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接下來的三千年,秋女宮閉門。
秋女開始閉關衝擊更高一層的境界。
等秋女出來的時候,六界還是老樣子,幾乎沒什麼變化。
對於神仙而言,三千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閉一回關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是,十三重天,倒是變了個樣子。
帝子陷入沉睡。
財神千年一回雷劫,樣貌越來越年輕。
她甚至都記不起他的名字。
蒲葉又回了西天。
琴靈神女入主魔域,成為與凌洵神君平起平坐的魔君。
財神的那次舉動和顧昀析的沉睡,像是打開了某一扇門,讓原本擰成一股麻繩的十三重天眾人分散開來。
此後悠悠千載,秋女未曾關注過十三重天的事。
原本,秋女宮與他們也不好扯上太大的因果和干係。
再次見到蒲葉,是在西天。
主佛古塵壽辰,西天難得大辦了一場,這個面子,幾乎所有收到請帖的人都給了。
蒲葉這個自稱是佛修,實則吃肉喝酒以與古佛互懟為樂的神君,自然也在。
除了他之外,十三重天,只來了個嘻嘻哈哈,招財童子模樣,頭上綁著兩個揪揪的財神,對方不止戰力飛速減退,連記憶也沒剩下幾分,真就是十幾歲少年的心性。
這樣的情況,就別提什麼解除天道之緣了,最後能不能保住性命還不好說。
財神現在想不到這一層,也不記得她。
算起來,這還是兩人之間頭一次見面。
他不記得,蒲葉卻沒忘。
因此壽宴結束之後,有童子來請秋女去隔壁一敘時,秋女微一思量,就大致知道是為了何事。
清淨之地,來往童子皆屏息凝神,走路都像是飄在地面上,不發出丁點聲音。
等真正進了蒲葉的院子,秋女啞然失笑。
與想像中的場景相去甚遠。
最顯眼的莫過於晾在籬笆下的那幾根乾柴肉。
佛修。
驀地,她又不禁想到千年前的那個夜裡,暴雨如注,男人面色平和,對她道:我是佛修。
秋女撩了撩耳側長發,眼裡的笑意一點點湮滅,又重新流淌到眼周,神情並沒有分毫的變化。
蒲葉肩上踩著那隻紅色的雀兒,火紅的翅膀扇得地面上的枯葉都打了旋兒,他身邊坐著的,是秋女也曾見過的另一位神君,傳說中掌生靈之力的扶桑神君。
分明是平輩。
秋女卻平白生出了一種見長輩的錯覺。
她從容地坐在了那個一看就是為她留著的位置上,既不先開口說話咄咄逼人,也並不顯出弱人一等的姿態。
明艷動人,落落大方。
這般姿態,任誰看著,都覺無可挑剔。
扶桑看向正玩得起勁的小紅雀,聲音清朗:「渺渺,別鬧了。」
小紅雀歪頭看了看秋女,用翅膀遮住了腦袋,而後飛到扶桑的袖子裡,沒了響動。
秋女竟一時分不清,這隻小紅雀,到底是哪位的靈寵。
「仙子喝茶。」
扶桑衣袖輕拂,手腕一動,給她添了杯茶水。
秋女象徵性地用唇邊抿了抿,原本淡淡的粉便又添了一層上了釉的桃花色澤,她頓了頓,秋水一樣的眸子望向蒲葉。
蒲葉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又看向了扶桑。
相比之下,他算是不善言辭的那個。
「此次請仙子過來,是想和仙子談談,財神的事。」
扶桑開門見山,並不拐彎抹角。
這也是十三重天的一貫作風。
秋女眉頭微微擰起,她問:「你們也都不記得財神的名諱了嗎?」
蒲葉和扶桑對視一眼,神情變得複雜了些,秋女一看,便也明白了。
「外界皆傳,再有四次雷劫降下,財神身隕道消,十三重天將空出一個神位來。」
秋女將手裡的茶盞放下,妙目微閃:「我想知道,這則傳言,能否當真。」
她的聲音時時帶著勾人的意味,哪怕說的是這樣的話語,也沒有刻意挑刺不滿的意味。
「抱歉。」
蒲葉目光沉了一些,連帶著聲音也低了幾分:「這個,我們也無法給出答案。」
「我沒有別的意思。」
秋女恰到好處地闔了眼眸,手腕上的玉鐲子虛虛地掛著,透著潤澤的水光,「若是四千年後,汾坷神君能上秋女宮同我一起聲明,解了這段緣,自然是最好的,可若是真如傳言所說,我也不能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她青蔥一樣的指尖搭在茶盞邊,抬了抬眸子,目光落在蒲葉手腕上的佛珠上,淺聲道:「大家心知肚明,天道畢竟,不可言說。」
若是月老牽的普通紅線,那也就算了,似他們這樣的,已經站到了足夠的高度上,沒人會去在意那個。
只是天道這個詞,本身就意味著不同。
秋女不敢妄動,也沒有人敢去追求她。
足可見其威懾力。
扶桑沉默了一會,他皺著眉,道:「實不相瞞,近些日子,我曾為他起過一卦,結果並不明朗,有絕路,也有生機。」
說了等於白說。
秋女彎月一樣的指甲透明,柔柔地搭在衣襟上,顯得安謐又寧和:「如此,便只能再等。」
扶桑衣袖裡的落渺哇的叫了一聲,在安靜的氛圍中,顯得有些突兀。
扶桑看向蒲葉。
蒲葉摁了摁發脹的眉心,朝他擺了擺手,道:「去吧,這裡有我。」
偌大的庭院之中,只剩下兩個目光交錯,各有心思的人。
秋女的目光落到男人溫潤的臉龐上。
「神君有話,不妨直說。」
蒲葉心裡認命般地嘆了一口氣。
他衣袖一拂,不大不小的石桌上,頓時鋪滿了流光溢彩,仙氣氤氳的寶物,細細感應,沒一件是普通的物件,這樣程度的大手筆,足以令所有人心動。
秋女掃了一眼,問:「神君何意?」
「此事是財神的責任,耽擱仙子千年時光,他現在失去記憶受劫,十三重天也不好坐視不管,這些東西,聊表心意,希望仙子收下。」
「若他能渡劫歸來,必定向六界昭告,親自登門秋女宮,向仙子賠個不是。」
這是扶桑和蒲葉商量之後,敲定的主意。
話說得好聽,誠意看起來也足。
實則,只是不想欠人人情,與人過多接觸罷了。
自己人和別人,他們總是分得再清楚不過。
秋女眼中的笑意,突然濃了一些。
「無功不受祿,這些禮,便免了罷。」
秋女緩聲道,目光落到了遠處晾曬著的乾柴肉上,又慢慢地抿了一口茶,問:「佛修也食葷嗎?」
蒲葉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微楞,而後眼角慢慢滲出笑意。
「從前的話,當不得真。
若真要計較,我這樣的,連半個佛修也算不得,口味和喜好都與那些古佛不一樣,六根未淨,待在西天,只是喜歡這裡的環境。」
秋女頷首。
空氣中漸漸的瀰漫上一味淺淺的淡香,和著很淡的藥味,出乎意料的好聞,美人面容精緻,桃面杏腮,饒是蒲葉這樣避美人如蛇蠍,汲取汾坷教訓,絕不敢輕易沾惹的,都有片刻的失神。
蒲葉不敢多待了,他面色平和,笑聲清潤:「權是一點心意,仙子收下就是,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秋女玉手托腮,嬌媚之餘,又罕見的現出一絲恬靜來,這兩種極端混合在一起,對男人來說,是致命的誘惑。
秋女渾然不覺,她撥弄著自己手腕上的玉鐲,思考了一會,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蒲葉手腕上那串和他形影不離的佛珠手釧上,聲音輕得糅雜進風裡:「這手釧,神君能否割愛?」
蒲葉沒想到她忽略桌上的所有東西,居然看上了這個。
最終,秋女得到那手釧時,上面還帶著男人的淡淡的體溫。
檀香味明顯。
秋女今日一身白衣,在離了蒲葉的住所之後,她又去了古塵的小佛堂。
「宿宿。」
古塵像是知道她要來,專程侯著一樣,他長指點了點小桌一側,態度自然:「跑哪去了?」
秋女將準備好的壽禮放在桌上,如實回答:「被佛童請去了蒲葉神君的居所,略聊了兩句。」
古塵生得俊美,即使剃了光頭,也是個長得賞心悅目的和尚,看上去很年輕,絲毫沒有主佛的暮氣和滄桑,他的視線在秋女身上掃了一眼,皺眉,問:「扶桑也在?」
秋女頷首,又撿著大概的事說了幾句。
「若不是天道牽出這麼一段,也不至於摻和進十三重天裡去。」
古塵在香案上點上幾炷香,又問:「你對財神的事,是什麼想法?」
還沒等秋女回答,他又問了下一句:「對蒲葉,又是什麼心思?」
秋女抿了抿唇,隔了好一會,才回答道:「師尊,我對財神無意,他的情緣,也與我無關,我的意思是,等財神徹底渡完劫,是生是死,事情都能有個了結。」
至於蒲葉。
仔細想想,也沒什麼。
最開始,是她純粹喜歡那一類型的男子長相,也有個印象不錯的初次見面,便多留了幾分心。
幾次接觸下來,到現在,她手腕上纏著他才取下的手釧,說全然沒想法,怎麼都顯得自欺欺人。
秋女的性子擺在明面上,不喜歡的人,大大方方,喜歡的人,更沒什麼好遮掩隱藏的。
「宿宿。」
古塵很頭疼,他甚至懷疑自己和蒲葉真的八字犯沖,但作為師尊該給的告誡,他一字一句說得凝重:「蒲葉遠沒有看上去那麼溫和無害,除了十三重天,他從未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過。」
「你別犯蠢。」
秋女手指尖一頓,上面纏著的長髮便悠悠地打了個捲兒,她笑容明艷,像只慵懶風情的狐狸妖,她伸出手指,朝古塵比了個手勢。
「這個年限之內,我將他帶來,讓他跟著我喚一聲師尊。」
「……」
古塵:這樣一聽,也不是那麼難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