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飛度,四年一轉而逝,京城仍是一派繁華景象。市井百姓每日茶餘飯後間談論的話題日新月異,不過這近幾個月卻是不約而同都在討論一事——皇上要御駕親征了!
但凡古今,君王御駕親征不外乎兩種原因,揚威和平亂,他們皇上自是屬於前一種,是以百姓並不擔憂。
雖無人喜戰,但前一年官府就已經貼出了告示,將近些年來大石和海清兩國勾結謀害宣朝百姓的事一一道出。眾人看後皆是怒火滔天、義憤填膺,宣朝休養生息多年,早已國庫充盈,養得馬肥兵壯。加之兩年前五寶和多羅兩國國君率兵投誠,主動願意降國為城,真正成為宣朝屬民,宣朝的實力與十多年前他們皇上登位時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所以,宣朝上下皆不懼此戰,反而十分贊成宣帝此項決議,期待他們皇上能將附近幾國盡數收服,一統四海,揚宣朝國威!
如果說遺憾,宣朝百姓最為遺憾的,莫過於至今他們也沒聽到有小皇子小公主的消息。
四年前皇上大婚,娶了位十一歲的小皇后。小皇后由慧覺大師親自批命,天生為鳳,乃是宣朝福星,與皇上屬天作之合,順應天意之舉。關於這位皇后的傳聞,近些年各種版本都有,什麼自小被皇上看中養在深宮的、出生時有鸞鳳環繞的,百姓們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
皇后年紀尚幼,幾年內都不可能全夫妻之禮。所以大婚一年後朝官上諫請皇上納妃以盡綿延子嗣之責,卻被皇上不容置疑地拒絕了。那次因皇后差點被人謀害而導致的金鑾赤地之事眾人依舊銘記於心,所以將此事暫時捺下未提。
等又過一年,一些言官待不住了,以子嗣論和祖宗規矩逼迫皇上,並揚言若皇上再拒絕,他們就要請先帝時期的三位老太傅聯合請出先帝靈位質問皇上。皇上被逼怒,乾脆當場寫下一道聖旨,道若是未有皇嗣之前自己出了意外,又或五年內無子,就直接傳位於信王嫡長子景承,或立其為太子。
將皇上逼得頒下這種聖旨,還親自道出關於自己的不詳之語,那些言官頓時如乖巧的鵪鶉般紛紛閉嘴。聖旨一共謄寫三份,三份皆蓋有璽印,一份放在金鑾殿的匾額後,一份由三位大臣共同保管,最後一份則放在了信王府。
經此一事,信王府一躍至京城首位,炙手可熱,長子景旻的婚事更是被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人家據說也是個高傲的,不管來多少人,那家姑娘如何美若天仙,任是半點也不動心,叫京城一眾貴女芳心碎了一地。
皇上專情於皇后,自此眼中再入不得他人。這位世子竟也差不多,生得一副俊秀的好相貌,卻冷淡無比,叫那些整日鑽營討好權勢之人如何不愁破了頭。
這些事,都是百姓間隱隱流傳的版本,具體事跡如何,其中有多少潤色加減,除了皇宮中的那幾位和朝臣,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
而被他們津津樂道的幾位,此時完全沒有想像中那般閒適。
宣帝站在敬和宮大殿前神色沉凝,身側安德福代他顯出焦急,不時朝旁邊小宮女問一句,「太后娘娘還沒消氣?」
小宮女來回跑了好幾趟,戰戰兢兢偷望了眼宣帝,「回安總管,還沒呢。」
「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正勸著太后娘娘……」小宮女不確定道,「聲音太小,奴婢也沒聽著。」
安德福點頭,不自覺伸脖子往裡探了探,心道這可真是……太后娘娘以前也從不會管皇上這些事的呀,怎麼這次反應如此之大。
敬和宮寢殿內,原嬤嬤端著木盤穿過珠簾,徑直走向美人榻旁的兩人,溫聲道:「主子消消氣,才煮的銀耳羹,此時不冷不熱正好,您和皇后娘娘都用些吧。再如何置氣,也不能連膳食都不用了啊。」
榻旁少女點頭,輕聲道:「母后,皇上在外邊兒站了這麼久中了暑氣事小,您這麼長時間不用膳傷了身才是大事。」
話出口,太后忍了忍,還是沒繃住笑意,虎著臉道:「還不是拐著彎兒心疼皇上。」
轉眸凝神身側少女,太后眉間愁緒又上,「再過幾月酣酣便及笄了,怎就非要去親征呢?」
何況就是她這麼一個老婦人看著,也覺得如今長成的知漪漂亮清麗得讓人見之便忍不住怦然心動。她那守了十幾年的兒子,怎麼就能忍住在這個時候離開?
知漪笑盈盈不語,兩彎眉如新月,淺笑間眸光如黑曜石般光華流轉,若星子漫天。因向來被宣帝護得極好,即便已當了四年皇后眉間仍無半點憂愁。今日梳的又是尤顯嬌美的飛天髻,烏髮間簡單斜插了一支芙蓉玉釵,瓊鼻微翹,櫻唇圓潤,香腮邊若隱若現的梨渦讓如畫的面容瞬間多了幾分嬌俏。
於知漪來說,她當然也捨不得皇上在這個時候去親征。但是皇上既已下了決心,她自然不會用兒女情長之事將他絆住。
太后之所以反對,其實更多是因為這些年年紀漸長,對許多事自是同以前看法不同。以前太后覺得宣帝一個男子,便是做什麼都行,現如今除了每日盼著能早得小皇孫小孫女外,就只求這些兒孫能康健無憂。
這次宣帝親征雖然說有九成把握得勝並且毫無危險,太后依然覺得戰場瞬息萬變、萬劍無情,萬一就有個意外呢?
所以她萬分反對此事,兩月前宣帝口頭旨意一下,她就急匆匆趕來同宣帝商議,但自是被婉拒。僵持了許久,最終發展到了如今不見宣帝不用膳食的地步。
知漪都有些納悶,畢竟原來太后是相當開明開朗的。如果放在五年前,那時太后肯定自己都料想不到她自己會這般固執。
旁邊也無人出聲,該勸的都勸過了,剩下唯有靠太后自己想通。
「母后。」知漪端起小盞,先淺嘗了下溫度,彎眸道,「這銀耳羹又香又糯,母后一定得嘗嘗。」
持勺餵去,太后看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向來疼愛的少女一直舉勺。俯首含過銀耳羹,她毫無品嘗的心思,匆匆咽下一小碗,臉色變換數次,還是道:「算了算了,哀家不耐煩吃這些,拿去給外邊的皇上吧。」
明明是關心,非要說成不喜歡才施捨過去一半,主子真是越來越彆扭了。兩個嬤嬤內心嘀咕,轉頭囑咐小宮女端了碗去。
見宮女端來瓷碗,宣帝微眯眼眸,「太后還是不願見朕?」
「回皇上……是。」
頓了頓,宣帝直接端碗一飲而盡,外邊已是日暮西垂,他掠過一眼昏黃的天際,乾脆撩袍坐在了門檻上,沉聲道:「那便告訴太后,朕在此處等她。」
這動作一做,話一出,周圍的宮人頓時就給宣帝跪下了,惶恐垂首,生怕俯視了他們的皇上。
這……這算是太后娘娘和皇上槓上了?
「他這是威脅哀家?!」太后尖聲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被這消息驚地直接站起了身。
她下意識就要往外走,又硬生生拽回步伐,抿唇肅目。
知漪心中忍笑,面上仍得溫柔安撫,「母后誤會了,皇上是擔心您不用膳不休息會累垮了身子。皇上勸不住您,就只能這樣陪您了。」
來回踱步,太后明顯心中開始不安和擔憂,卻仍道:「他這分明就是威脅哀家!好啊,現如今真是不一樣了,都敢直接用這種法子來讓哀家妥協了,這是要讓哀家受萬民唾罵啊!」
知漪&嬤嬤們:……母后(主子)您真的不用想這麼多。
不管如何,倔強的母子二人暫時還是無一人妥協,當真各自在殿內殿外開始了無眠一夜。
作為中間人的知漪只能兩邊跑,待到了半夜太后終於支撐不住撐額小睡時才去了殿外陪宣帝。
「皇上今日真是胡鬧。」月光下更顯殊麗的少女輕聲嗔道,為宣帝將披風蓋下,隨後一同在門檻坐下,「和母后小孩兒般較氣。」
好在宮人們都已迴避,無人看到他們皇上和皇后都如此不顧形象的畫面。
宣帝冷了一日的神色緩下,將知漪一同罩在披風下,「知漪也不贊成朕去嗎?」
將頭歪在宣帝肩上,知漪微微一笑,「於私,知漪自是不願見到自己的夫君去戰場,即便有十成保證安危並得勝的把握,也不願意。」
宣帝動容望去,聽得少女續道:「但是於公,我知道皇上的抱負是統一四海,將周圍這幾國盡歸入我們宣朝版圖之中。這樣的皇上,似乎只要是宣朝的百姓,就無法下定決心去阻止。」
四年夫妻般的相處,已經讓兩人對彼此的了解更進一層,知漪抬眸與宣帝對視,「母后作為一個娘親,當然會擔心皇上。皇上這樣和母后置氣,母后很傷心。」
宣帝搖頭,握住她略帶涼意的雙手,柔軟小巧,「朕不是在置氣。」
「皇上知道自己不是在置氣,可是別人不知道啊。」知漪忍不住湊上去輕咬了下宣帝下頜,「我發現了。」
「嗯?」
「皇上這幾年年歲越長,人卻越發幼稚了。」
想起信王妃曾同自己說過的話,知漪就覺得納悶。別人都道男子成婚後會收心斂性,越發沉穩,她的皇上是本來就沉穩自持,但怎麼成婚後還和別人反著來呢?
信王妃就說過現在的信王有時其實比成婚前還要不著調,莫非這是宣朝皇室男子共有的特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