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2024-09-02 23:22:34 作者: 畫七
  番外(10)

  進焚元古境的時候,誰也沒有料到,出來時,竟會面對如此大的一盤棋。

  邪魔,這兩個字眼,就像是一座無法撼動的大山,一層無法驅散的烏雲,猛的壓在頭頂,毫不給人緩衝接受的時間。

  在這樣的氛圍下,同天下蒼生相比,兒女情長無疑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天君直接帶人圍了天淵。

  戰爭來得猝不及防。

  雙方積怨已久,絲毫沒有迴旋的餘地,甚至可以說,天君要的,就是他們十個人的性命。

  因為只有這樣。

  他的成神夢方有可能實現。

  為此,他不惜一切代價。

  臣民,名聲,口碑,道義,都成為了可以拋棄的東西。

  這一場戰爭,因為邪魔的加入,十三重天應付得很吃力,即使慢慢的也有別的種族來幫忙,也還是沒能對巔峰戰局產生多大的影響。

  光顧昀析一個人,就拖住了近一百個邪魔。

  上霄劍的劍氣撕裂了蒼穹,隱入雲層,又將海面拍碎,翻湧出千層巨浪,聲勢駭人,所過之處,神魔避讓。

  這也是頭一次,眾人見到上霄劍發揮全力。

  其他的神靈,也絲毫不輕鬆。

  秋女對戰兩名邪魔,在千百丈高大狂舞的觸鬚面前,她面色冷然,盛極的顏色在一蓬又一蓬炸開的鮮血中更奪人眼球。

  她素手微張,無數根冰刺帶著冰寒徹骨的溫度,穿梭在邪魔的真身中,那些舞動的觸鬚,一旦被冰刺擊中,就立刻化作冰雕,碎於無形。

  這也是第一次,她在眾人面前展現實力。

  不愧是神靈之下,能與夙湟並肩的存在,絕不僅僅只有美貌之名。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勢均力敵,堪堪維持住的微妙局面開始發生變化。

  邪魔這種東西,越打,越亢奮,越痛,越要接著打,根本沒有理智。

  而他們,越打越累,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蒲葉橫推過來,站在她身邊,從前那種萬事不放心上的神態如今盡數收斂,從來乾淨溫和的男子,眼角也沾上了一顆豆大的血珠,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那些邪魔的。

  「宿宿。」

  他一力擋下前面的攻勢,一面吐出一個字:「退。」

  秋女眼眸閃爍,抬頭,目光所到之處,戰況都十分緊張,山塌一座,村莊再毀一個,屍山血海,遍地慘嚎。

  那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生靈,接觸不到他們的層次,也沒犯事,平白無故的,就要受這種滅頂之災。

  天君的心裡,怕是一絲正念也不剩了。

  退,往哪退?

  無處可退。

  漫天的血雨里,蒲葉走過來,重重地握住她的手掌,帶著熨帖的溫度,好似只有在這樣的關頭,他才不那麼注意男女之防。

  秋女垂眸,沒有掙脫。

  最後出來的十個邪魔,無疑成了壓倒戰局的最後一根稻草。

  秋女瞳孔微縮,旋即沉默下來,她抿著唇,慢慢地反握住了蒲葉的手掌。

  「宿宿。」

  蒲葉揮開鋪天蓋地的鞭影,聲音之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懊惱,他很難得有這樣的情緒,對應現在的情形,更讓人難以接受。

  「是我的錯。」

  若是早知道會有今日的大禍,他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讓她等待。

  不會拒絕,不會死犟著要面子。

  他的身上,漫開一個巨大的光影,漸漸的,有火苗升騰而起。

  他鬆開了秋女的手。

  一瞬間,酸意衝上鼻尖,秋女舉目四望,發現了同樣處於這種奇異狀態的汾坷、琴靈、尤延等人。

  神明在救世。

  「神君。」

  秋女步子輕挪,白色的長裙在行走時,像是開出了一朵朵花,她與蒲葉並肩,纖細的身體裡驀地爆發出無數的靈力光羽,她紅唇微動,聲音帶著些啞意:「我陪你。」

  「胡鬧。」


  他儼然變了副模樣,就連聲音,也變得格外嚴厲,「退回去,等下,我送你走。」

  燃燒神魂後,神靈身隕前,會掌控一股龐大的神力,他們不得不用這個方式,去抗擊邪魔,能拉走一個是一個,多殺一個,留給六界的壓力便會少一分。

  蒲葉打算,在最後的時刻,將秋女送走。

  神靈隕落後,似她這種蘊天地之靈而生的精靈,便成為維持六界日常四季的至關重要的存在。

  不論是於六界,還是於他的私心來說。

  送她走,是他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秋女沒有說話。

  兩人無聲對峙。

  而後,兩人身上的靈力波動都被強行壓了回去。

  其他的先天神靈亦是如此。

  還沒等他們弄清楚變故緣由,就紛紛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偌大的戰場,不分敵友,全部都靜了下來,那些邪魔原身,觸鬚成千上百條舞動,這下也盡數定格在空中,像是一副畫到一半的畫卷,每一筆落下,都是驚心動魄,每一次著墨,都有鮮血橫流。

  很快,秋女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邪魔與天族之人的頭頂上,懸上了一根銀色的蛛絲狀的長線,連接著雲層的最上方,雷電像是水流一樣,順著銀絲淌下,像是致命的毒液,沒有慘叫,沒有掙扎,沒有呼嚎,邪魔一個接一個被炸成了血霧,彌散在空氣中。

  血腥氣很快濃得不像話,呼吸間,像是咽下了一口口濃稠的血漿。

  成千上萬的人,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面對著周身繚繞著金色火焰的男人。

  那個平素最冷硬強橫,備受爭議詬病的帝子,燃燒了自己,爆發出了足以奠定乾坤的絕對力量。

  他卻從始至終,眼神沒有分給余者一分。

  秋女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男人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蒼白,他撫了撫余瑤的臉,眼神克制又隱忍,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危險。

  他不知跟余瑤說了句什麼。

  小神女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顧昀析身上的火焰燃燒到最旺的時候,秋女看著他像往常一樣,捏了捏小神女的手指,不輕不重的力道,臉上的神情很複雜,那是一種同時混雜著強烈占有欲與躁怒的掙扎之感。

  秋女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想帶小神女一起走。

  但到最後,他也只是輕輕地鬆開了她的手。

  那日最後如何,秋女無從知曉,因為靈力燃燒的原因,她的身體又到底不如先天神靈強悍,她視線模糊下來,最後一眼瞧見的,是一條龐大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藍色大魚,魚的尾巴帶著波浪一樣的紋路,游曳起來時,像是一輪彎月。

  小神女應該會很難過吧。

  為了蒼生,失去了她的大魚。

  蒲葉攬住了她軟下去的身子,他眼眶紅得不像話,許多幀畫面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越想越亂,最後不得不重重地閉了眼。

  ——

  六界肅清,現世安穩,神宮建立,天上地下,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秋女元氣大傷,一回去,就進了宮裡的密室中閉關,等徹底恢復過來,已經是五十年後了。

  柳嚲鶯嬌,杏雨梨雲。

  秋女宮大門緊閉,殿內,秋女摁著眉心,躺在涼椅上,半眯著眼,聽女侍說起近期發生的事,那場戰事後續是否影響到了四季運轉輪迴。

  「女君,您出關的消息,可要告訴蒲葉神君一聲?」

  女侍稟報完事情,又加了一句:「神君每隔月余,都會來一趟,看看女君的情況。」

  秋女抬眸,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了窗外開得正好的月季,古牆底下,種著一兩叢芭蕉,脆嫩欲滴,她的目光閃了一下,動了動手指,問:「他還住在西天嗎?」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女侍點了點頭,道:「女君閉關之後,神君就從西天回了十三重天,現在神宮建成,需要管的事很多,余瑤神女一個人忙不過來,其他的神君們便都住了下來,幫忙處理六界事宜。」

  秋女頷首,又問:「余瑤神女那,現在如何了?」


  「神女住在雪山上,每日的摺子公文,由神官送上去拿下來,偶爾會回一趟神宮,雪山有屏障,更多的情況,不好打探。」

  女侍回。

  秋女半晌沒有說話,就在女侍準備悄然退出內殿的時候,她才終於開了口:「備些禮,明日我要上雪山。」

  大抵是沒想到她出關第一件事,是去看小神女,女侍有些遲疑地看了看黏在秋女身邊的雪獸,道:「琴靈神女,汾坷神君以及幽冥女皇在女君閉關期間來看過,都帶了禮來,女君出關,可要回禮?」

  「自然。」

  秋女舒展了下身子,同時伸手撫了撫雪獸的腦袋。

  翌日,雪山上,渺無人煙,千山一碧。

  雪山外設有禁制,所有上山的人,都不得使用靈力,除了日常親近的人和神官,余瑤的小院,不准任何人駐足。

  秋女徒步上山,走到半山腰,見到了一座小樓,樓前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裡種了些花和草,沒什麼人氣,在這荒無人煙的地界,就更顯得空落和淒清。

  她徒步入禁制的時候,余瑤就感應到了。

  因此秋女到的時候,籬笆門是打開的,院子裡的小桌上,兩杯熱茶散出的白煙在空中打著捲兒,清茶的香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瑤瑤。」

  秋女一見她,就心疼了。

  小小的一個,如今越發的瘦了,原本臉頰上還有些肉的,現在也只剩下了骨頭,秋女握住了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很多話,打好了腹稿,頓時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又悄然地咽回了肚子裡去。

  秋女抱了抱余瑤,聲音罕見的帶著幾絲沖鼻的酸意:「瑤瑤,你……」

  「宿宿。」

  余瑤倒是老樣子,她像是已經徹底從那件事裡走了出來,說話時的神態和聲音都沒有變化,甚至還像從前一樣,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副依賴欣喜的樣子,她問:「你是何時出關的?」

  秋女伸手撫了撫她的長髮,淺聲回:「昨日出來的。」

  不放心她,這才第一時間趕著來看看。

  「蒲葉知道嗎?」

  余瑤拉著她在桌椅邊坐下,聲音里不難聽出好奇的意味:「我還以為,會是他帶你過來的。」

  自己過來,她喊秋女宿宿。

  蒲葉帶過來,她就該改口喊嫂子。

  秋女笑,她捏了捏額角,有點兒頭疼的樣子:「他不知道,我與他還未見過。」

  余瑤抬眼問她:「宿宿,你是如何想的?」

  秋女頓了一下,道:「我不瞞你瑤瑤,其實一直以來,是我先動了念頭,使了法子接近他,中間發生了一些事,他拒絕過我,但後來,又好似接受了這個事,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抿了口茶,吐出兩個字來:「沒譜。」

  秋女沒跟余瑤聊太多,她有心避諱這些,怕余瑤聽了觸景生情,想起已逝去的帝子。

  「瑤瑤,我來陪你住幾日。」

  秋女實在見不得她這樣。

  余瑤搖了搖頭,聲音沒什麼波瀾,仍是很正常的調子:「這裡清靜,環境也不錯,我一個人待著想事情,怕擾到你。」

  秋女險些眼睛一酸。

  沒有再提。

  她出世起就沒什麼朋友,直到現在,能在一起玩得愉快的,屈指可數,就余瑤,琴靈這一圈的幾個,也是真的上了心。

  她想陪在余瑤身邊,陪她說說話,陪她在夜裡看星,陪她默默淌眼淚。

  但最後,似乎不戳穿,已經是能給的最好的體面。

  秋女沒想到,從雪山下來,會正面撞上蒲葉。

  他的神情,不太好看,一看,就是專門來逮她的。

  五十年如一夢。

  他們又像是回到了那個夜裡,面對面的站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秋女挑眉,挽了挽耳邊的碎發,笑了一聲,道:「瑤瑤這個小騙子,前頭才問我,後腳就告密。」

  蒲葉一身銀線滾邊長衫,溫和清潤,走了那麼長的上山路,現在停下來,連氣都沒喘一聲,聲音四平八穩的:「出關了怎麼不說一聲?」

  留音玉空做擺設的?

  出關第二天,她人都跑到瑤瑤這來了,他連半個風聲也沒聽見。

  蒲葉眸光深邃,他上前兩步,牽住秋女的手。

  帶著些涼意的手指頭被他溫熱的手掌包裹著,秋女含笑望著他,並沒有反抗,任他牽著,紅唇微動,現出些軟儂笑意來:「我不說,你不是也能知道?」

  「跟我置什麼氣?」

  這是蒲葉一直想問的問題。

  明明之前還是好好的。

  戰場上,她甚至要留下來陪他赴死。

  現在閉關出來了,反倒處處在鬧彆扭。

  其中的緣由,他自己怎麼也琢磨不出來。

  秋女腳下步子頓了頓,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蒲葉,道:「我沒同你置氣。」

  「我只是一直很好奇。」

  「為何我在你那裡,夜裡是宿宿,天一亮,轉頭就又成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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