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24-09-03 00:08:35 作者: 鍾僅
  第7章

  江澤予沒走多久,謝昳便換掉那副乖巧模樣,再次拔掉針管成功溜出了醫院,對他臨走前說給她請了護工的事恍若未聞。Google搜索

  明目張胆地從住院部大樓走出來,她心下咕噥,這麼快出院並非怕再見到江澤予,根本原因是她太忙……周末便要交稿的合作美妝視頻還沒剪,還得錄在微博、B站還有油管徵集的fifty facts about me(關於我的五十個問題)的視頻,哪有時間耗在醫院裡。

  這麼一想,她心裡瞬間痛快許多。

  回到家才傍晚,謝昳順手把保溫桶放在料理台上,先給自己倒了杯冰牛奶,想了一會兒,又破天荒地把牛奶放進微波爐里轉了三十秒。

  微波爐運轉的聲音「嗡嗡」作響,等待的時間裡她擰開檯面上的保溫桶,裡頭的粥還溫著,剩了一小半。

  她作勢要往水池裡倒,轉念一想又從洗碗機里拿出一個碗,把剩下的粥倒進去,放進冰箱。

  不能跟糧食過不去,不喝白不喝。

  「叮……」,三十秒過後,謝昳打開微波爐,把微溫的牛奶端出來,往客廳走去。

  客廳靠窗的一側有個巨大的實木工作檯,專門用來剪視頻、寫文案。

  謝昳戴上眼鏡坐進大大的轉椅里,點開Premiere Pro,導入巨大的視頻素材包,熟練地操作起來……博主這個工作,看著光鮮亮麗又輕鬆,其實非常需要自律,每天都得給自己安排合適的工作時間。

  一晃過了兩個多小時,已經入夜。

  視頻才剪到一半,她導出來看了一下成品,這才發現鏡頭銜接生硬、視頻邏輯不順暢,甚至連最基本的字幕都病句百出。

  簡直就像個剛入門的菜雞。

  謝昳沉默地看著那亂七八糟的視頻,就像她此刻亂七八糟的心情。

  她毫不留情地按了刪除,兩個小時的成果瞬間作廢。

  謝昳抬起頭,茫茫然環顧四周,忽然覺得家裡好像有點冷。

  周遭環境太黑暗又太安靜,電腦屏幕發出的螢光照得她面色慘白,桌上那杯兩個小時前還溫著的牛奶忘了喝,重新變得冰涼。

  這才恍然記起,這麼長的時間裡竟然忘記開燈,也忘記開空調。

  她「啪」的一聲關上電腦,從衣帽間拿了睡衣衝去淋浴間,把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

  ……「謝昳,五年不見,看來你過得不怎麼樣。」

  再次見面的所有細節像一部循環播放的電影,在腦海中滾動了兩個小時,然而到了最後最讓她在意的竟然是這一句,不,應該說是這兩個字。

  「謝昳」。

  時隔五年的重逢,他把她的名字念的四平八穩又字正腔圓,這樣的稱呼不是陌生人更非密友,倒像是那種認識了許多年的泛泛之交。

  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他這一聲稱呼明晃晃地挑起來,讓她難以忽視又不甘心,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公寓樓層太高,每一次出熱水都很慢。

  噴頭裡的水冰涼,臉上卻有另外的一片溫熱,謝昳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靠。」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他從來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她。

  ……

  大一那年的聖誕節,整個工學院考完了C語言,而謝昳在「憶湘園」定的整整三個月的青椒炒肉蓋飯,也在前一天送完。

  教學樓下,紀悠之見江澤予往食堂的方向走,不免好奇:「江澤予,你今天怎麼去食堂吃飯了?

  你的青椒炒肉呢,老闆忘了送?」

  他和江澤予是室友,平時關係不算近,卻也知道他這人有很多怪癖……比如對於青椒炒肉的熱愛簡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整整吃了三個月不帶噁心的。

  以至於連他看到青椒和肉出現在同一個盤子裡,都會引起些許的胃部不適。

  「嗯,從昨天開始不送了。」

  時值初冬,寒風凜冽,教學樓下高達的銀杏樹落光了葉子。

  江澤予穿著件薄棉襖,回答中莫名透露出一絲不舍,似乎這份青椒炒肉他連吃了三個月都沒有膩。

  他說完,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你要一起去嗎?」


  紀悠之受寵若驚地抬頭,成為室友一個學期,他還是第一次被江澤予邀請共進午餐,只可惜……

  「我去不了,一會兒和幾個朋友有個聚會。

  對了,韓尋舟和謝昳是你們自動化系的吧?

  你應該認識的。」

  江澤予聞言驀地停住步子,脊背似乎僵硬了半分,然而紀悠之忙著在QQ群里回消息,壓根沒看到。

  「你和謝……」,唇齒之間似是被粘住,後一個字在舌尖轉了一圈沒能說出口,江澤予咳嗽了一聲:「你和她很熟嗎?」

  紀悠之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說的是「她」而不是『他們』:「是啊,我們幾個是髮小,基本上都住在同一個小區。」

  他一邊應付江澤予的問題,一邊手指飛快地在QQ群里打字:「一會兒十二點在小翠大排檔啊,誰遲到誰買單。」

  發小群里迅速飛躍出好多條信息,最活躍的得數莊孰:「我他娘的這次還聽你們就是孫子,前兩次都是我買單。

  你們這幫S大的,每次聚餐都挑離S大近的,太不夠意思了。

  這次誰先到誰買單,S大了不起啊?」

  賀銘懟他:「那是,哪有你了不起,咱們幾個沒本事上三本,只能委屈你了。

  要我說,誰吃得多誰買單,你不買誰買?」

  有錢人一貫摳門,一群富二代為大排檔誰買單都能爭個頭破血流。

  紀悠之看樂了,正打算回復,卻聽到江澤予又幽幽砸了個問題過來:「你和……你們是朋友?」

  「當然啦,從小一起長大的,你說是不是朋友。」

  「……嗯。」

  紀悠之莫名地覺得這個「嗯」字似乎帶了些許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像是羨慕,又像是嘆息,以至於他竟然想看一看江澤予說這個字時,臉上是什麼樣的神情。

  只是等他從一堆信息中抬起頭,那人早就收斂了神色。

  冬天裡,少年衣著單薄,孑然一身。

  作為一個衣食無憂、呼朋喚友的富二代,紀少爺突然覺得心裡有點不得勁。

  ……這小子,肯定是羨慕自己有這麼多朋友!

  地主家單純又善良的傻兒子在這一瞬間豪氣沖天,他抬手拍了拍江澤予的肩膀:「吃什麼食堂啊,一起去吧?

  小翠家大排檔很好吃的。」

  他原本還擔心江澤予不好意思,打定主意再勸上幾勸,可話未出口,江澤予已經答應。

  「好。」

  紀悠之鄭重地覺得他在這一刻拯救了一個孤獨又弱小的靈魂,一邊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一邊豪情萬丈地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我今天帶個朋友來,這頓我請!」

  半小時後,小翠大排檔的門口,韓尋舟像發現新大陸般指著謝昳的耳朵:「昳昳,你今天怎麼又戴這對山茶花了?

  我還以為真被你賣了呢,都三個多月沒戴了。」

  謝昳摸摸耳朵,認真點頭:「是啊,因為到昨天晚上為止,我欠的債總算還清了。」

  韓尋舟信她個鬼,催促道:「你先進去吧,我去巷口等等賀銘。」

  謝昳靜靜看了她一眼,猜透一切的眼神讓女孩兒強裝興奮的表情逐漸凝固,韓尋舟低下頭:「我不是……我就是怕他找不到這家店,這不是在巷子裡面麼,很難……很難找的。」

  「再難找,他肯定能找到,舟舟……」,謝昳很少這麼親昵地叫她,每次這麼叫的時候,就意味著連她自己都知道,接下來的話很殘酷……

  「你們兩家小時候定下的婚約,上個月已經解除了。」

  還是賀銘主動提的。

  韓尋舟一下低了頭不敢看她,更不敢讓她察覺她眼裡暈開的濕意,只牽了謝昳的手,不知所措地站著。

  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和她說過,賀家那個比她大七個月的小哥哥,是她以後要嫁的人,她相信了許多年,但現在突然不是了。

  謝昳嘆了口氣。

  韓尋舟平時我行我素、性格灑脫,是個典型的北京大妞。

  但再瀟灑的人,總有一塊兒無法碰觸也放不下的東西,比如賀銘。

  她推開門,拉著韓尋舟:「進去吧,好不好?


  哭哭唧唧的像什麼樣子,等會兒賀銘來了還以為你就非他不可了呢。」

  韓尋舟被她刺激到了,抹了把眼睛笑:「就是,他賀銘算哪根蔥?

  我怎麼就非他不可了,婚約解除了我可是大大鬆了口氣的好吧。」

  兩人按照群里的消息找到了包廂號,房間裡只有紀悠之一人,大剌剌占了臨窗視角最好的位置。

  見二人進來,他極為紳士地站起來給她們拉椅子。

  「兩位大小姐,請坐。」

  謝昳笑,脫了大衣掛在牆上的衣架處,又摘下羊絨圍巾,隨意搭在椅子後面。

  韓尋舟看不慣紀悠之這裝腔作勢的態度,作勢踢他一腳:「紀幼稚,大一都過去一半了你怎麼還這麼幼稚?」

  紀悠之正想辯駁,見包廂洗手間的門開了,於是隆重地指了指謝昳她們身後:「大小姐們,給你們介紹一下我的室友,也是你們自動化系的。」

  謝昳和韓尋舟聞言回頭,三人視線交錯,兩秒鐘後:「……江澤予?」

  洗手間的磨砂玻璃門被推開,走出來的男生個子極高,皮膚很白,削瘦的臉輪廓分明,精緻眉眼向下沉著,薄薄的嘴唇習慣性抿成一條線。

  不是自動化系出了名的怪人江澤予,還能是誰?

  韓尋舟驚訝得聲音都變了形,這哥們兒整整一個學期從來沒參加過任何集體活動,她還以為他從來不與人交往呢。

  想到這兒,她又生起氣來:「怎麼紀幼稚找你吃飯你就出來,我作為咱們班組織委員,面子還沒紀幼稚大嗎?」

  江澤予沒回答,視線越過韓尋舟,落在謝昳的臉上,一秒、兩秒,挪開。

  短暫的停留仿佛只是在分析眼前的人是誰,又像是沒記起來般自然而然地挪走了視線。

  包廂另一角,端坐在位置上的謝昳撞上他沉沉的一雙眼,只覺得那兩秒鐘自己像是一頭栽進了濃霧裡,分不清來路和去路。

  她回過神來,不由自主摸了摸右耳上那顆耳釘,腦海里湧上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三個月的送餐結束,他至少今天不用餓肚子。

  她被自己莫名的想法閃到,不免失笑,他餓不餓肚子又關她什麼事。

  這邊韓尋舟見江澤予久久不回話,翻了個白眼扯過菜單:「真沒勁,點菜點菜。」

  這頓飯吃完,除了平時最咋唬的韓尋舟話少了,並沒有什麼不同。

  賀銘作為未來律師的口才似乎完全沒受到解除婚約的影響,依舊侃侃而談;而桌上多的那個人全程一言不發,只低著頭吃菜,或者說其實連菜都沒吃幾口。

  飯後,韓尋舟和幾個男生開始拼酒,謝昳無意喝酒,便穿上大衣走出大排檔。

  她推門而出,才發現外頭下雪了。

  幽深的巷子裡,那排列整齊的青石板地面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她抬起頭,伸出手掌攤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冰涼又柔軟。

  氣溫比中午之前又降了幾度,冰涼的風竄進脖子,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謝昳忽然意識到脖子空空的。

  她轉過身想回大排檔,卻見離她幾步的距離處,少年衣著單薄地站著……他大概是出來得很急,連外套都來不及穿。

  沒一會兒,少年薄薄的毛衫上就落了一層雪,他看著她,伸出手,手裡拿著她的羊絨圍巾。

  謝昳很是頭痛,這條羊絨圍巾價格甚至比一隻耳釘更高,那……又該算幾頓飯?

  不等她算清,江澤予沉沉開口:「謝……你的圍巾沒有拿。」

  謝昳抿著唇往前幾步,接過自己的圍巾圍起來,張了張嘴:「謝謝,不過這條圍巾我本來也要回去拿的,不能算……」

  不能算又欠了他。

  江澤予似是沒有聽清,問了句:「……你說什麼?」

  謝昳搖搖頭,又想起他剛剛對自己敷衍的稱呼,於是翻個白眼:「謝什麼謝,我叫謝昳。」

  給他送了三個月的飯,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平生第一次被如此忽視,謝昳心裡很不是滋味。

  江澤予一怔,暗沉沉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我知道。」

  謝昳沖他揮揮手,轉身離開,心裡卻壓根不信……如果知道她的名字,為什麼不叫出來?

  很久之後,她才明白那個時候他為什麼不叫她的名字,他當然不好意思叫……她在某一次大物實驗課後,看著他無意落下的草稿紙背面,滿滿一頁「謝昳」二字後,如是想。

  ……再後來,那個說一半留一半、丟盔棄甲破綻百出的「謝」字,又變成了繾綣又粘牙的「昳昳」,反正他是再也沒能連名帶姓地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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