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09-03 00:08:38 作者: 鍾僅
  第17章

  周圍驟然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眼睛極度不適應,連帶著太陽穴也漲得疼,頭暈目眩間江澤予一腳踩空,頓時狠狠跌在地上。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膝蓋和堅硬的地面直接撞擊,韌帶撕裂的疼痛讓他皺了皺眉。

  他淡漠地抿著唇,睜著一雙眼睛想要從這暗處里辨別出周遭模樣,可這種極暗的環境下,雙眼怎麼都捕捉不到一絲光線,再怎麼努力不過是徒然。

  跟個瞎子沒什麼區別。

  江澤予忽然跟自己生起氣來,固執地伸出手往四周胡亂摸索著。

  正在此時,他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那鞋跟敲擊地面的獨特頻率與節奏,很像一個人。

  不多時,那人在他身後站定,幾瞬淺淺呼吸之後,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忽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而後她說……

  「你不要怕,我在這裡,我扶你起來。」

  聲音實在是太耳熟,也太過溫柔,晚宴上被人敬了好些香檳的男人愣了一會兒後笑得莫名諷刺。

  在這種糟糕情況下,幻想出來的救世主,竟然是她的模樣。

  江澤予臉色微嘲,醉醺醺地借著那力道站起身,小腿抽疼之下步伐踉蹌,重心不穩地往身後的方向跌。

  本以為又會是狠狠的一跤,沒想到卻倒進溫軟的懷抱里,他的側臉甚至能感受到她禮服前襟那綢緞順滑又冰涼的質感……他這回著實怔愣住,竟然……不是幻覺。

  真的是她。

  謝昳站穩身子後鬆了口氣,幸好江澤予往後倒的力道不大,她僅僅被帶得後退了小半步。

  她引導著他慢慢走到拐角處的牆邊,讓他靠著牆,察覺到他已經站穩了,這才打算抽出自己的手,同時問道:「江澤予,你沒事吧?

  是不是腿受傷了?

  還能堅持嗎?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叫你的秘書過來。」

  誰知他不僅沒有回答,更是固執地沒有鬆開她的手。

  謝昳稍稍掙脫了一下,奈何他握得很緊,比她大了一圈的手掌牢牢地包著她的手。

  她不知道他的意圖,疑惑地低下頭,就著窗外馬路上寥寥幾盞的路燈和昏暗的月光看他……男人緊緊抿著唇,雙眼失焦,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表情,動作卻固執的很,絲毫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來了一句:「你別走,我看不清,站不穩,你留下來扶著我。」

  謝昳:「……」

  她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很是無語。

  明明他整個人都靠著牆、絲毫沒有借她的力,何況就算扶,也不是這麼個扶法吧?

  謝昳腹誹完不禁想,這人喝了酒神志不清,此時此刻又是個傷患,多用點力氣,大概是能掙脫開的。

  可周圍的環境實在太有安全感,腦海中有一些情愫不受控制地增長,讓她不由得卸去白日裡的防備。

  心裡忽然升起了某個暗戳戳的念頭……

  反正,這麼暗的地方,沒有人能看到他們,也沒有人能拍到照片。

  於是她破天荒地沒有再動作。

  兩人的手就這麼牽著,她離他很近,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酒店長廊安靜的拐角處,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浮動的曖昧氣息霎那間瀰漫開來。

  謝昳捏緊的心臟怦怦跳動起來,簡簡單單的牽手,有了這黑暗又安靜的環境加持,竟然比上次酒吧門口的那個擁抱還讓她面紅耳赤。

  她僵了片刻之後,鞋跟輕輕在地面上敲了敲,十分緩慢地試探性地收緊了五指,指尖從自然下垂的狀態,改為輕輕圈住他的四根手指頭。

  身邊的人感應到她的動作,乾脆將五指分開,乾脆利落地扣進她的五指,就好像這樣能扶得更加穩當些。

  兩人都很心虛,於是心照不宣地不再管手的事,異口同聲拋出了兩個各自關心的問題。

  ……「你的眼睛是怎麼了?」

  ……「剛剛的解釋?」

  什麼解釋?

  謝昳怔愣之下便被江澤予搶了先機:「你剛剛在晚宴廳說過的,關於林景鑠的事情,之後要和我解釋。」


  他的語氣執著不容反駁,竟然帶了點小孩子向大人要求兌現之前許下的承諾時的固執和不知變通。

  謝昳「哦」了一聲,自知理虧,只好先回答:「你說他啊……Max是個華裔,他從小在美國長大,中文說得差強人意,你不要聽他的話。

  我跟他,不過就是五年前在威尼斯海灘上偶遇罷了。」

  她說完,又義正言辭道:「海灘上很多人的,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她當時嚎啕大哭的那個樣子,真的很給祖國爸爸丟人。

  然而這句話剛說出口,謝昳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什麼叫「什麼都做不了」?

  說得好像她很惋惜似的。

  她立馬亡羊補牢為自己辯解:「我的意思是,我什麼都不想做。」

  黑暗裡,江澤予不再固執地睜著眼,他久違地牽著身邊人的手,安心地閉上了眼睛,讓乾澀無比的和疲憊不堪的心臟得以休息片刻。

  喪失視覺之後,聽覺和觸覺越發靈敏,他能感受到她手上的溫度和掌心的紋路,也能捕捉到她語句中任何一個停頓和她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聽著她語無倫次、亂七八糟的回答,沒忍住輕輕勾了勾唇角。

  從重逢到現在,她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總算在今天有了些破綻,挺好。

  謝昳在這片昏暗裡分明地看清了他唇邊的笑意,以為他是在嘲笑她,於是炸了毛:「……也不是什麼都沒做,我們坐在沙灘上,聊了一整夜的天。」

  一整夜。

  江澤予聞言低下了頭,思考了許久。

  一夜的時間有多長?

  LA的秋天,金黃色沙灘,湛藍色的大海波光粼粼,海岸邊,歐式風格色彩明亮的小房子對面,是成片的椰子樹。

  到了夜晚,行人們三三兩兩脫了鞋子踩在那沙灘上,深色海面上映著滿天繁星,他和她一高一矮,並排坐在沙灘上,一夜的時間足夠他們從現世寂寥聊到人生理想,再從人生理想聊到風花雪月。

  從日落,等到黎明海面上的日出。

  他恨恨地揮散腦海中油然而生的畫面感,再開口時雖沒有方才在宴會廳里的怒氣和痛心,語氣卻反倒像是往榨汁機里丟了幾百顆青檸檬:「聊了一整夜……你和他有這麼多話好聊?」

  謝昳沒察覺他語氣里的酸意,更不好意思說當初她痛哭流涕之際,滿口的胡言亂語都是他,於是只好含含糊糊咕噥了句:「嗯,大概吧……Max他是個很幽默的人。」

  教訓起人來相當幽默。

  聽到「幽默」兩個字,身邊的人愈發沉默起來。

  她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便常常調侃,說是自己看走了眼,怎麼跟他這麼個悶葫蘆在一起。

  那會兒的她便總是叫囂著以後要甩了他,找個幽默的、能逗笑她的。

  所以,那年她剛剛到美國,就找到了麼?

  那個林景鑠,也是幾個「前」中的一個?

  酒意上涌,男人的腦子裡亂糟糟的,又是醋意又是惱怒,可礙於沒有發火的立場,便只好咬了牙,更加握緊那牽著的手以發泄滿腔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真是太窩囊,如果當年坐牢的時候像現在這麼窩囊,那他都捱不到兩年結束。

  謝昳見他不說話了,生怕他再糾纏著不放,於是趕緊轉移話題,用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澤予,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雖然停電了,但窗外有光,你……看不見嗎?」

  她頓了頓,復又小心翼翼地說:「我聽他們說,你的雙側視力都受損了……為什麼?」

  她說完,狹窄的空間裡陷入了一片寧靜。

  這問題好像很難回答似的,江澤予慢慢睜開眼睛,沉默了許久才出聲:「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

  覺得我很可憐麼?」

  謝昳聞言呼吸一滯,那種不受控制的鈍重心疼和難過瞬間蔓延上來。

  明明她和他重逢的時候,滿心以為他已經過上了足夠完美的生活。

  幾年的違心堅持下來,謝昳心中早已經生了執念,根本接受不了他一點點的不如意……她只有看到他活得好,才不會日日捶胸頓足地後悔。

  所以剛剛,她站在他身後,看到他在黑暗裡胡亂摸索的時候,才會止不住地淚意翻湧。


  謝昳心裡正亂著,卻又聽到他淡淡的語氣:「可惜,只是過度用眼導致的暫時性眼疲勞罷了,讓你失望了,這五年裡,我絕對過得比你要好。」

  謝昳頓時鬆了口氣,他的語氣冷靜,倒不像是在說謊。

  她放下心來,這才注意到男人的語氣。

  他應該是喝了酒的,微醺醉意中那咬字本就比往常軟了幾分,可語氣偏偏更加顯出冷硬來。

  謝昳扭過頭看他,只見他睜著的一雙眼睛裡沒有焦點,眼角在暗暗的光線下顯出一些紅。

  這神情,竟然和當初她和他說完分手的時候別無二致。

  謝昳忽然脫口而出:「這麼些年,你很恨我吧?」

  恨她當年無端說出分手,恨她說了那麼多絕情的狠話,一點尊嚴都不給他留。

  可這個問題甫一問出口她就後悔了,懊惱自己在這個時候非要自討沒趣……她心裡清楚,停電的時間誰也說不好有多長,等燈亮了、人多了,他們之間便會是另一番光景,她又何必糾纏這種煞風景的問題浪費時間。

  然而她脫口而出的這個問題卻像是激怒了身邊的人,連帶著握著她的力道加重了許多。

  謝昳的指節被握得生疼,禁不住「嘶」了一聲,許久許久之後,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方才聽到他嗓音沙啞地說:「……謝昳,我恨你。」

  連名帶姓的恨意,生怕對方沒有聽清「恨」這個強烈的謂語動詞所對應的主語和賓語。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答案,親耳聽他說,又是另外一番感受,謝昳眨了眨眼睛,偏過腦袋看向窗外,幾層樓高的巨大槐樹幾乎落光了葉子,那樹枝把月影切割成好多分。

  「嗯,我知道。」

  她的聲音幾不可聞,本就是自言自語,可江澤予卻驀然抬起頭盯著她,言語間藏滿了隱隱的恨意和嘲諷:「你知道?

  你知道什麼?」

  他直直地看著她在的方向:「你還記得分手那天,我和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謝昳聞言有些疑惑,不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天。

  那天她和他說完分手,撐著那把傘擦肩而過之時曾經聽到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可惜,北京城夏日暴雨夾雜著省省雷鳴,她只聽到他那句話的開頭,是個「你」字。

  可這和他恨不恨她,有什麼關係嗎?

  江澤予等了許久,沒能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忽然偏過頭,喉頭滾動著勾了勾唇角:「你果然不記得了。」

  「你果然不記得了……」,他背過身咳嗽了幾聲,很是疲憊的樣子,咳嗽完,嗓音卻越發沙啞起來,「我只是,想讓你不要走得太遠,等我去找你。」

  謝昳呼吸停滯,渾身都僵住,她原以為那「你」字開頭的一句話必定是一句不入耳的咒罵,直到今天才恍然發現,那後頭跟著的,竟然是這般委曲求全的懇求。

  她仿佛看到那天傾盆大雨之下,渾身濕漉漉的少年握緊了拳頭,一雙眼睛通紅,絕望又無可奈何。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放棄了,卻知道他好話說盡了她依舊絕情,知道或許這一次真的無法挽回,於是他退而求其次地,最後一次放下尊嚴哀求她……

  「你不要走得太遠,等我去找你,我會去找你。」

  他或許還抱有一絲僥倖,或許等某一天他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氣消了、想通了,就會願意回到他的身邊。

  可惜他沒有等到。

  她說完分手,乾脆利落地出走了半個地球,毫不留情地將他甩在了身後。

  謝昳只覺得心裡酸疼到無法言語,恍惚間竟然不知道當時那響徹的雷聲是幸還是不幸……如果當初沒有響那聲雷,如果她聽到了那句話,是不是或許會不顧一切地轉過身,把之前的絕情全都推翻,轉過身去擁抱他。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現在,又會是什麼樣?

  不待謝昳開口,江澤予低下了頭,滿眼的頹唐。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時隔五年,當初撕心裂肺的疼痛褪去,只剩平靜的荒涼:「可三天之後,你就去了美國。

  謝昳,你問我恨不恨你,我怎麼可能有辦法不恨你?

  那個時候……我連機票都買不起,你讓我,怎麼去找你?」

  他全部的積蓄,都用來買那個被她隨口提了一句的包了,所以當初她離開他的時候,他身無分文。


  謝昳聽到這聲質問,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心臟驟痛間竟然不知作何回復。

  她一直都知道是她辜負了他,可她似乎還是低估了他當時受傷的程度,她低估了曾經的那個少年,有多喜歡她。

  她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沒關係,誰還沒有為情所傷的時候,他不是挺過來了嗎,他現在過得那麼好,他成為了人上人,活成了應該有的樣子。

  她沒有做錯。

  很久之後,江澤予收起了所有的情緒,淡淡地說了句:「所以我沒有去找你。」

  我寧願,我沒有去找過你。

  謝昳心尖發疼,恍恍惚惚地「嗯」了一聲,她難過得再也說不下去,想要抬手按一按酸澀得厲害的雙眼,卻忘記那手被他牽著。

  江澤予敏銳地感受到她想要把手抽走的意圖,一瞬間剛剛平復下來的呼吸又重了幾分,他的五指緊緊地穿插在她五指之間,向里收緊,死死握著不放開。

  他做完這動作,又抬起頭注視著她,儘管什麼都看不到,但那雙失神的眼睛卻固執地看著她所在的方向,像是在控訴她想要在這樣的困境裡再次拋下他。

  謝昳知道他是誤會了,立馬又牽住他:「……我不走,等燈亮起來之前,我會陪著你。」

  可身邊極度敏感的人卻抓住了她字裡行間設下的陷阱,言辭犀利地質問:「那燈亮之後呢?」

  ……燈亮之後,他們倆便是不能有牽扯的兩個人啊。

  謝昳在心裡回答的同時,心臟狠狠皺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編個謊話應付他,那長廊兩側牆壁上嵌著的許多盞壁燈同時發出「嗤」的細微聲響,又在電光火石間閃了幾下。

  幾秒鐘後,燈亮了。

  不遠處的宴會廳里再一次傳來眾人的驚呼聲,有人從宴會廳門口探出頭來,想看看樓里的通電情況。

  甚至有那麼一兩個,已經走過了半個長廊,腳步聲幾乎就在她耳邊。

  謝昳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血液湧上了大腦……他們站在走廊拐角牽著手,剛剛熄了燈,不會有人亂走動,可現在卻難以保證。

  何況酒店外面,還有一群沒來得及離開的記者,發布會上停電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他們或許也會再次進來。

  絕對不能被看到。

  謝昳張了張五指,急切地想要鬆開身邊人的手,可他卻偏偏就要在這個時候刁難她,用了些力氣握住不放。

  隨著燈光變亮,眼睛適應了幾秒鐘後,江澤予慢慢恢復了視力。

  他看著謝昳漂亮的面孔,黑色長裙襯出的瑩白色肌膚,以及那副急著要和他撇清關係的模樣,諷刺地勾了勾唇角。

  「怎麼,這就是你的回答?

  燈亮了,你就翻臉不認人了,謝昳,我就這麼見不得人?」

  「我要是不想放開,你能有什麼辦法……唔……」

  他喋喋不休的唇角被封住,撰緊了的手在震驚與驚慌失措中,驟然鬆開。

  他閉上眼,在神志徹底淪陷前想,她果然還是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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