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漪被悄悄帶進營中,除莊澤卿和幾個侍衛相護,另有將軍安排的幾位小兵。他們不知道知漪身份,只當是莊澤卿表弟,少年好奇心盛嘛,聽說皇上今日來巡兵,想見識一下不足為奇。
憐香惜玉手巧,如果沒有被特意告知知漪性別,這個裝扮的她一般不會被人認作小姑娘。
悄無聲息進入營中,知漪一眼就看見正準備下場的宣帝,眼眸一亮,止下出聲的衝動,視線隨即黏在了宣帝背後。
宣帝此時本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軍營中不知多少人在景仰狂熱地望著他,知漪這點小目光很難被察覺。但宣帝才走兩步便突然頓住,心中微微一動,總覺得周圍有種熟悉的氣息,不動聲色用目光逡巡一圈,毫無所獲。
「皇上?」有人小心請示,「可是有人不對?」
搖頭,宣帝收回心神。知漪此時該在宮中,怎會出現在此地。
豈知因為知漪相對軍營那些將士來說就是個小不點,所以宣帝才沒見著,等小姑娘好不容易找個高處,她已經回過了頭。
小兵特意給她找了矮凳墊著,知漪踮腳張望。午膳後休息了一刻,此時這些士兵正在按平日練兵的順序向宣帝一一演示,劍術、刀術、弓術、繞軍營跑圈等。既是特地為宣帝而來做的準備,選的士兵大都是平日練兵時的佼佼者,將這些人集結在一起,呈現的效果便極為震撼人心,因為每一動一止,他們都做得極為統一、迅速、有力,真正體現將士的強悍與團結。
相比於陣法,這些只要勤加練習都非難事,宣帝顯然滿意了些,神色較之前要緩和許多,讓不少人望之心喜。
「皇上今日就只是看看嗎?」知漪偏頭好奇道,太后那番話下來她還以為能見到宣帝做什麼。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和秋獮時差不多嘛。
莊澤卿微笑,「按照往年慣例,待會兒皇上應該會親自下場。」
小兵附和道:「莊大人說得對,皇上會挑選軍中幾個勇士,親自考校他們的功夫,騎術刀術和弓術武功都有。」
他語氣欣羨目光灼熱,忍不住道:「要是我也能有親自被皇上考校功夫的那天就好了。」
知漪見過宣帝佩劍,但基本沒見他用過,更沒見過宣帝同人動武,聞言也激動起來,甚至躍躍欲試地想去場下圍觀,還好被莊澤卿及時拉住。
果不其然,一刻鐘過後,宣帝歩回首位,似在同身邊將軍談論什麼。不多時,全軍停下,持槍舉箭者齊齊停住,聲音極為統一,氣勢恢弘。士兵們的眼神幾乎個個都是直勾勾的,咻咻往自家將軍和宣帝那兒飛。
宣帝頷首,幾個將軍各報出數個名字,被點到者一一出列,或身形高大,或肢體健壯,個個拎出來都不可小覷。
既是親自考校他們,宣帝便會親自下場同他們比試。對上宣帝沒人敢動真格,但也沒人敢不盡力,這種特殊情況不小心給皇上來個擦傷什麼的還是小事,若因為畏懼天威不敢動手或放水,可是會直接被皇上斥責在全營面前丟臉的。
宣帝靜立在原地,墨色衣袍上印著張牙舞爪的蒼龍圖騰,更顯他威儀逼人。刀裁的劍眉沉下,濃如黑墨的眸中充滿肅蕭殺氣和對對手的審視,黑色長靴包裹著精瘦有力的腿,修飾出頎長身形。
正作為宣帝對手的人一個恍惚,差點沒被這撲面而來的凌厲懾住心神。他沒有上過戰場,本來還在想該如何使出全力又不傷到皇上,此時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努力不被皇上的氣勢震懾住才行。
稍稍凝神,他皺眉擺出架勢,「皇上,小人冒犯了!」
宣帝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神色平靜,側身閃過對面極快的一個掃腿,耳邊刮過厲風,帶起袍角翻動,但發冠極穩,未有絲毫鬆動。
「此人是誰?」宣帝和那人幾個來回,已有將軍忍不住出聲詢問幾位同僚,「很有幾分膽識,面對皇上也能絲毫不懼,日後必有大器。」
石將軍得意撫須,「這是本將軍偶然撿來的,此人名為小木,父母早亡,又無親朋。因為太能吃被那些請他做事的老闆嫌棄,後來無人再請他,便隨那些地痞混在一起,但心性還行,從未欺凌過老弱婦孺。本將軍見他天生力氣驚人,從未有人教過也能以一敵十,便遊說他進了西郊大營,今日一看,本將軍果然沒看錯人!」
他們皇上愛才重才,無論文武都無偏愛輕視,如果小木日後能立下大功,他便是伯樂。
旁人紛紛道賀,讚嘆石將軍的好眼光。石將軍這下不回了,只笑而不語。
談話間,宣帝與小木的比試已近尾聲。小木氣力果真大得驚人,幾次都想用蠻力掀翻或衝撞宣帝,但都恰恰被宣帝以巧勁化解。宣帝身法獨特,步伐極為輕巧,同他的橫衝直撞形成鮮明對比。
結果是小木被宣帝制服,不過旁人看不見,宣帝卻能清楚感覺到雙手虎口處的酸麻,不用特意查看也知道肯定紅了一片。
目光波瀾不驚,宣帝心中已將此人記住,扶他起來時淡聲道:「何名?」
小木受寵若驚,不確定地看了好幾眼宣帝才喘著粗氣道:「回皇上的話,賤名小木。」
「好。」
宣帝道了個「好」字,小木卻完全沒弄懂這個字到底只是個簡單的回答還是對自己的稱讚。他沒讀過書,琢磨了幾下還是回了旁邊圍成圈的人群中,臉上興奮未褪,他從沒想到他們皇上功夫居然真的這麼厲害,要知道自己的力氣營中可沒幾個人能以一己之力止住。
不止他,周圍人的反應也全都同他一樣,營中有新兵老兵,老兵稍微好些,新兵炙熱的目光簡直都快穿透宣帝的衣袍。
崇拜強者是所有人的天性,他們自小遵從的三綱五常註定他們會聽令服從宣帝,畢竟他是大宣的君王。但當他們發現這位君王不僅在治理一國時是個明君,在軍營戰場這種天生屬於男兒的熱血領域更是能折服威懾眾人的強者,這就不免讓人更加生出膜拜的衝動。
千言萬語,唯有化成「忠君報國」四字。
知漪一直踮著腳,看到激動處站都站不穩,眾人歡呼時更是「哎呀」一聲一個趔趄往下栽去,莊澤卿拉扯不及,危險之際還是知漪自己穩住了身形。若她直接栽下去,定要吃一嘴的沙,嬌嫩的臉蛋也會多上幾道擦傷。
莊澤卿長舒一口氣,被嚇得差點心都要跳出來。經此一事,他乾脆站到了知漪左前方,以便能隨時護住。
在數萬人的歡呼驚嘆聲中,宣帝耳梢微動,似乎聽到了熟悉的小姑娘驚呼聲。一次可以是錯覺,第二次便該是確有問題,宣帝心中生疑,但考校還在繼續,稍微停頓後另一名激動得臉紅耳赤的小兵站到了他面前。
艷陽西移,暮風送爽,被這涼風吹散熱意,眾人這才察覺凝神過久,裡衣已盡數被汗水浸濕。饒是如此,他們依舊不肯挪動步伐,直直望著正中央目帶寒星、負手而立的男子。
四場考校下來,同營中被選出的勇士相較,宣帝刀術稍弱,騎術互相持平,武功稍勝一籌,弓術碾壓。最後一項弓術比試完,營中突然靜謐了片刻,宣帝齊發的三箭還在靶上振振作響,如同他們此時劇烈起伏的心情。
皇上幾乎是沒停歇的比了四場,還贏了他們一半。但沒人覺得丟臉,因為贏他們的是皇上。
宣帝慢慢走回,安德福迎了上去,見宣帝衣袍上都沾了沙土,輕聲道:「皇上,可要先去換身衣裳?」
宣帝搖頭,任內侍給自己擦汗,斂去眸中沉思。雖然在這麼多人中其實很難感覺到其中一人的氣息,但鼻間不時浮動的香甜氣息在告訴他,他所想並沒錯。
微一勾唇,宣帝只歇了小會兒。他低聲向安德福吩咐了句,隨後便有人朗聲向營中眾人道皇上有令,可再親自考校五人,不論比試項目,有意者可直接上前。
此話一出,營中議論紛紛,不少人躍躍欲試,終究還是缺了份勇氣。也有人在自家將軍的暗示下深吸口氣,三兩步走到宣帝面前大聲道出了請命。
宣帝再度回到場中,等前四名請他考校的小兵結束,最後一名蹦出來的竟是個看上去就十分年幼的小少年。
小少年細皮嫩肉,膚色雪白,身形纖弱,小臉在暮色映襯下漂亮得驚人,兩腮掛的小酒窩極為醉人,一雙彎如月牙猶若星辰的眼眸更是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眾人安靜了一瞬,隨即各種言論撲耳而來。
「這是哪兒來的小子?我可不記得咱們營中有這麼一號人,看樣子奶都還沒斷吧。」
「誰帶進營的?這麼膽大,也不怕皇上吃了他。」
「快快快,誰上去把人帶下來,待會兒皇上動怒這小子可要慘了。」
……
「皇上。」小少年摸摸腦袋,露出大大的笑容,聲音有意被壓低了許多,粗了些,顯得雌雄莫辯,但依舊十分動聽,「小人也想讓皇上考校一番武功。」
出乎眾人意料,宣帝不僅沒怒,還微一彎唇,「朕可不會放水,你確定?」
小少年眨眨眼,轉眼臉上的表情同那些狂熱的士兵一模一樣,「就算被皇上打了,也是小人的榮幸。」
宣帝差點沒繃住笑出來,肅著臉裝模作樣咳了聲,「你叫什麼名字?」
剛要回答,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少年又壓低嗓子,用只有宣帝才能聽到聲音拉長回道:「小人名為——景知。」
宣帝一怔,隨即眼眸變得幽深,眸中深處似乎突然冒起一簇火焰,極為灼熱,盯著小少年的目光有一瞬間充滿了侵略性。
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顯得極為淡定,除了正對面的小少年誰都沒看到宣帝的神色轉變。
見到他的反應,小少年眼中飛快閃過一點貓兒式的小得意,然後擺出了架勢,兩人開始交手。
片刻過後,營中眾人算是看出來了,皇上說著不放水,實際上根本就是在以指導性的招數在同這小少年比試嘛。思及皇上一開始的另眼相待,不少人暗暗打聽這少年什麼來頭,竟然讓皇上這麼縱容。
等有人說出是莊澤卿帶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既是莊大人親自帶來的,說不定就是哪位皇親國戚,怪不得。
本來宣帝此行的事宜基本都結束了,最後五個也是另加的,眾人也就放寬心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英明神武的皇上同這位小少年過家家式的比試。
哎這區別對待果然不同,之前皇上一招一式都極為凌厲,現在就和彈棉花似的輕飄飄。
當然這是他們眼中的輕飄飄,實際上打到知漪身上時,她覺得渾身都快被這力道震散了。小姑娘心中淚眼汪汪地想著,皇上說不放水,還真的一點都不放水啊。
但同時知漪也起了一股倔意,想著以前太學院那些武學師傅教的招式和方才看到的。她雖然練得少,但領悟能力好,僅這麼幾招之間,宣帝就看出了她使的是自己第一次對陣小木時用過的步法。
眸中含笑,宣帝輕描淡寫地化解,最後將小姑娘制住,當著眾人的面一手像夾貓兒一般夾起,向幾位將軍打過招呼,便朝主將大帳走去。
知漪沒想到會被宣帝以這樣的方式帶走,當著數萬人的面,那麼多雙目光齊刷刷看來,饒是向來被鍛鍊得心理素質極好的她也忍不住紅了臉。胡亂蹬了蹬小腿,等周圍沒有他人時才軟綿綿抗議,「皇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