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被徐婕妤傳喚去她那兒已有小半個時辰,她要我念《女則》給她聽,念得頗有些口乾舌燥,正欲喝水潤潤喉。
「晚些時候,鳳鸞春恩車會來長信宮接謹嬪小主您。」
那太監自顧說完,等我回應。
我?
我略有些失神,險些沒拿穩手裡的茶盞。
想起那日在椒房殿內,他連一眼都未曾看過我,我心中實在迷惑。
「什麼!?」
我還沒回答,反倒是徐婕妤驚呼一聲,拍桌站了起來。
她比我還不可思議,看著那太監,問道:「魏公公,你確定?莫不是搞錯了吧?怎麼會是謹嬪?」
她質問完,還怒目看我,一副覺得我狐媚了蕭昱的樣子,我也想翻個白眼回去,畢竟我自己都不知道緣由。
倒是魏公公拿著拂塵,不卑不亢,只道:「奴才沒弄錯,是謹嬪小主。」
魏公公是宮裡的老人兒了,辦事一向妥帖,此刻被質問,倒像是在懷疑他的能力,饒是魏公公面上不露,心裡還是有幾分不悅。
場面僵住,我順勢將茶盞放下,沙啞著聲音就道:「魏公公,勞煩你跑一趟了。」
魏公公抬眼看我,似乎察覺了什麼,卻不過多言語,只是拱手道:「小主客氣,奴才告退。」
他要走,我順勢起身去送,走到門口時,聽到門內徐婕妤細微的嘀咕聲,恍若未聞,只把鬢間的金簪取下,塞給魏公公。
說來,這金簪還是徐婕妤賞給我的,頗為艷俗,我不喜歡,沒戴上,她卻說這金簪趁我得很,非要我戴,實在令我鄙夷。
不過這金簪沉甸甸,分量不輕,眼前白白得一個借花獻佛的好機會,正好將簪子脫手。
魏公公推辭不過我,收下金簪,深深往屋內瞧了一眼,壓低聲音就對我道:「徐婕妤驕縱,實在不算個好相處的。」
「謹嬪小主,著實是委屈了。」
我一聽含笑,猜測魏公公心裡多半也不喜徐婕妤,便又多送了他一段路。
回去時,徐婕妤還悶悶坐著,流霞蹲在地上似乎是在收拾什麼碎瓷片,徐婕妤見我進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徐婕妤。」
我神清氣爽矮身服下去,她登時發現什麼,盯著我頭頂就問道:「我送你的簪子呢?去哪兒了?」
「送給魏公公了。」
我慢條斯理,道:「婕妤說過,那金簪名貴。我便想著,魏公公是貼身伺候皇上的,他來,咱們自然不能怠慢。」
「我這手裡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便只好用婕妤您的『好東西』了。」
我回答得滴水不漏,徐婕妤挑不出錯處來,更是氣得眼皮都要翻上天了,僵了好半晌,才揮揮手打發我走。
回到擁翠閣,雲珠偷偷罵了徐婕妤一通,又心疼地端了一碗潤喉的甘草薄荷茶來給我。
「徐婕妤忒損了些,還書香世家出來的呢!心思卻這般毒,連著幾日夜裡趁著淑妃娘娘歇息了,就叫小主過去讀書。」
「非要讀得小主你嗓子都啞了才讓回來!小主,快趁熱喝了吧。」
我莞爾,視線掃過冒著熱氣的甜茶,正要喝,就見碧玉從外頭回來。
瞧見碧玉,雲珠又忍不住陰陽她兩句。
「喲,這不是碧玉姑娘麼?晚膳時就不見人影,這會兒倒是回來了,真是會躲清閒呢。」
碧玉被說,有些不滿,怒目瞪過來,我的視線與她撞在一起,她瞳孔一縮,硬生生就把脾氣收了回去。
「小主。」
碧玉來我跟前,服了服身。
我低頭,去看眉宇間略有愁意的碧玉。
這幾日夜裡,碧玉總是鬼鬼祟祟出去,一去便是半個時辰。
雲珠早就發現了,我只當不曉得,現在倒是個發難的好時機。
「喝了吧。」
我將甘草薄荷茶往前推了推,碧玉猛一抬頭,看著那甜茶,只當是什麼洪水猛獸,驚恐地連連後退幾步。
「小主,求您饒了奴婢吧!」
碧玉撲通一聲跪下,還要說話,外頭桂嬤嬤已是敲了敲門,朗聲道:「小主。外頭,鳳鸞春恩車已經到了。」
這麼快?
「知道了。」
我回答完,不再看碧玉,只遞了一個眼神給雲珠,雲珠當即明白,拿著碗就去追碧玉。
雲珠天生神力,身子瘦削卻能扛起一頭牛,留著她制伏雲珠,我很是放心。
屋外。
桂嬤嬤見我出來,眉眼掃過屋內,顯然發現了貓膩,她想了想,遲疑道:「小主若是覺得身邊伺候的人不好,打發走了便也清淨了。」
「按理來說,身在嬪位,身邊該多幾個人伺候的。只是淑妃娘娘身子不好,徐婕妤便做主不讓外頭的宮女進來,說是人多吵鬧,不宜淑妃娘娘養病,這才……」
徐婕妤。
聽到又是她,我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在心中默默再添上一筆帳,就道:「不必。送走雲珠,說不準又有哪個暗茬到了我身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是留著吧。」
桂嬤嬤聞言,眼神動了動,看我須臾便明白了我的用意,也不再說什麼,領著我上了鳳鸞春恩車。
鳳鸞春恩車駛過宮道,在這寂靜的夜裡發出清脆的鈴鐺碰撞聲,我安然坐在裡頭,心裡是難得的平靜。
好奇怪。
我漫不經心攪著手裡的帕子,都想嘲笑自己。
娘親說,中原女子嫁娶,行六禮拜天地,洞房花燭夜,與心愛的男子喝合卺酒許諾終生。
我也曾幻想過。
只是沒想到,臨到我自己時,那話本子裡的郎情妾意,卻是什麼也沒有。
須臾,小太監停了車輦。
「小主,到了。」
我被扶著下車,簇擁著到了乾元宮的偏殿沐浴洗漱,再包得跟個粽子似的,給抬進了寢殿。
寢殿格外安靜,隱隱有些香味,我手腳動彈不得,只能無聊地打量著頭頂的帷帳,和掛在床邊的掛飾。
看了一會兒,或許是因為屋內太過暖和,我感覺自己腦袋沉沉,昏昏欲睡。
蕭昱還沒來呢,可不能睡。
我偷偷戳了戳自己的大腿。
疼痛傳來,困意消散,我打了個哈欠,正巧這個時候,腹部一聲不合時宜的「咕」聲傳了出來。
我餓了。
我眨了眨眼睛,視線挪到不遠處的桌上。
那裡,有一隻攢盒,裡頭擺著各色點心蜜餞和肉脯。
其中一塊鹿肉脯格外顯眼,它耷拉著半個身子,一半靠在攢盒外延上,另一半則又掉了一截在桌上。
實在是半掩半笑,誘惑著我。
我再次眨眼,默默估算時辰,這都快子時了,蕭昱再不來,那些個太監說不準就要進來再把我抬回長信宮去。
回去了,餓著肚子,徐婕妤嘲笑我「完璧歸趙」也就罷了,還吃不上東西,實在是虧得很。
我索性起身,躡手躡腳就到桌邊拿起那塊引誘了我好一陣的鹿肉脯,發狠似的,碎碎咽了下去。
我包著被子蹲在地上,活脫脫像個矮胖的雪人,就在我津津有味快吃完一整塊鹿肉脯時,身後一聲嗤笑。
「朕還以為,是乾元殿鬧耗子了。」
鬧,鬧耗子?
聽到這陌生的男子聲音,我身子一僵,匆忙將剩下的一小塊鹿肉脯塞進嘴裡,回頭一看,果真是蕭昱來了。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