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下了早朝去的西郊大營,隨行的有工部尚書和幾位將軍。這行所考校的主要為近日將士們的練兵成果,更重要是要測一測前幾月工部等人製成的支持水上作戰的戰車船隻。
隨行人員中有一位青年極為打眼,他面容比起那幾位將軍和尚書來說顯得太過年輕,又生得俊秀,氣質溫潤。這讓人感覺他就該是坐在畫樓書閣中看書作畫的儒雅公子,而不該出現在軍營這等地方。
此人正是季永思,季永思自幼長於江南水鄉,水性極好。他不僅文采出眾,這次在水上戰車和戰船上面還給宣帝提了個極好的建議,所以宣帝才破格帶他一起來巡視軍營。
提前得了消息,西郊大營的將士早就做好了迎接聖駕的準備,待宣帝現身時更是呼聲震天,激動得面紅耳赤。西郊大營不是唯一在訓練這些的軍營,但皇上正好就選中了他們來考校,這是一種無上榮耀。
軍中早有議論說皇上已經準備再過幾年就對大石和海清發難,既然他們不安分,幾番試圖擾亂大宣,那宣朝就徹底讓他們安分下來。
以宣朝兵力,將士們絲毫不覺得這對他們有什麼難度。所以即將到來的戰事不僅能為宣朝擴大疆域,更是他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宣帝微頷首示意,站上點將台,幾個將軍向他請命過後接連離去,歸到大隊中,準備排兵布陣。
另有一位軍師模樣的人在旁隨時準備解釋。
士兵主分騎、步兩種,另有箭弩手戰車兵若干,各有數萬人,嘴邊蓄了一圈絡腮鬍的方將軍翻身上馬,徑直縱馬至大軍前側,高舉長槍,中氣十足道:「列陣——」
數以萬計的士兵如潮水般分涌至四側,又迅速圍攏,騎步分開,正好將方將軍圍在了內側。最外圍是手持弩箭,架設好機弩的步兵,往裡是策馬昂身而立英姿颯爽的騎兵和戰車兵,這些士兵齊齊圍住方將軍,恰恰由這多重方陣形成了一個大圓。而且布陣時動作極為迅速,幾乎是在一刻鐘之內便都站到了自己該有的位置,絲毫不亂。
那軍師解釋道:「皇上,此為方圓陣,易守難攻,若戰事有變,此法用來防禦再為合適不過。」
宣帝淡淡嗯一聲,其他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要知道他們皇上可是親自出征過的,對行兵打仗之事不同於歷朝歷代那些大部分只會紙上談兵的皇帝,所以不少人心中既緊張且興奮,只希望能得到宣帝認可。
方圓陣後,又換了一隊將士,此次擺的是長蛇陣。長蛇陣一般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運轉之下猶如巨蟒出擊,極為狠厲。對於稍弱的敵軍,此陣不僅攻擊力強,氣勢上也能壓倒對方,也可算占了小半個心理戰術。但長蛇陣對騎兵要求很高,要求騎兵能反應迅速,提前預判,及時改變方位,這樣才能保持陣勢。
宣帝望著眼前的巨蟒,再聽得軍師的介紹,凝神觀看片刻後眼眸沉下,凌厲無匹,道:「此陣不易守,極易混亂,弱處太過明顯,攻成不易,改。」
軍師點頭,皇上說得很在點。他們擺的長蛇陣的弱處就在於騎兵,軍中騎術好的士兵不是沒有,但大都只會服從領軍命令行事,很少能夠自己根據戰場上的形勢改變陣勢。然而戰場瞬息萬變,此時擺陣雖然擺得好,但在戰場若被敵軍抓住這點,特意來各個擊破頭尾的騎兵,那長蛇陣自然就被破了。
接下來還有偃月陣、鶴翼陣、魚鱗陣等,但凡他們針對陣法自身的弱點做了改動之處的,大都會被宣帝讚賞幾句。而其他的,也都能被精準地點出問題所在,等陣法一一擺過,這些將軍心底不由對宣帝更加拜服。
「陣法演練切記不可操之過急。」宣帝身後隨了一種將軍副官,初步看過排兵布陣,他正在囑咐一些小問題,「平日操練時不僅要懂得如何擺陣,更要知道如何破陣。」
「是。」「是。」眾人連聲應答。
宣帝又說幾句,轉頭看向季永思,唇邊終於有了弧度,「永思有何建議?」
對於真正有才之人,宣帝向來不吝嘉獎讚許。
季永思怔住,半晌略不好意思一笑,「永思以前於排兵陣法上不過紙上談兵,方才一看之下,除了被我大宣將士的威武勇猛驚呆了外,還真什麼問題都看不出,皇上實在高看永思了。」
宣帝準備等季永思參加明年的會試後再真正重用他,所以如今季永思還未有一官半職,只能如此自稱。
聞言幾位將軍哈哈大笑,看向季永思的眼中多了幾分欣賞,就連宣帝也露出笑意,「各有所長,是朕疏忽了,永思不必自貶。」
「就是,小季兄弟不必自謙,聽說那什麼海上戰車還是你改良的?改良後果然好用許多,往日在船上試用時都覺得顛簸不平,現如今卻是平穩了許多,再也不必搖搖晃晃,用起來也更容易了,實在是讓我手下那群小崽子高興壞了!」胡將軍高興地大拍他肩膀。
胡將軍生得虎背熊腰,手勁極大,沒想到他這一拍季永思神色絲毫未變,反而朝他笑道:「胡將軍過獎了,我不過在前人已建好的基礎上稍微改動了些,真論起來,功勞並不在我。而且胡將軍你們曾為我們宣朝在戰場上血海拼搏,馬革裹屍,立下汗馬功勞,你們才是我們宣朝的好男兒,所以這些都是我們守在後方之人該做的。」
幾句話說得些將軍們心花怒放,之前有些看不起他小白臉模樣的人也立馬改了看法,和季永思稱兄道弟起來。
宣帝見著幾個臣子和未來的臣子迅速打成一片,也未出聲打擾,只微微含笑。這季永思能言善辯,只要他有心,怕是任誰都能很快結交,當真是天生適合在朝中為官的人物。雖然與慕大學士性格有些出入,但從其言談舉止上看,肯定被慕大學士教了不少東西。
巡視過排兵布陣和往日常用的戰車武器,還有近年針對水上作戰新制的一些武器器具外,宣帝便讓這些士兵稍作休息,等用了午膳再察看他們平日練兵的模樣。
西郊大營設在京城往西三十里處,策馬疾奔倒用不了多長時間。聖旨已下,知漪的皇后之位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自然也就沒人敢帶她策馬。
開玩笑,誰敢和皇上的人同騎一匹馬。
幸好知漪自己也通騎術,雖然比不上莊澤卿和這些侍衛,但他們自然是隨著她的速度。
花費了他人兩倍的時間,等知漪趕到西郊大營時,午膳的時辰都已經過了,小姑娘也覺得有些餓。
知漪當然不會這種時候讓人去給自己尋膳食來,便準備忍著。她這模樣讓莊澤卿不禁一笑,上前將油紙包遞去,輕聲道:「就知道你這小丫頭會餓,火急火燎的來見皇上,別皇上沒見著,自己先餓暈了。」
鼓著腮幫子,知漪哀怨望他一眼,還是伸手接過,裡面包的正是大多數小姑娘愛吃的藕粉桂花糖糕,香甜軟糯。這個時節沒有新鮮桂花,用的是去年存制的桂花干,口感便失了一層,比之宮中御貢的點心更不知差到哪兒去了。不過知漪絲毫沒流露出不喜,叫莊澤卿眸中含笑。
之前聖旨剛下的時候他和這小表妹相處起來還有點不大習慣,畢竟以前只是他自己猜測皇上有那個意思而已,如今卻成了正式的。但現在看來真是他思慮太多了,知漪豈是那種因為身份改變就變了性情的人。
莊澤卿亮出令牌,先帶知漪去營中尋了位他認識的將軍,提前講明了知漪身份。畢竟軍營再怎麼樣對知漪這個小姑娘來說還是有點亂,先讓人做好準備總好過到時突然出狀況。
那將軍聽到消息呆怔了好一會兒,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望一眼營帳前背對他們靜立的小姑娘,吞了吞口水,「長瑜,這位真是你那個自小被皇上太后一眼看中然後深藏在宮中多年的表妹?是鳳女轉世能指揮鳳凰而且救了數萬百姓一命,皇上兩月前親自下了聖旨立後的那位?」
莊澤卿:……這麼多形容都是哪兒來的?指揮鳳凰又是什麼鬼?
想到那群在他們面前彪悍霸道但在知漪面前卻乖順得同小白兔般的野鳧,莊澤卿決定還是將真話默默吞下,就給將軍留點美好的幻想吧。
默認之下,莊澤卿勉強道:「帶我們去皇上那兒吧。」
將軍瞭然點頭,聽說這位未來的小皇后和皇上感情極好,一刻也離不得,那就難怪了。
不過這軍營里都是些糙漢子,還真得讓人小心護好了,不然讓這位嬌貴的小皇后不小心掉了跟頭髮絲兒,他都怕被皇上的眼神弄死。
許是等得久了,知漪轉眸問道:「還沒好嗎?」
清悅如鸝鳥輕鳴的聲音傳入耳中,再將那張即便作了少年裝扮也依舊漂亮的面容映入眼中,將軍立馬移開眼,心中告訴自己:這是未來的小皇后,怎麼能如此大膽地直視鳳顏呢。
心中這般想著,他還不輕不重地打了下自己手背,看得莊澤卿眼角直抽抽。當初和這位將軍交好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性子特別直,心性單純,如今看來,還真是單純過了頭。
見這人一直低著頭不看自己,還突然狠狠打了下手背,饒是知漪也訝異地跳了下眼皮,目光投向自家表哥,得到莊澤卿一個無奈的眼神。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最終挑眉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