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怒之下禁了二人再見面,宣帝大婚前的一個月果真沒再見到知漪一面。
起初宣帝還想著知漪總會尋機會偷偷見自己一面,哪知道這壞心的小姑娘整日在敬和宮被太后哄得樂不思蜀,再加上有宜樂從中作梗,說什麼大婚後整天都能見著也不差這一個月,便沒想過溜出來『私會』的事。等到了信王府後……有信王和景旻兩個,就更別想見著了。
知漪提前十日住進信王府,整個京城終於開始最後的忙碌。信王府門前皇宮使節絡繹不絕,來來往往,不是頒聖旨就是送天家賀禮。既是在信王府,信王府便暫時充當了知漪娘家,只信王夫婦卻不好以父母之禮代過,畢竟信王同宣帝是兄弟關係。
經過這近一年來的整治,倒無人對未來皇后這種分明娘家安在卻還從別處出閣的行為有異議,頂多小聲說一句為了這次大婚,皇上破的規矩可真夠多。
大婚前夜,宣帝亥時便派遣禮部等官員向天地、太廟告祭,期間由宮人服侍換上龍鳳同和袍。待得了內侍回稟才緩步走向敬和宮,朝太后深深揖禮,照舊制道出迎娶皇后之語。
太后亦著正式宮裝,鳳目微肅,神情莊重,靜聽片刻後微點頭,眸中水光一閃而逝。
盼了十餘年,終是等到這一刻。
與此同時,知漪也在描眉點唇後戴上鳳冠,碩大東珠於燈光下熠熠生輝,襯得整個人威儀不可逼視。信王妃凝視許久,親自持筆在知漪額間描上三瓣蓮花鈿,細細瞧來,又多了一絲柔美和小姑娘該有的嬌俏。
「這般看著,倒要忘了我們知漪還未及笄了。」示意知漪往落地穿花鏡看去,信王妃動作輕柔幫她整理細枝末節,「今日既是從信王府出嫁,日後,信王府便是知漪娘家,回門那日,可莫回錯了地方。」
話一出,周圍環了一圈的丫鬟嬤嬤俱低笑出聲,她們王妃這話可不就是在玩笑。
知漪亦笑,緊張淡去些許。鏡中的人經過一番精心妝扮,加上與尋常十四五少女別無二致的身高,看上去儼然是個正待出閣的少女。瓊鼻杏眼、雪膚玉腮,十指纖纖著了紅蔻,雙耳懸的滴珠耳墜猶顯肌膚瑩潤。
她差點就要認不出鏡中的人便是自己,頭上的鳳冠華美沉重,上面的雕鳳正亟待清鳴、展翅欲飛。
「王妃。」府內侍女輕叩進門,柔聲道,「外邊總管已宣好旨了,正等著皇后娘娘出去呢。」
信王妃點頭,「勿耽擱了時辰,我們出去罷。徐嬤嬤憐香,扶皇后娘娘出門。」
外面大堂同樣圍了一圈人,信王於首位站立,其後左右分別站著景承景旻。見到知漪出來,景旻一個激動差點出聲喚任,被景承眼疾手快拉住,這才平復下來。
幾個女官神色莊穆等在原地,其中一位扶過知漪,另有人宣讀冊封寶文,再遞上金冊。
欽天監在院外守了許久,眼見禮都行得差不多這才放低了尖銳的聲線,笑道:「吉時到了,皇后娘娘,該起輿了。」
信王妃跟著到了鳳輿邊,身邊侍女托著蓋頭、蘋果和一柄金如意。
溫柔為知漪蓋上,信王妃將一小包點心並蘋果一同塞到了知漪懷中,低聲道:「這一日辛勞得很,餓了便先吃些墊墊肚子,若實在太累有機會便歇歇。別到時候合卺酒還未喝,便先累得躺下了。」
信王妃是過來人,從這子時到明夜子時不知有多少繁瑣禮儀,她當初作為王妃便差點累得直不起身,更別說知漪這是帝後大婚,心疼之餘她也只能暗地吩咐跟去的幾個嬤嬤尋著機會便幫知漪捶捏放鬆。
知漪點頭,望了一眼後方領景承兄弟二人行禮告送的信王,再掃了一圈周圍氣宇軒昂的眾侍衛,轉身入輿。
十六抬鳳輿穩穩起步,最前方有侍衛手持鳳頭提爐引導,後由侍衛統領帶隊乘騎護從,再往後便是綿延幾近數十里的嫁妝。
信王目送片刻,隨後輕身上馬,自另一條道提前進宮準備同宣帝一同迎接。
兩旁百姓夾道歡送,恭送鳳輿時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等鳳輿轉角不見,看到後面隨了一抬抬綿延不絕的嫁妝時熱鬧無比,驚聲稱嘆,一路看著鳳輿差不多進了皇宮,信王府那邊都還沒出完。
知漪抱著蘋果,不知在鳳輿內輕微搖晃了多久,大約是一個瞌睡差不多過去,便聽到外邊眾多人齊聲行禮,呼聲震天。隨即有人又塞進一個寶瓶,繼續讓她抱著。知漪百無聊賴之下晃蕩兩下,裡面滿是珍珠金銀等發出的碰撞聲。
早先就有不少人先後為她大致說過大婚這日的種種禮制,實在是太多,知漪暈暈乎乎勉強抓了點重點,知道真正入鳳儀宮之前,她和皇上幾乎都不會碰面。
輿外徐嬤嬤等人偶爾會輕聲詢問可有何處不適,知漪一一應聲。
不知被指引著跪拜了多少次,知漪差點感覺頭都不是自己的了。幾乎是從腰部以上都如石般僵化,等好不容易坐上了鳳儀宮的寢榻,早已是淚眼汪汪。
「哎喲我的小主子,可不能隨意亂動。」徐嬤嬤止住她欲捏肩的手,「哪兒不舒服,吩咐奴婢們就行了。」
「是啊姑娘,您渴了沒?奴婢給你倒杯茶來吧,皇上馬上就到了,先潤潤喉。」
徐嬤嬤嗔她,「怎麼還叫姑娘?該換個稱呼了。」
憐香惜玉一怔,同時笑道:「皇后娘娘——」
才飲了兩口茶,外面賀聲再度響起,正是宣帝到了。
知漪還沒來得急回神,便感覺榻邊微陷,一個高大的身軀籠下,隨後又坐在了身邊。隱約的龍涎香浮在周圍,讓她心中安定。
金如意被轉交至宣帝手中,知漪呼吸一屏,蓋下的雙目看到宣帝持如意的手伸來,頓了下便果斷挑開。
時隔一日,終於得以『重見天日』,知漪被房內明亮的燭光晃得練練眨眼,雙睫如蝶翅般撲扇,閃出一片星光,隨後輕輕抬目望向宣帝。
宣帝定定凝視著自己的小皇后,一月未見,除去思念外,此次更多帶來的是為驚艷。知漪的面容本尤帶稚氣,但畫眉點唇敷上脂粉後,便立刻氣質大變。有了一種介於女孩和少女之間的青澀,然而正是這種青澀的風情,卻帶著毫不自知的美和對他極致的誘惑。
雲髻峨峨,修眉聯娟,芳澤無加。宣帝目露讚嘆,正所謂「桃花好,朱顏巧,鳳袍霞帔鴛鴦襖。東風送,香雲迎,銀釵金鈿珍珠屏。斟清酒,添紅燭,風月芳菲,錦繡妍妝,俏、俏、俏。」
此情此景,約莫便同詞中所述別無二致。
另有宮人上前幫知漪將鳳冠取下,放至案邊。
「皇上。」嬤嬤笑盈盈端上半生不熟的餑餑,宣帝拿過一個遞給知漪,二人同時咬下。
那嬤嬤保持笑臉,見著二人慢慢各將這餑餑吃下,續道了些吉祥話兒便按禮退下。
再依制飲下合卺酒,等寢殿內那些面生的嬤嬤和禮官盡數退下,知漪才微微吐舌,小聲道:「方才的餑餑好硬吶,哪裡是半生不熟,分明是全生的。」
宣帝微勾唇,徐嬤嬤幾個也是含笑不語,知漪望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意思,可愛的紅暈頓時連上耳梢。
低笑一聲,宣帝吩咐人給寢殿內溫玉浴池備好熱湯,轉頭對知漪道:「先去沐浴。」
知漪下意識道:「那皇上呢?」
「嗯?」宣帝好笑看她,「知漪想和朕一同沐浴?」
「有何不可?」小皇后膽大得很,十分主動地邀人沐浴。
眼見宣帝神色有些不定,徐嬤嬤心道不好,忙笑道:「皇后娘娘本就累了一日,之前在鳳輿上還道天兒太熱了身子不舒暢。娘娘還是先去沐浴吧,明日的事可也不少呢。」
再度聽到這稱呼,知漪仍有些不習慣,想到從今日起這同皇上綁在一起的稱呼——皇后,便專屬於自己,心中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乎有些歡欣,又有點兒無措。
恢復平日神色,宣帝點頭,看著知漪由眾宮人簇擁著前去溫玉浴池。
這浴池也是宣帝特意命人為知漪打造,底下所用的溫玉冬季生暖,夏季也不至讓人炎熱,無論何時皆可用。旁邊的地磚亦由青玉鋪制,知漪赤足立在其上,任宮女一層層脫去外裳。
浴池上飄著點點花瓣,不多,點綴得恰到好處,都是可入藥的花,用來沐浴久而久之也可補氣養身。
輔一入池,知漪便感到一股由下至上的放鬆,全身自腳尖到每一處發梢都在表述著愉悅。正是徐嬤嬤說的那般,今日實在太累了,累到她連和皇上一起向太后行禮的時候都沒仔細聽太后的話。
「皇后娘娘,可需要奴婢幾人服侍您沐浴?」出聲的是鳳儀宮新配的宮女,位於憐香惜玉幾人之下,是為二等宮女。
知漪隨手划過水面,微闔眼,輕聲道:「不用了,你們先下去吧,待會兒我再喚你們。」
宮女相視一眼,乖順退下。她們自然明白今夜皇上不可能和皇后洞房,畢竟皇后還太小。可是看皇后娘娘這架勢,竟是要把皇上先晾在一邊?就算不洞房,這也太……
宣帝很快洗漱好,靜坐在榻旁,即便不言不語,雙眸也透著一股柔意,叫安德福看了便不自覺一笑。
「皇上,可要先讓奴婢們將榻安置好?」安德福建議。
不知他們皇上從哪兒知道姑娘想睡在花上,大婚前半個月應是招了一群能工巧匠趕製出一張表面無異內里另有天機的鳳榻,他安排人搬進時曾見過一面,這榻展開來,可不就是一朵漂亮無比的玉花兒。
宣帝搖頭,「不必,你們先退下吧。」
「是——」
久等不至,宣帝亦覺心思不如以往寧靜,便想尋本書翻閱。但鳳儀宮才第一日住進人,哪想得到要在寢殿中放書,搜尋無果,又等了一刻,看著時辰總覺得有些不對,乾脆起身去了浴池方向。
浴池外守了六個宮女,見了宣帝忙福身行禮。
「皇后進去多久了?」
「已有兩刻多了,奴婢們進去看過兩回,皇后娘娘說是想多泡會兒。」
宣帝含笑搖頭,止住她們動作,掀開薄薄一層幔紗邁步而入。
果不其然,他的小皇后半坐在浴池中,正埋頭伏在池邊,露出瑩潤可愛的半邊小臉,頸邊秀髮微濕,已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