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這麼熱情的迎接,宣帝的心簡直能化成一灘極軟的水,來時帶著煞氣的眉眼和寒冬般凜冽的氣勢盡數收斂,只為不會驚嚇到懷中柔軟的小姑娘。
「皇上怎麼親自來了?」知漪窩在他懷中不願起身,想到之前連番的動靜,「是這裡的事鬧得太大了嗎?」
「嗯。」宣帝輕輕摘下她發間的幾點飄絮,根據那次蘆花村中毒一事他們這幾日順藤摸出了許多人和事,其中最為重要的當然是薛海這個總督居然帶頭和大石國勾結。所以在一收到薛海的人馬正在慕府時,他想到剛好來這裡的知漪,當然放心不下,不顧勸阻便直接趕了過來。
只要能安然將小姑娘擁入懷中,即便之前鬧出的動靜有些大也沒什麼。
隨他一起來的除了行宮的大批侍衛,還調來了榆城的巡防兵,將薛府那群人扣押起來的由頭是「滋事擾民」。可憐這群人還以為是慕大學士暗中叫來的知府,萬萬沒想到剛才領頭大步走過的人正是當今聖上。
「今日這趟來得如何?」宣帝凝視懷中知漪。
知漪踮踮腳借著寬大衣袍的阻擋親昵地蹭了把宣帝下頜,歪頭道:「該算是……了了一個心愿吧。」
「嗯?」
「因為……」小姑娘組織語言,將心底真正的想法全盤托出,對眼前的這人她根本不會隱瞞,也無需隱瞞,「長瑜哥哥元涵哥哥他們都有祖父母,知漪很想知道自己的祖父母又是什麼樣的。」
「那現在知漪覺得是什麼樣的?」
知漪對他眨了眨眼,「差不多,並沒有長了三頭六臂。」
還有心思開玩笑,宣帝放下心來,唇邊便也帶了笑意,聽小姑娘說了那些書信和慕老夫人可能被矇騙之事,又苦惱道:「但是果然分開這麼久,從沒見過,好像……還沒有徐嬤嬤容易親近,那位老夫人……」
她想的是,那位老夫人對自己的孫女『知漪』很期待的模樣。她不知道那信中他們疼愛的孫女到底是誰,但是自己在知道緣由了了好奇後,的確是回應不了老夫人的期望,也不可能像對待阿嬤那樣和她親昵。
慕老夫人身子看上去不大好,應該經不起被拒絕,所以知漪想著少說少錯,本也是要儘快回行宮的。
「皇上。」知漪有些不確定道,「我這樣,是不是太任性了?」
僅僅是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不甘心和好奇,就來打攪兩個本來生活寧靜平和的老人家。在揭穿身份之後又不想親近他們,這樣對兩個老人家來說,似乎有些太過分了。
「當然沒有。」宣帝肯定回復,輕揉小姑娘的頭,在他看來,即便是真的任性,他捧在手心的知漪也有這個資格。
被辜負的是知漪,這世間有許多人可以因此誤解責怪她,但最沒權利苛責她的,就是慕家人。依照慧覺的話,若非知漪被靜太妃接到宮中,後又被自己和母后收養,她也許早就逝去在了父母的冷淡無視甚至虐待之中。
世間最無用的事情就是後悔,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即便慕大學士夫妻二人再悔恨也無濟於事。
環住知漪的手臂收緊了些,宣帝本來的打算就是要通過慕大學士的身份來減少今後京中可能對知漪的非議,並沒多希望知漪和這二老多加親近。
說到底,宣帝也不過是占有欲發作。知漪是他和母后一步步從牙牙學語的孩童養成如今這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是屬於皇室屬於他的,之前答應讓知漪來,也只是因為小姑娘自己本身的意願和請求。
現在知漪放下了這件事,他當然沒意見。
「皇上。」知漪偷偷戳了戳他腰間,「慕大學士過來啦。」
小姑娘站好了姿勢,外人面前總不好像剛才那樣賴著。
慕大學士隨那位榆城知府一同走來,身邊是季永思和那位老管家,見到知漪和宣帝親昵的姿勢時眼中有瞬間訝異,很快被完美地掩飾。
他離京時宣帝剛登基不久,在慕大學士眼中還是個年輕氣盛未及弱冠的少年。轉眼一晃,十餘年過去,那位少年帝王已長成了如今沉穩有度的模樣,讓他不禁心生感慨。
院內圍滿了一干侍衛,慕大學士俯首,「草民叩見皇上。」
宣帝上前虛扶一把,「慕老不必如此多禮。」
又是一番寒暄,知漪不感興趣地往四周看去,正好看見莊澤卿從書房內走出,但慕老夫人似乎仍在裡面。
「皇上。」看見宣帝親自來了,莊澤卿也愣了一下,上前行禮,宣帝點頭。
慕大學士以為宣帝是為薛海來尋他的,但莊澤卿自然明白皇上肯定是因為自己這個小表妹。
咳……瞥到宣帝身邊嬌小的小姑娘,莊澤卿也算是初步拋棄了以前見到二人親昵的一些成見,只覺得皇上真是……下手又快又准啊。
「長瑜。」宣帝念到他名字,「先帶知漪回行宮。」
知漪怔住,她還以為能和皇上一起回去呢,「皇上?」
宣帝低眉溫和看她,只輕輕道了句,「乖,朕隨後就回。」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語氣依舊如此寵溺,讓向來膽大的小姑娘也不自覺微紅了臉。還想撒嬌磨兩句的想法也被瞬間打消,乖乖跟著莊澤卿往外走去,身後跟著周圍數百侍衛敬佩景仰的目光。
能讓他們這位皇上變成繞指柔,慕姑娘真是不簡單啊。
安德福也暗暗給自家皇上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皇上,一句話就把姑娘變成了乖順的小貓兒。
唯獨慕大學士驚訝地睜大了眼,下意識開口道:「知漪?」
此時小姑娘已經跟著走出了院落,進入前面中廳,自然沒聽到到他這低低的呼聲。
「皇上,這是?」慕大學士沒忍住,抬腳就要過去,被宣帝的人攔住,宣帝先一步進了書房內,安德福含笑道,「皇上專程來尋慕大人的,尚有許多事未了,慕大人這時可不能走啊。」
腦中閃過方才皇上和那小姑娘親近的姿態,慕大學士按捺下種種疑問,決定親自去向宣帝請教。
知漪乘上宣帝派來的馬車,為了以防萬一,莊澤卿一同坐在裡面護著她,見知漪神色有心想問幾句關於今天認親的事,又怕觸到小表妹的傷心處。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不提了,反正無論如何,眼前的小姑娘總是他的表妹,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才到行宮門口,知漪就遇見了一早在階前探頭張望的宜樂,見到她出馬車時宜樂激動奔來一把抱住她,又急急鬆開,上下打量,「沒事吧?沒受傷吧?」
「……沒有啊。」知漪納悶看著她,「我又不是去上了戰場,宜樂姐姐怎麼這麼緊張?」
「……還不是那個回來稟告的侍衛,說得那麼可怕,連你家皇上聽了後都臉色大變直接帶人去接你了。」宜樂吐了吐舌,看來是虛驚一場,「我本來想跟去,但想想,去了反倒可能添亂,就只能在這兒等你了。」
知漪心中一陣暖意,「謝謝宜樂姐姐。」
「你家皇上呢?」
「留在慕府了,等會兒就回。」交談間,莊澤卿已經先告辭去了別處。
兩人便慢慢走去知漪住處,「慕府?原來你是去那兒了,如何,見到你那祖父母了嗎?」
知漪點點頭,將在慕府的事情簡單說出,讓宜樂一邊點頭一邊搖頭,最後道:「原是這樣,本郡主怎麼覺得…你那對祖父母也太糊塗了吧?呃……不對,應該說是你那京中的爹爹也太過分了。」
她趕忙改口,小心望了望知漪,見小姑娘臉色沒變才放下心來,「其實,這說不定倒是好事。」
「嗯?」知漪好奇看她。
「佛語有言,緣深緣淺皆在天意。小知漪你雖然親緣疏淺,但也正是因此才遇見了你的阿嬤和皇上啊,世間種種必定沒有太完美的,得到什麼,上蒼便註定要給你收回另一樣東西。」宜樂換了個方式道,「假如說,讓知漪你拿太后和皇上對你的感情去換你父母和祖父母自小的疼愛,你願意嗎?」
知漪沉思片刻,不禁眨眼,「這種假如很奇怪啊,如果我自小不是在阿嬤和皇上身邊長大,對他們當然也沒有感情,那又哪來的願不願意交換?」
而且……小姑娘心中嘀咕,阿嬤說過,感情無法被交換,就像歲月的陪伴是永遠無法被什麼所替代的。
宜樂無言,小姑娘說得很有道理,她好像無法反駁。
她轉移話題道:「小知漪,今天上午你住處的鞦韆是不是突然斷了?」
知漪努力想了想才記起有這麼回事,那時候她心不在焉地惦記著祖父母的事,根本沒把那鞦韆記在心上。
「唔……是。」
「你可知道是何緣由?」宜樂突然有點小激動起來,不等知漪問就自己一股腦說了出來,「那次你指揮野鳧採藥救村民的事和慧覺大師的話傳回了京,現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議論紛紛呢,想來過幾天摺子就會像雪花一樣飛來堆滿你家皇上的御案。」
知漪長長嗯一聲,「那鞦韆?」
宜樂笑,「鞦韆的事是你那宮女憐香查出來的,她倒厲害得很,不過半個時辰就查出了是你住處小廚房一個幫工的粗使嬤嬤做的手腳。那嬤嬤交待的話倒有趣,說是前後有四方人馬尋她,都是來自京中,其中一人還用她京中的兒女要挾她。但她膽子小,不敢真做什麼害人之事,想著你喜愛鞦韆,便弄了這麼一遭,就是想讓你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