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間略有倦怠,看著我時,嘴角也總有幾分冷意,就是不知為何,這冷意被一絲極淡的笑容掩去三分。
我卻很窘迫。
腮幫子裡還有鹿肉脯,此刻被抓了個現行,只得再裹著被子起身給他行禮,含含糊糊道:「臣妾見過皇上。」
我的禮數實在是不周正。
這被褥包得我很難動彈,方才從床榻上下來去拿鹿肉脯都是跟個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現在一矮身子,就像彎起來的肥肥豬兒蟲。
他再次笑了。
我忍無可忍,只得趕緊吃完嘴裡的肉脯起身。
誰料,今日我出門沒看黃曆,實在是命途多舛,起來時不慎踩到了掉在腳邊上的一截被褥,我整個人一個不穩,硬生生往地面上摔去。
若是按照我過往從娘親那裡拿來的話本子,裡頭的公子哥兒多半會在姑娘家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二人成就一段姻緣。
然則。
現實中的生活,卻並非像話本子裡的那般美好。
我結結實實歪著身子摔到了鋪著厚厚羊絨地毯的地上,雖說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可我心裡更為憋悶。
視線里,闖入一抹陰影,是蕭昱蹲到了我面前。
他看著我,打量了我好久,仿佛想從我臉上洞察什麼,我不解,便與他對視,只感覺他眸子深處仍是藏著冷意。
暗藏殺機的冷意。
我瞳孔猛然一縮,心頭慌了三分。
誠然,身為嬪妃,走路摔倒實在是失禮,可他要是因為這個就要了我的性命,那實在是一個暴君。
心裡還在嘀咕,我卻聽蕭昱淡淡問道:「可需要朕扶你起來?」
??
我莫名其妙,沒想到暴君和明君之間的轉換來的如此之快。
「多謝皇上,臣妾自己可以起來。」
最後,我堅持自己的倔強,正欲挪動,便感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連帶著被子就被抱了起來。
我抬眸,看見的是蕭昱稜角分明的一張臉,他已然收斂了笑意,露出幾分不怒自威的君王之氣來。
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忽然驚覺,他其實和我父王是一樣的人。
我被放回榻上,重新收斂神色,不敢再過分嬉笑,只恭恭敬敬,等待著接下來我應該的命運。
誰料。
蕭昱破壞了氣氛。
他從我面前的被褥里,拿起了什麼東西,放到面前端詳片刻,才遲疑道:「乾元殿還真是鬧耗子了啊。」
「朕以前只聽說耗子喜歡將食物藏著囤積起來,卻不曾見過。今日有幸,竟見著了。」
有幸。
這兩個字,蕭昱咬得格外重了些,我臉一紅,剛剛才下定好的決心,這才短短几個呼吸就破了功。
糟糕。
竟是我吃鹿肉脯時,不小心掉了一小塊在被褥上,此刻被他結結實實抓了個現行,怎麼都逃不過去了。
「臣妾餓了,萬不得已,才……」
我赧然回答,心中鬱郁。
蕭昱卻不在意,他坐在床榻邊,低頭看我須臾,才問道:「你聲音怎麼回事?」
我一怔。
這話題變得太快,我差點反應不過來,想了想,就「老老實實」回答道:「徐婕妤要臣妾讀《女則》給她聽。」
「讀得久了,嗓子不大舒服。」
蕭昱聽得凝眉。
我看著他這樣,忽然翻起心裡那本帳,索性就道:「倒也無妨。臣妾瞧徐婕妤為人果敢雷厲風行,想來出身將門,於詩詞不通。」
「臣妾自幼還學過一些詩書呢,讀給她聽,就當做好事了。」
這話說完,蕭昱冷笑。
「你說徐婕妤出身將門?」
他看我,嘴角那絲笑容愈發顯得玩味。
見狀,我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反問道:「她不是嗎?」
蕭昱並不回答,只是表情肅穆地想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你不是漠北來的嗎?怎會讀過詩書?」
「是。」
我頷首,記起娘親講過她的身世,就對蕭昱道:「臣妾娘親,乃是燕州人士。當年漠北動亂,娘便被拐了過去。」
燕州。
三十年前,大周與漠北交戰,丟了燕雲十六州,我娘原本也是書香門第的姑娘,不料被那漠北將軍看上,帶回了漠北,輾轉又成了漠北王的如夫人。
可惜,我自記事起,就生活在漠北皇宮裡,那燕雲風光,漫天胡楊飄雪的場景,無緣得見。
「便是如此了。」
我與蕭昱說完,蕭昱又沉默了,他緊緊皺著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見他似乎不高興,我倒是能理解。
大周人丟了原本屬於他們的燕雲十六州,他這個大周皇帝心裡也是不高興的。
又是良久的安靜。
我等得犯困,沒忍住暗暗將嘴巴藏在被褥里打了個哈欠。
凝眉的蕭昱忽然看向我,目光灼灼,幾乎要將我整個人給吞沒。
我心頭一跳。
不是吧?
我只是困了想睡覺,強撐著等他,打個哈欠都不行嗎?
正忐忑著,蕭昱忽然起身,不再看我,反倒是背過身去,對我道:「回去吧。」
哈?
我呆了呆,心裡又有點如蒙大赦的感覺湧上心頭,悉悉索索裹著被子起來,就欲蹦蹦跳跳去找衣裳穿。
「……」
剛跳出去一步,我便感覺身後人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他隨即輕咳一聲,朗聲道:「魏儀,拿衣裳來!」
聞聲,我往門口看去,就見門口的影子一僵,魏公公頓了頓,才道:「是。」
還好。
我鬆了口氣,想著有衣裳穿著回去,至少比裹著被子蹦回去要好,就又在桌邊的圓凳上坐下。
這時,我才發現,桌上裝著點心的攢盒旁邊,還放著一本明黃色的小本本。
那是什麼?
我疑惑看著,蕭昱似乎是發現了我的眼神,忽然坐到我對面,翻開那奏摺給我,陡然冷聲道:「你瞧瞧。」
蕭昱的語氣忽然這樣冰冷,使我心裡蒙上一層不安,我只看了兩眼,就睜大了眼睛。
這是,我父王給蕭昱上的奏摺。
他要蕭昱開通大周與漠北之間的往來互市,允許漠北人在大周購入糧草,還要大周每年給漠北歲幣和生絹。
看完奏摺,我心已經涼了。
每年十萬歲幣和生絹,這可不是什么小數目。
難怪蕭昱今晚心情一直都是陰晴不定的,看他幾次看我眼神都不好,想要吃人,原來是我父親想吃了他。
我的指尖浸出薄薄的汗珠,都在想蕭昱會不會一怒之下砍了我,將我的腦袋送回漠北,以此來震懾我父親的時候,蕭昱先開口了。
他慢條斯理,仿佛漫不經心,問道:「你怎麼看?」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