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無表情聽罷,宣帝唇邊也逸出笑意。這笑同在知漪面前的溫情不同,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冷酷與輕蔑,投嚮慕聽霜的目光仿若在看一個死物。
信王和安德福見怪不怪,他們皇上從來都不是善人。除去對著小皇后時,根本就不會有眼前慕聽霜想的那般『好心』。
炎熱夏日,慕聽霜卻一個寒顫,抬眼覷了眼,卻並不明白為何周圍的人都是這般表情。
她說的……難道有錯嗎?
宣帝本不想再去管慕家的事,那一家子現在同知漪也沒關係。可這慕聽霜既然主動跳出來,送他一個懲治慕家的理由,他自然不會拒絕。
喚安德福上前低聲囑咐幾句,宣帝便準備去屏風後帶知漪走人。慕聽霜見狀一急,還以為他們都不想管此事,閉著眼睛猛撲上去就要抱住宣帝的腿。
但這次侍衛早有防備,擋在宣帝身前一腳踹去,毫不留情,讓慕聽霜猛咳幾聲,不放棄大叫道:「皇上,您不能故意包庇!難道就因為姐姐成了您的皇后,就可以任著慕家人作惡嗎?」
話出,連安德福也瞬間沉下臉,打了個手勢讓人拖這不知好歹的慕聽霜出堂。幾步跟去,居高臨下睨著狼狽的慕聽霜,尖聲怪氣道:「慕姑娘這話說得奴婢都聽不懂了,您姓慕,您自己——可不就是個慕家人嗎?」
不待對方接嘴,他連珠炮般道:「何況那位林姨娘不過是個妾而已,妾為何?充其量不過是個給主子暖床的奴婢,這樣的下賤之人,主人家要打要殺皆是隨意。但凡去問問咱們宣朝百姓,哪戶人家會因為妾的死活而將主人家告官?倒是您,身為慕府子女,從三品大員之女,不僅御前無狀,驚擾聖駕,還無孝悌之心,小小年紀如此惡毒。便是為此,皇上也定會依您方才所諫,好生懲治慕家一番。」
鏗鏹頓挫,語調抑揚,安德福把握得極好,像唱戲一般。慕聽霜想起往日在家中聽戲,那些丑角大約也是這般模樣,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不過是個閹人,也敢說姨娘是奴!
一些侍衛另眼望去,沒想到平時最擅長笑臉迎人的安總管今日說話倒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捅去深可見骨啊。
豈知安德福也是看著知漪長大的,對她的疼愛之情並不比宣帝太后少多少。本來他就十分不待見慕家,慕聽霜還特意提起知漪和慕家的關係,他自是怒從心起。
按照宣帝的吩咐,幾個侍衛單獨領了牌子將慕聽霜『送』去慕府。
慕府仍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樣,壓根沒發現自家二姑娘偷溜出府的事。待一隊高大威武的帶刀侍衛領著人進門,管家才忙不迭去稟告了主子。
此時府中只有休沐的慕連秋一人,來到院間時掃了一眼疑惑道:「不知各位這是……」
隨意將人推到一旁,領頭侍衛學了安德福八分的模樣,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斜睨道:「慕大人,您可是養了個好女兒啊!」
「這……」慕連秋納悶,「這是何意?」
將慕聽霜衝撞聖駕還不知死活地主動道破皇上身份的事說出,侍衛尤其詳細地講解了一番慕聽霜大義凜然將三位至親告到聖前的模樣,最後笑著總結,「我們比不上慕大人,更比不上您這位女兒,能跑到皇上面前去告御狀。您的內宅之事皇上自是不會管,但慕姑娘道出的一些其他事,倒真讓皇上吃了一驚,所以特派在下幾位來慕府搜查核實一番,免得辜負了慕姑娘此等『大義滅親』的魄力。」
但凡為官多年的,哪位還沒有點小差錯小把柄,慕連秋也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但這幾個侍衛都這麼說了,還帶著皇上欽賜的令牌,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門外又跑來一隊官兵,持槍佩劍,毫不客氣地將慕府翻了個底朝天。
便是抄家也不過如此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慕連秋心中霎時堵了一口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他是個極好面子的人,當初朝堂之上被貶官訓斥,他除了平日處理政務,幾乎就沒再同往日同僚好友來往過,這次的事毫無疑問,馬上就會被整個京城知道,簡直,簡直——
心中鬱氣難平,慕連秋突然劇烈咳了幾聲,他伸掌捂住,但自指縫間還是漏下幾滴血來。
「爹……爹爹?!」慕聽霜瞪大了眼,被這一幕嚇得魂丟了一半。
爹爹居然吐血了?應該、應該不是因為此事吧,她記得之前被貶官時爹爹就一直身子不大順暢……
如此安慰自己,慕聽霜全然不知自己神情如何張皇失措。慕連秋望她一眼,對這個傾注了一半心血的女兒失望至極,又氣又怒之下不由狠狠一個巴掌甩去,「混帳東西!」
指間的血隨著這一巴掌被盡數甩到慕聽霜臉側,左腮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腫起。她一怔,感覺牙間都有些鬆動,眼眶泛出大顆大顆的淚水,捂著臉跪於地小聲嗚咽起來,「爹爹乾脆打死我吧!反正你們也是要變著法子將姨娘害死的,不如將我也一同打死。姐姐當皇后了,你們當然要做樣子去給她看,我和姨娘在這府中註定沒好日子過……」
慕連秋聽得愈發胸悶,他從未虧待過這個女兒,對她和林姨娘幾乎是有求必應。就連母親明言了不讓人去管林姨娘的生死,他也偷偷派了人去別莊,可是他這般對這對母女,得到的又是什麼?
再一想到知漪對自己無視的態度,另一個庶女對自己畏懼冷淡的目光,慕連秋這才恍然意識到,他這一生無子,僅得的三個女兒,竟沒有一個真正將他當做父親!
慕連秋身體搖晃兩下,隨後慕聽霜只聽得一聲沉悶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地。走廊下婢女驚慌尖銳的叫喊幾乎刺破耳膜,「老爺!老爺——」
慕府的一切動亂宣帝沒有親眼看見,也大致猜得出來。城內太喧鬧,他和知漪已經出了城門自護城河外漫步,侍衛們隔了五步之遙小心隨護。
知漪聽他緩緩道完,倒是滿不在意地笑了笑,小梨渦若隱若現,「雖然我不記得這個爹爹,也沒有認過他,但我很感謝他。」
「嗯?」宣帝挑眉,聽她說完。
「因為若不是他如此狠心,知漪就沒有進宮的機會,更別說被皇上和母后養大。」知漪牽著宣帝的手倒退而行,輕言巧語,「古雲『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又有『近墨者黑』。如果是在慕府長大,也許我並不會比那個妹妹好多少。」
宣帝一笑,「性格天定,即便朕的知漪生於鮑魚之肆,亦如潭中幽蘭,獨綻其香。」
「皇上越來越會誇人了。」知漪仰首淺笑,隨後被宣帝輕輕擁入懷中。後側侍衛見狀,立刻識趣地幾個閃身,瞬間都消失不見,也不知躲去了何處。
安德福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帶著飛到了樹上,撐著老腰戰戰兢兢地扒著樹,左右一看,卻見這些人都在興致勃勃地盯著下面,顫顫巍巍指手,「你們……難道不知道非禮勿視嗎?何況這還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罰你們?」
「安總管嚴重了。」其中一位嚴肅道,「和皇上、皇后娘娘的安危比起來,我們受點小罰算什麼。」
安德福:「……」竟無言以對。
此處風景正好,又有樹蔭蔽日,面前的小姑娘面如芙蓉、笑若桃花,清麗無比,叫宣帝忍不住傾身俯首,低低道:「酣酣——」
未語意先明,知漪發覺自己近來越來越容易臉紅了,正如此刻。因為皇上的吻太過溫柔炙熱,即便她閉著眼,也能感到投在面上的目光使得臉上溫度越升越高。
嘖嘖嘖……分別躲在幾株枝椏上的侍衛們萬分感嘆,就算皇后娘娘還小不能做什麼實質性的事,皇上也是花樣百出啊。
他們說的正是宣帝將知漪抱坐到樹上的舉動,那樹頗有些高度,很是粗壯,一根枝幹坐了宣帝和知漪二人也絲毫不晃。
宣帝湊過去小聲道了幾句,知漪臉色更紅,壓低聲音道:「他們……真的能看見嗎?」
得到肯定頷首,知漪只得依言坐上宣帝的腿,被他一雙手牢牢錮在背後。身後便是懸空,小姑娘還有些不放心地揪住了宣帝前襟,微顫著聲音道:「皇上可千萬別鬆手了……」
有些害怕的聲音,似乎更加可愛了。宣帝眯起眼眸,隨之泛起的是每個男子天生都帶有的小惡劣,心愛女子像受驚的小兔子般往懷中鑽的模樣,還真是很難抵抗。
俯首輕點小巧的粉唇,宣帝含笑,「不怕,這樣他們便看不見了。」
耳力極好隱約能聽到宣帝話語的幾個侍衛:「……」皇上您為了誘哄皇后娘娘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您向來冷酷無情的形象呢?
正準備換個視角好的位置,其中一位侍衛突然鬼使神差般接收到了宣帝自枝葉間遞來的冰冷眼刀,跳躍間差點沒從樹上栽下去。
「撤撤撤。」他小聲疾呼,「再遠些。」
也不同人解釋,便逃命般又閃了幾丈遠,抹把汗長呼一口氣。
「皇上太瘦了。」知漪挪了挪腿,小聲道,「坐起來都不舒服。」
宣帝好笑,「是誰幼時整日要朕抱著,坐在腿上?」
知漪眨眼狡辯,「那時還小嘛,都分辨不清。」
宣帝也不語,只狀似不小心晃了兩下手,嚇得小姑娘立刻抱緊了他,「皇、皇上……你是不是沒力氣抱不穩了呀?」
「朕心情不虞,自然就沒了力氣。」
「那皇上要怎麼才能心情好?」
宣帝只深深凝視她,知漪立刻領會,紅臉心道:宜樂姐姐說得果真不錯,無論什麼樣的男子,私底下都是個湊流氓,即便皇上也不例外。
閉目湊上去,知漪用著昨夜從宣帝那兒學到的方法,羞澀探入、交融,隨後被反攻,躲閃,再被逮住肆意欺負了一番。小姑娘氣喘吁吁地不高興,最後趁宣帝不防備乾脆在那張薄唇上恨恨一咬。
嘶——宣帝逸出輕吟,似沒想到懷中小姑娘還有如小貓般對自己伸爪子的一天。
不過這爪子不僅不利,還可愛無比,撓出的一點紅痕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小印記。
於是小姑娘掙扎著,又被壓在懷裡好好『欺負』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