真擔心起宣帝是不是『不行』了。
見知漪領會了自己意思,宜樂不住偷笑,「可以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去試試啊,若真有問題,記得讓你家皇上千萬不能諱疾忌醫,有病一定要早些治啊。」
「宜樂姐姐說得對。」記起宣帝也十分厭惡喝藥,知漪點頭道,「皇上很不喜歡看太醫。」
宜樂聳肩,「所以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小知漪,全交給你了。皇上那麼寵你,也只有你能接近他了。」
知漪毫不猶豫接過這「重擔」,並在剛入夜打聽到宣帝總算結束了接見群臣時跑去了宣帝住處。
宣帝正在用膳,一日操勞,面色一如以往,但眸中有些許疲色。小姑娘一見就覺得心中澀澀的,似乎是心疼,頓時忘了來意,乖巧坐在旁邊,小聲道:「皇上這麼晚才用膳,午膳吃了嗎?」
宣帝應聲,但知漪早就和旁邊的安德福眼神來回了幾下,知道他騙自己,但不想影響宣帝用膳,左瞧右望之下,主動跳下凳幫宣帝布菜。
宣帝挑眉,瞥一眼垂眉低眼的安德福,沒說什麼,享受著小姑娘的細心伺候。
「安德福,你們出去吧,無需他人服侍。」
相處多年,知漪早就對宣帝口味了如指掌,況且由她布菜,即便其中有不合口味的,宣帝也會面不改色吃下。
堆了滿滿兩碟菜,知漪停下,便趴在桌上就那樣歪著小腦袋看宣帝用膳。
宣帝用膳向來慢條斯理,重禮儀,極為優雅,這是自小皇家教養下的積澱,即便旁邊目光灼灼,他似乎也絲毫不受影響,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經過昨晚的一席話,知漪的小腦袋本就覺得有什麼開竅了一般。此時看到貴公子一般優雅有度的宣帝,更是滿眼亮晶晶,眼中再映不下其他事物。
「皇上真好看。」小姑娘不知不覺念出口。
宣帝用軟巾拭過嘴角,聞言不禁失笑,看向伏在桌上的小姑娘,瓊鼻杏眼,眉目如畫,年紀小小已有風采,真正好看的到底是誰呢?
「朕很好看?」宣帝噙笑反問。
知漪認真點頭,三兩下又爬上了宣帝的腿,想湊上去故技重施,被宣帝擋住,「朕昨夜說過什麼?」
「皇上說,只能親心愛之人。」知漪一點不憷,聲音軟膩。
說完輕輕扒開宣帝的手,再度湊上去輕輕叭一下,眉眼彎彎,「知漪已經開始喜歡皇上了,皇上呢?」
宣帝明顯不信,但神態溫和,小姑娘嬌軟的身體坐在腿上,他聲音同樣軟了下來,黑眸含笑,「是嗎?」
他的神情就像縱容小輩胡鬧一般,知漪看了有點不開心,「皇上為什麼不信我?就因為我年紀小嗎?」
自然是有點的,不過宣帝十分明智,當然不會在此時說出。
「可是知漪看到皇上笑就會開心,知道皇上今日沒用午膳這裡就悶悶的。」知漪拉著宣帝的手抵在胸口,「雖然對阿嬤也會這樣,但我知道和對著皇上是不一樣的。就像皇上說的只有心愛的男子才能親和抱,如果讓知漪去親景旻哥哥他們,我才不願意呢。」
宣帝心有所動,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是朕的錯,下次不會再誤了用膳。」
「那當然了。」知漪輕輕靠著他,「皇上說過,只要知漪喜歡你,你也會慢慢喜歡上知漪。而且既然皇上覺得已經比知漪大了那麼多,會比知漪提前老去,擔心以後會不能照顧知漪,那為什麼不能替知漪和阿嬤照顧好自己呢?知漪不覺得皇上老,就算皇上真的『不行』也不會介意的。」
宣帝開始還在微笑,聽到最後一句時頓住,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